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春原ぃずみ

弘之重新抱起素描簿，开始画下他的姿态。他必须一张一张、一个一个地将缭的身影记在脑海里。他的优雅……平和

的心……美丽的侧脸……。弘之必须赶紧刻画下来，绝对不能忘记他吸引弘之的每一个特质。因为……这大概是最后

的一次机会了。

暑假放得早的大学已经不上课，教室大楼一片静寂。可是，对美大这种性质特殊的学校而言，制作作品的学生们跟暑

假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工作室或实习大楼里依然充满了学生的气息和画材的味道。

“木城！”

弘之抱起刚刚张在研究室前面走廊上的画板正要离开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弘之一个大转身，回过头来。因为他抱

着的是一百号的画板，不转这么一个大弯，他根本看不到后面。

“啊……来生老师。”

他一边对老师行礼致意，一边重新抱好画板。

“很急吗？”

个子小而气质不凡的西画老师一边做出端咖啡杯的样子一边微笑道。很难想象有这种体格以及身上散发出象春光一般

温和气质的人，竟然独自挑起了附近教堂的圣堂壮丽壁画的修复工作，弘之不禁对他感佩万分。壁画是一种必须不停

地和时间作战的工作，必须在漆干掉之前将该部份画完。没有相当惊人的功力和耐力是无法胜任这种工作的。

“没有。我只是想把这个画板抱回家去。”

“那么大的尺寸……是毕业作品要用的吗？”

“目前是这么打算。”

弘之小心翼翼地钻过来生研究室的门，免得画板碰撞破损。研究室里依然弥漫着咖啡香。来生在里面准备杯子。看来

他大概嫌无聊，想找个人聊天。

“……前一阵子高木的婚礼，你没去啊？”

“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放画板的地方，弘之松了一口气，回头反问来生。

“我去啦！啊……不过，我只停留了一下子就马上离开了……”

“难怪我没看到你。是这样的……我找到一样好东西。”

来生依然一脸笑意。

“好东西？”

“嗯。我请高木确认过，他也给我肯定的答案了。”

他把弘之熟悉的变形马克杯放在前面。

“喜宴上有一个很抢眼的人。他本人虽然很刻意地不引人注意，可是毕竟天生丽质难自弃吧……我感觉他的四周散发

出一股明亮的气息。听在场的人说，他就是有名的时装模特儿……”

弘之轻轻地点点头。来生看到缭了，他是那么的显眼，连一个外行人都会注意到他。更何况是对美感有专业眼光的来

生？

“于是……我也象那些崇拜明星的追星族一样，定定地看着那个漂亮的人。结果……我发现好像在哪里看过他，大概

就是所谓的视觉暂留吧？”

弘之呼地吐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反正他就是模特儿嘛……”

“不，我指的不是相片。”

弘之想叉开话题，却被来生打断了。

“是画。我看过画中的他。”

弘之从杯子的阴影里瞄了来生一眼。只见他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

“于是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午睡之梦’的那个人。”

弘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专家的眼光真是不容忽视。真实的人和画中的人在皮肤和发色上颇有差异，而最重要的是，因为绘画上的变形关系，

外行人多半没有办法将画和本人联想在一起。

“我再也按捺不住，便立刻去找高木确认。结果他告诉我就是那个人没错。”

“嗯……”

弘之无可奈何只好点头承认。

“……那个人……莲见学长的确是‘午睡之梦’的模特儿。不过，我并没有刻意要他摆出什么姿势，我是趁他睡觉地

时候画下来的。”

“嗯，感觉上就是这样。”

来生很满足地喝起咖啡来。

“他明明只是这么一站，该怎么形容呢……自然就有姿势跑出来了。虽然是经过专业训练，但是，他在无意识当中就

摆出了让自己看起来最漂亮的姿态。很明显的就是个专业模特儿，可是反过来说，你画中的他却自然得多……感觉好

安适。对……就因为这样，所以看的人也觉得很舒服。”

来生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话，便把视线移向弘之放在一旁的画板上。

“对了，木城。你的毕业作品已经决定题材了吗？”

弘之为来生突然改变话题而大吃一惊，不过还是点点头。

“是的，主题大概是确定了。”

