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街道上很冷清,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但绝对不会多做一刻停留。
已是深冬,灰色的天空中飘着雪花,随着风打转,然后落在地面上,一层又一层,积得老厚。
“哥……我冷。”菡紧缩起瘦小的身子,向我身上拱了拱,以寻得些许温暖。我收紧了环着他的手臂,却无奈的发现不论怎样做,我们还是被冻得全身不住的打颤。
“哥,咱们去找个地方烤烤火吧。我冷的受不了了。”他把头从我怀中抬起来,嘴唇泛着紫。
我不是不想走,只是……“咱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如果再讨不到吃的……”我皱着眉,心疼的望着弟弟。
“可这街上连个人都没有。雪也下大了,我想大家都应该回家去了吧。”
我不由得抬了头,又看了看这冷清的街道。也罢!依今天的情形看来,怕是入了夜也不会有什么好心人会怜悯我们了。还是先找地方把菡安顿好,再去找些吃食吧。思及至此,我扶起菡,安慰他道:“我们先回城外破庙吧。等会儿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人家有吃剩的饭菜可以舍给咱们……”
菡一听我这话,便是有些急了,忙拦着我,道:“哥……别,别去那些大户人家讨。上次……咳咳……咳……”
“我不去!弟弟你别着急。”见他又开始咳嗽,我换乱的帮他拍后背,,顺胸口。“我只是想去城外百姓家里看看。”
“那就好……咳咳……咳咳……”弟弟咳的厉害,但还是放心的笑着对我说,“哥,明天等我病好点了,咱们一起去讨。城外村东的大娘心好,没准能……能给咱们剩些热面汤……”
“弟!弟弟!”看着怀里的人越来越虚弱,漫漫瘫软下去的身子我这次可真的慌了。“弟!菡!你醒醒,你先醒醒啊!你别睡,别睡……别丢下哥一个人……”
远处,一顶藏蓝小轿缓缓驶过,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轿旁的侧帘从内挑起,这一切我却都并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一个声音淡淡的说:“我可以救你弟弟,跟我来吧。”
抬头看看来人,我没有多做任何思考,立刻一把抱起弟弟,跟着那顶小轿一直来到了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
那天是腊月初十,我刚满12岁的日子。
第一章
我喜欢白色,就是月亮最美最亮时候的颜色。我也喜欢月亮,它时弯时圆,时明时暗,就像人生一般。夜里,穿着月白色的长衫,登上屋顶看月亮,如同对着一个有着相同命运的朋友,可以尽诉一切,又不用担心对方会泄露任何秘密。
苍宇给我起名怜月。他说希望我是那月,可以被人所怜爱。我只是一笑做答。怜月,怜月,恐怕却是惹人怜无人爱吧!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了。与其说是不记得,不如说是刻意忘记。在这“观星阁”中的人,有谁这被子还需要记得进来之前的名字?
“观星阁”并不如其名这般文雅。古人云“非礼勿视”。可这里,则是观的是无礼可观,而被“观”者也是污秽不堪。说白了,这里就是妓院。与其他妓院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个女人。我在进来这里之前,从不知道世间还有着这样的事,更没有想到的是,我终有一天也是要流落于此的。
我近来时,还只是个娃儿。时间一晃既失,数来,这种在男人身下曲意承欢的日子也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接客时身体和心理同时承受的巨大痛苦,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那痛深入骨髓,发梢,甚至是每一个细胞。
“怜月,郑老爷来了,赶快出来伺候着呀。”苍宇沙哑中略带柔媚的中性嗓音从门外传来,我不紧不漫的起身,少少整理了一下装容,便推门走了出去。
“郑老爷,您是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把月儿给忘了吧?”我娇笑着依上郑老爷的肩头,把他扶进房中。
“这是哪儿的话,要是真把月儿你忘了,我怎么还会来得这观星阁?”郑老爷倒是不急不漫的在桌边坐下,示意让我坐在他身旁。他是少有的恩客之一。气语不凡,出手大方,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变着方儿的折腾我们这些下等人。甚至更多时候,他对我是以礼相待的。
我没坐那椅子,却是一下坐到了郑老爷的腿上。脸离的他很近,甚至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刷到了他的鼻子。“那,郑老爷您今儿个来,是要找月儿下棋、聊天儿,还是想听月儿抚琴呢?”
“你猜呢?”
“我猜?那是不是我猜什么就是什么?”
他伸食指打个弯儿,轻轻的刮了下我的鼻梁,道“这可不成,月儿快猜吧。”
“那我猜,您是想听月儿抚琴了。”
“不是。”他说笑着又刮了下我的鼻子。
“那是……下棋?”
