言瑜在灯柱下睡了一夜,缩成一团的身体还时不时瑟缩几下,清晨时他被环卫工人叫醒,睁开肿成蜜桃一样的眼睛,
只有条缝,清洁工是个五十上下的妇女,看到言瑜这副狼狈的模样,母性就出来了,“你怎麽了,遇到抢劫的了?要
不要去警局?”
言瑜摇摇头,中年妇女又关心的说,“我这里有一袋包子,我吃了三个还有三个,你要不嫌弃就吃吧。”说著热情的
递给言瑜,他有些犹豫不好意思接,那女人笑著放到了他怀里然後去继续自己的工作,言瑜道了声谢,怀里的包子还
有些微热,心也暖暖的。
他思索著虽然自己跑了,但工资还是要要的,回到原来打工的那家店,站在马路对面一直等,想等到中午人多时再进
去,估计老板娘还有她那个坏弟弟不敢怎麽样。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中午正是店里生意忙的时候,言瑜大著胆子走了进去,老板娘一见言瑜,眼睛都要喷火,“你还
敢来!”
“我来要我的工资。”言瑜理直气壮。
“你还敢问我要钱?老娘没问你要伤药费就不错了。”老板娘自知理亏当然不敢真的找言瑜麻烦,只是吓唬他。
“那是他活该。”言瑜愤愤的,坚持讨要工资,“总之我帮你打了近一个月的工,你必须给我工钱,不足月你按天算
好了。”
“走走别妨碍我做生意!”老板娘开始赶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言瑜脾气也倔上来,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帮你做那麽久工怎麽不给工钱,黑店!恶婆娘!”声音
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店里的人听到,他们好奇的望过来。
“你的菜隔夜的和今天的一起炒再拿出来卖!青菜有时不洗就直接炒,锅......”
“你不要胡说八道!”老板娘一见店里的客人脸色都变了,还有几个已经抬脚准备离开,顿时气急败坏,打开抽屉拿
出一张一百元把人拉到外面,“一百块你爱要不要,快点走!不要坏我的生意。”
言瑜接过钱,对老板娘的刻薄蛮不讲理气愤又无奈,瞥了眼立在店门口的灯箱招牌,忽然他踹了灯箱一脚在老板娘出
来骂街前一溜烟的跑了,听到身後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有出了口恶气的顺畅感。
揣著手里的一百块,只够他回家的车费,可现在回去家里应该也是人去楼空,父母姐姐和妹妹应该都跟著姐夫离开了
吧?言瑜猜测,不过回去应该能有办法,所以他还是去车站,但售票员的话让他傻眼,那一百块是假钞......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缺心眼吝啬刻薄,言瑜真的从来没有那麽厌恶一个人。
宁然和陆南翊为了调节宁瑞的情绪,隔三差五的就上门,宁瑞看的出他们的心思,於是尽力装成已经想开的样子好让
他们放心,也许正因为有他们在,他有时能暂时会忘记言瑜离开的事实,但当人走了之後独自面对这个曾经有快乐有
幸福充满回忆的家才又觉得落寞和寂寥,眼前不自禁就会浮现以前相处的画面,但那些都是一触即散的幻影。
宁瑞没有整理任何言瑜用过的东西,一切按原样,两人的衣服还是混杂著放一起,卫生间的洗漱台上依然摆著成对的
杯子和牙刷,饭菜依然是两个人的量......许许多多都不想因为言瑜的离开而有变化。
夜里他都是搂著言瑜的衣服才能入睡,紧紧的攥著手里的衣服,汲取上面熟悉的味道,彷佛那人就在身边,他可以在
梦中见到言瑜,那份欣喜激动几乎将他的心填满,但等醒来现实与梦境的落差又深深的折磨著他,如果可以,他希望
能永远活在梦里。
43
宁瑞常翻以前言瑜看的小说,彷佛一种纪念一种接近,有次在翻到一本旅游画册时发现上面有几个地方被言瑜用笔圈
了起来并附了张小画纸,画著Q版的两个人背包去旅行。
忽然,死灰般的心又有了愿望,虽然小言不能去了,但他可以。
“出去旅游?也好也好,散散心也不错。”宁然连连点头赞成。
“我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回来,这个房子麻烦你照看,东西放原位不要动。”宁瑞做临行前的嘱托。
“包我身上,不过......”宁然担忧的瞥了他一眼, “哥你可不要一去不回啊。” 虽然用玩笑的口吻说,但其实他
心里很没底。
宁瑞嘴角微微划出一个弧度,看似在笑但始终笼罩著淡淡哀愁,骂道,“臭小子,咒你哥。”