“还是风景画吗？”

“不是……”

弘之轻轻地摇着头。

“老师，上一次您不是建议我可以尝试人物画吗？”

“啊……嗯。”

“虽然不全然是因为老师这句话触动了我的灵感，不过……”

弘之微微移开了视线。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的阳光在薄薄的尼龙窗帘的一角舞动着。

“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很久没有接触的人物画……。再说这已经是我的最后一个作品了。”

“啊，这样很好啊！”

来生微微笑道。

“木城，你知道自己现在有什么表情吗？”

“啊？”

被老师这么一说，弘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来生恶作剧似地笑了起来。

“你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一张宣称自己现在什么都做得到的自信的脸。”

“啊……”

弘之有点发慌，赶紧将咖啡一饮而尽。他觉得喉咙一阵灼热，不由得咳了起来。来生则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

“老实说，我是有一点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担心……你的眼睛。”

来生攸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墙边。

“或许是我的偏见，不过我担心是因为去年的现在，那时候高木的眼神跟你刚刚那种眼神非常的相似。那种眼神好像

在孕育着什么……又好像有所不满。”

他用食指的关节，轻轻地叩着挂在墙上的高木所画的画的框边。

“总之，不要太急。我乐观其成。”

“是的……”

弘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低头致意。

下雨了。

平常总是开放着的，面对着庭院的玻璃门今天却关得紧紧的。透明的玻璃上垂落了几条雨丝。

“有没有淋湿？”

弘之问收伞走进来的缭。

“啊？噢，没事。”

缭笑着回答，用指尖将垂落在前面的头发往上拢。

“车子开到主屋前面，而且几乎没有风，只要有伞就没事。”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那轻柔的毛纺夹克的袖子也湿了。弘之翻找着橱柜，找出一个衣架。

“夹克晾着待会儿就干了。因为我开了空调除湿。”

“啊，谢谢。”

缭优雅而轻巧地脱下夹克。站在他后面的弘之顺势接了过来。瞬间，一股微微的花香飘了过来。

“……今天怕你太无聊，所以我带了一些值得你回味的东西过来。”

“啊？”

把衣架吊在空调出口附近之后，弘之从放在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本边缘已经有点破旧的素描簿。

“啊……”

缭惊叫了一声，走上前去。他的眼里绽放出光芒。

“我记得这个！这是你常抱着的……”

“现在我还是抱着它走。”

系住书页的丝带微泛黄，边缘的毛也掉了。缭轻轻地用两手接过来。他很慎重地松开打了结的带子，慢慢地翻开来。

里面正是高中时代的缭。

眼睛疲累，缩着身体，沉沉睡着的缭。在阳光照不到的窗边，任黄昏时的微风吹拂着头发……在阳台的长椅上假寐…

…完全没有矫饰的teen-ager。

“看起来……我好像只会睡觉。”

缭有点难为情地说道。

“没这回事，哪，你看这个……”

弘之从坐在地板上的缭的背后伸过手，啪啦啪啦地翻着素描簿。

“这是你刚醒来的时候……”

“啊……”

原本笑着的缭唐突地回过头。他那漂亮的脸就在微微往前倾的弘之面前。

“啊……”

两个人就这么近距离地凝视着对方，近得连彼此吐出的气息都可以感受到。弘之的手轻轻地撑住缭因为回头而显得有

些不稳的身体。温和的热度传到指尖，然后由指尖一点一点地点燃了身体内部的火花。

“以前也……”

缭才说了一半的话触到了弘之的嘴唇。

弘之连眼睛也忘了眨，只是凝视着缭。

缭的脸孔是那么漂亮……漂亮得仿佛是造物者的杰作一般。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形。”

好沉着、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让人听起来好舒服的温柔声音。在弘之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缭那苍白的脸

就整个凑过来了。

“莲见……学长……”

那长长的睫毛和漂亮地上扬的眼角线条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轻触嘴唇的柔软感觉……气息的香甜……。紧抱的身体不象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反而有一种贴心的温暖感觉。

“那是……黄昏的……”