宁然觉得人能活著,只有活的好不好的问题,比如现在的宁瑞。人走了之後,宁然每个星期回去打扫一次,後来发现
宁瑞落在沙发上的手机,陆南翊说,“大概是想一个人静静。”
火车飞速驶出这个霓虹闪烁的城市,车外的流光忽暗忽明的在宁瑞脸上闪映,他怔怔的凝视著手里的照片,和那张自
己小心翼翼保存的写著Teamo的纸,真正体会到物是人非,火车驶出了城市,四周一下暗了下来,世界里只剩下车轮的
轰隆声和黑暗。
天上下著绵绵细雨,街道上的行人打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花,狭小的巷子里堆满了黑色的塑胶垃圾袋,忽然袋子动了
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蜷著一个人,雨丝浸湿了他的衣服,带来阵阵凉意,那人抬起了埋著的头,脏兮兮的脸上
那双眼却是份外明亮,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表情是木然的,眼里一片空茫。忽然言瑜的眉头拧紧,倒抽了口凉气,
缩了缩自己的腿,用手去揉搓希望消除疼痛感,他知道那是治标不治本,而且一直拖下去,恐怕会有严重的後果,问
题是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治本。
腿上的伤是他爬火车的时候摔的,他当时简直是疯了,整个脑海里只有回去回去两个字才想著半夜去偷爬火车。揉了
一阵後,刺痛感轻了一些,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不得不离开这里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要不感冒发烧会很麻烦,起
身一瘸一拐的离开,雨中的背影有种寂寥的意味。
言瑜扶著墙壁慢慢走向大街,忽然他停下脚,视线落到地上的一个钱包上,捡起来打开,里面有张全家福,触景伤情
,想到了自己,他的鼻子酸酸的,再看夹层,数了数竟然有四百多块钱,他心里掠过一丝欣喜,喜过後又是愁,这是
别人的......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在寻找什麽,他不由自主的把手背到身後,心里像在敲擂鼓,一点一点退後想要缩到阴
影里,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方才瞬间闪过的念头就是据为己有,男人越走越近,脸上的神色是他熟悉的,那是
一种失去重要东西的焦虑。
言瑜最後还是走到男人面前把钱包还给了他。那男人转忧为喜,打开钱包没有检查钱财,而是在看到照片没有损毁便
大松一口气,立刻向言瑜道谢。他摇摇头想走,但那男人拦住,“你要去哪?现在下雨,不如先去我家避避雨,我家
就在附近。”
44
自从打工那件事後,言瑜对陌生人已经有了防备心,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人能瞧上什麽而且看那照片这个
人应该有个幸福的家庭便答应了。
男人先去药店买了许多药才回家,原来那都是别人买药治病的钱,当时言瑜就想为自己曾有的龌龊想法甩自己一个耳
光。
老屋里只开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下言瑜打量了这个屋子,虽然家具齐全,但大都很老旧,看的出来这个男人的生活
应该也不是很好。
“妈,药我买回来了。”
“又买药?去了不少钱吧,小辉有朋友来吗?”房内传来虚弱的声音。
“这是为你治病的药多少钱都要买啊,是个来避雨的人,多亏他拾金不昧,要不这钱也没了。”
“是嘛,那真要谢谢了,现在这样的人不多,好好招呼别人,我这老婆子不手脚不方便不能出来,年轻人别介意啊。
”房内的声音高了些。
“不会不会。”言瑜有点惭愧。
叫何辉的男人让言瑜先去洗了把脸,然後和言瑜聊了起来,言瑜对这个男人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爸早逝,妈妈又得
了重病要长期用药,积蓄也差不多花光了,卖了原来的大房子搬到这个老屋来,老婆嫌太苦带著孩子离开了他。何辉
也知道了言瑜的难处,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这样吧,公司要派我要出差一趟,如果这次商务洽谈成功了我应
该能加薪,但我放不下我妈,你帮我照顾这段时间,然後我付报酬,怎麽样?”
言瑜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好,比他在街上捡垃圾好多了。言瑜向何辉借了电话,可不管是宁瑞的手机还是家里的电话
总无人接听,言瑜心下不免有些黯然,也担心宁瑞出了什麽事,但在这里也只能干焦急。
雨为闷热的天气又添加了潮湿的气味,一个男生站在咖啡店的门口看了看招聘告示便推门进去,宁瑞从外地回来就到
店里看了一下,他见到这个男生的瞬间,有片刻的失神,放佛清爽的风吹过,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沙沙的树叶声,斑
驳的光影中明亮的是那人的笑容。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他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出现。但这个男生始终不是他,只是相像而已。男生的名字叫苏木辰,
因为那份相似,他不自主的就对他好,不是感情的转移,只是一种寄托。
当言喻凑够钱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後的事了。
公车开在去咖啡店的路上,繁华的风景飞速倒退。这个城市仅仅在半年之间就变得他认不出来──好在,言喻拽紧拳
头压抑住快要跳出来的心,好在在这里还有一个家在等著他回去,还有一个人,在等著他爱。
公车到了站,言喻看著不远处那熟悉的咖啡店,深呼吸,感觉著有宁瑞呼吸的空气,借著站上的广告橱窗玻璃打量打
量了自己──头发长到了耳朵背儿,言喻瞥见头上那块疤,把头发往下压了亚遮挡住。虽然干净却旧得发毛的T恤,很
不入时的深蓝色长裤。好像比刚来那阵还惨呢,言喻心想,瘸著腿往咖啡店走,哦,对了,还有爬车时摔瘸了的腿,
虽然後来去了医院不过已经晚了,希望宁瑞不要骂他才好。言喻想著,脸上却流露出微笑,他知道无论自己变成什麽
样,宁瑞都不会嫌弃,这是他的承诺。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的关系吧,言喻没有直奔店里,而是躲在一旁看。
言瑜视线里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欣喜激动在心中翻滚,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半年不见他
,明显的清瘦了不少。言喻暗自心疼,怪自己太没用,花了这麽久的时间才找回家来。他很想扑上去抱住宁瑞,可双
腿幸福得在哆嗦,只有眼睛,那双充满欣喜的眼睛,紧紧锁住宁瑞。可他的视线里又出现另一个人,和宁瑞有说有笑
的坐上了车,言喻的心咯!一声,从下车以来一直留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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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头里突然间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道这个繁华的城市变化的快,短短的时间便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
但没想到原来人的心也变得更快,曾经宁瑞身边的是自己,转眼变成了别人,前一刻还说永远,下一刻便已忘记便成
为过去。
言喻杵在当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有种被背叛的恐惧和愤怒,他们的笑容刺得他心里发疼,原来以前的一切都是
谎言,刚刚还满是怒火,现在他却痛的连知觉都没有了。那个男生他记得,以前曾在图书馆遇到过很多次,看的都是
自己一看书名就头昏的书,当时还有另一个男生,他原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而且感情坚固,却也变了麽?再抬头看
看咖啡店里面那个笑得清爽的男生,自卑的阴影笼罩著他,那麽优秀的人,自己怎麽比的了,他现在是个瘸子,额头
上还有疤,心中的阴影越扩越大几乎将他淹没,他连上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从那个对自己总是那麽温柔的人
口里听到冷漠的回答。
言瑜守了几天,发现每天都是宁瑞送那个男生来接他回去,和自己以前一样,那他们是不是也住在一起,言瑜已经彻
底绝望,他站在江边,念念不舍的摩梭手里的钥匙,过往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一道银色弧线在空中划过钥匙落入水中
,都没有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杯子,一辈子的承诺也没有了,他想扔但手举起来顿了一下又收回来,还是舍不得,
眼泪滴到上面又滑落,留下长长的泪痕,开开心心的来,现在却只能黯然神伤的离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春天到来,言青来S城找宁瑞,宁瑞见到她时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在店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招呼她坐
下。
言青喝了口茶开口便直奔主题,“我妈想让小言回去一家人过年。”
宁瑞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跳,有点不明白言青为什麽这麽说,只能苦笑,“你来找我说这些有什麽用?”
言青见宁瑞表情奇怪,思索了一下,倏地眼睛睁大,有点难以置信,试探性的问,“你、你们没在一起??”
宁瑞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身子前倾,“你什麽意思?难道小言他没有......”
言青接下他的话,“小言没死,当、当初是我骗你,我以为他来找你了,原来没有麽。”低头喃喃自问,“但他去哪
了去哪了。”
听到言瑜未死的消息,宁瑞先是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他实在不敢相信,原来没死!他可以和小言在一起了,从惊到
喜,又从喜到忧,满是不解,“那他为什麽没有来找我。”言青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愣愣的坐在那里。
宁瑞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我去找他。”
“中国那麽大你上哪找?”
“不管多大不管找多久我都要找。” 宁瑞转过头望著窗外,眼神柔深情,“其实是生是死我都只有小言一个人,那就
算花一生的时间去找又怎样,反正我只有他一个了。”
言青怔在原地,她第一次後悔,後悔为什麽要跟其他人一样用世俗的眼光对待自己弟弟和这个男人的感情。
“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你不如静下来想一想,小言会去哪,你一定能想到。”言青提醒的说。
宁瑞接受建议,闭起眼又坐了下来,咖啡厅内响起《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这首歌,熟悉的旋律回荡,
Oceans apart day after day,And I slowly go insane......
小言,你在哪?
从没有忘记的容颜此刻再次浮现眼前,被盛夏的光照耀,整个人都被淡金色包裹,汩汩的流水声叮叮咚咚流淌在心田
。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here waiting for you......
蓦然,不知是脑海中的画面还是歌词的提醒,他突然想到什麽,眼睛亮了起来,他或许知道小言在哪了。
G城阴雨绵绵,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个月,宁瑞到了G城也顾不得外面的天气直奔目的地。
十几年後这是他第一次再回到这个他和言瑜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沿著河边走,不久,一个削瘦的背影落入眼中,那
人久久立在河边,如磐石在等待著什麽。
小言......宁瑞嘴唇微张,声音堵在喉间因为酸楚而出不来,慢慢接近,生怕那是一个幻影会被自己的莽撞打散,似
乎注意到有人接近,那人倏地转过身,头发长了许多,脸色也比以前憔悴,下巴变得更尖,但是让宁瑞心疼的人。
宁瑞的心激烈跳动起来,叫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