听得到的是雨声，听得到的是……相互触摸时胸口的鼓动。

没有贪欲、没有强夺……两人仿佛摸索着彼此的体温似地温柔探寻着对方的嘴唇，交换着不成语言的话语。

发香是那么的香甜……颜色虽然淡，但是滑过指间的感觉和闪闪动人的光亮却丝毫没变……。

原本以为很纤瘦的……实则不然。肌肉紧紧地绷着，俨然是成熟大人的身体……比我的体格大上一号吧……？

两人在温柔得过火的亲吻当中交换着天真的话语。

温柔得过火……不容破坏的安逸。在身体内部燃烧着的热气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你……长高了。”

就象先前亲吻时一样，缭轻轻地松开了嘴唇。他那白皙的手指滑进弘之的头发里面。

“啊……”

“你比那时候……长高了不少。嗯嗯……应该说比较健壮了。”

缭以他那惯有的成熟语气说道，迅速地支起身体，平平稳稳地站了起来。弘之的手顿时失去了支撑点，咚的一声撞在

冰冷的地板上。近似麻痹的痛楚从指尖往上窜，使得弘之扭曲了脸。

“啊……阳光射进来了。”

弘之听到拉开走廊玻璃门的声音。

“雨好像停了。”

风从门口吹进来……夹带着雨丝和绿意的风。缭回过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在那一瞬间……空气中所有的气息整个都转换过来了。沉稳而优雅……甚至原本飘荡着的甜腻空气忽地变成清爽而冰

冷的凉风。

“你看……云散开了。”

“嗯。”

弘之一边点着头，一边拿起来素描簿和铅笔。那一瞬间象梦幻般的热意已经从身体里退去。剩下的……只有足以让他

扭曲嘴角的痛楚。

空荡的地板上只留下破旧的素描簿，被吹进来的风吹得啪啦啪啦作响。

只为虚幻的幸福着上色彩的季节，一点一滴地从弘之内心深处远去了。

再也触不到了……那遥远的东西。

弘之静静地将所有的门板竖起来，然后点亮了室内的所有照明，自己站在房间中央，吐了一口气。

“那么……”

然后他打开放在房间一角的折叠式文件夹。里面收藏了几张素描和草图。弘之一张一张地取出来，很慎重地排列在地

板上。排完一纵列之后，再移往横列排成一列……整个地板上铺满白色的纸。

每一张图上都是缭的身影，缭在每一张纸上面。坐在椅子上，手支着脸颊眺望窗外，或坐在地板上翻阅着画册，或站

在庭院的树下抬头看着上方……

室内的温度开始升高。为了避免图画纸到处飞扬，弘之竖起了所有板门，连空调也没有开。尽管在凉夜里作业，弘之

的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水了。他用紧紧绑在额头上的方巾止住汗水滴落，一心一意地排着草图和素描。

“还剩……一本的分……”

将整个房间的一半地板都铺满画之后，弘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缭到工作室来当模特儿已经有两个礼拜了。素描的张数很快就超过一百张了。他是在那一次缭丢下一句“我有两三天

不能过来噢”就离开之后，才兴起把所有画好的素描都摊开来，摆在地上看看的念头。

尽管已经回到日本了，但是身为一个顶尖的模特儿，公司方面是不可能放任他闲荡这么久的。缭说是个临时的工作。

“如果我能过来的时候，我会跟你联络。”

他轻轻地挥挥手，一脸专业模特儿的表情回去了。

“啊……”

弘之正想把一张素描排到地板上，一个不小心竟让它飞落了。弘之急忙想抓住，一个惊慌，拿在手上的东西便都掉落

地上了。

“……唔。”

散落在脚边的画纸如白浪翻飞的……海。四周散落的缭的……身影。

弘之无力的跪了下来。用微微颤抖的手一张一张捡起来。

“莲见学长……”

他无意识地叫了出来。

“我……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里面有一张是缭的侧脸特写。缓缓低垂的眼睫、清晰而明显的脸部线条……完美的轮廓美得让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点……都不懂……”

图海中还有一张缭开朗的笑容。他微微地侧着修长的脖子，漂亮的脸庞天真地微笑着……

“为什么……”

弘之紧紧地咬住嘴唇。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