“不是。”又刮了一下。
我假装吃痛,捂着鼻子跟他撒娇,“月儿不猜了!猜不到还要被刮鼻子。”
他笑着拉开我捂着鼻子的手,亲了亲我微嘟起来的唇,道“月儿是当真猜不着么?”
我感觉的到,他的手有意无意的轻抚着我的臀。作势的脸一红,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猜不着……”
“猜不着那就不要猜了。”他哈哈大笑几声,打横将我一把抱着,向内室走去。
“月儿,一怎么老是这么轻,也不见你长。这样可对你身子不好。”他轻柔的将我放在床上,然后俯身压了过来。
“月儿怕长了、大了、胖了,郑老爷您就不喜欢了。”
“怎么会呢,”他笑着吻住我,“月儿就是月儿,不论变了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床第之间的事,其实习惯了也就适应了。除非客人发狠,不然我们是不会受伤或是痛的下不了床的。而郑老爷总是很温柔,像在呵护什么宝贝似的爱抚我,亲吻我。仿佛希望我也能从中得到享受。
云雨过后,我跟他一同浸了浴。然后他又将我抱回床上,楼着我睡下。
不知道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刻,我心中总是有着五尽的失落。见他睡熟了,我悄悄起身,披了件衣服,又爬上了房顶。
初秋的夜总是有些凉意,我拢了拢外衫,瑟缩着卷起身子在瓦上坐下。天空黑的特别透彻,没有一丝云雾,只有一轮明月和与其谣相互应的点点繁星。
看着那月亮,我总是在想,那上面是否真的住着面容娇美的长娥。那月宫是否也如这观星阁一般让人觉得生寒。不是我假装清高,这肮脏的身子早已没了清高的资本。我更不是自怨自艾,只是身在红尘中,如若连伤心的都不能,那恐怕是真的要失了灵魂。我怔怔的望着那轮明月发呆,冷了也不过是打个寒颤,却说什么都不想下去。
突然间,一道温暖包围了我。回头望去,竟是郑老爷为我披了斗篷。
“怎么一个人看月亮,还穿这么少,不冷么?”他笑着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手圈住我的腰。
我没答他,只是又将目光集中在了遥远的空中,把头依上他的肩膀。“您怎么醒了?夜里风大……”
“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府去?难道你是怕我亏待了你?总不会是你更喜欢在这里过这迎来送往的日子吧?”
又只这个问题。我知道郑老爷是真喜欢我。第一次见我就说想将我赎出去。但,一入侯门深似海。倘若我是个女人,还可以嫁他为妾,若有所出也算了有了保障。可我偏偏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马上就要年过二十的男人。有钱人家喜欢养娈童,但只要十几岁的孩童长大了,老了,下场便不知会有多么凄惨。可能死后连尸体都找不到。若是留在观星阁,平日里还能存些钱财。等上了年纪,阁里自不会留个吃闲饭的。那我也终能有真正自由的一天……
“想什么呢?怎么不答我?”郑老爷一手托起我的下巴,使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在想,如我真进了老爷您的府邸,夫人又怎么能容得下我。”
“这你自是放心。我会单为你置座宅子,不会有谁去打扰你平日的生活。”
我一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他:“您这莫非是想要金屋藏‘娇’了?”
“有何不可?”郑老爷说着,一把将我拉起“下去吧,夜里风大,别真冻坏了身子。”
我点头,随他一起回了屋。
他将我紧紧的圈在怀里,温柔的亲吻我的额头。“早些睡吧,明天我就去找苍宇,帮你赎身。”
“郑老爷……您还是让月儿留在这儿吧。月儿不是金丝雀,怕您那黄金屋子月儿住不惯。您要是真喜欢月儿,就常来这观星阁看看月儿。月儿陪您聊天儿,下棋,弹曲子给您听……”
“明儿个再说吧,睡了……”
我将头埋在郑老爷的胸口,不知为什么,泪一滴滴的落下,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只是轻轻的抚着我的背。
一夜无语。
次日,当我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郑老爷。只是在我起身着衣时发现桌子上有着一张面值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
何去何从,只在一念之间……
第二章
一百五十万两……这笔钱不单够我赎身,还可以另我下半生衣食无忧。拿着那张银票,我的手在颤抖。
前些日子,一个客人喝多了酒,跑去找苍宇,说是要给我赎身。苍宇拿出一贯应付客人的媚笑说道:“好啊,我们月儿真是有福气,有人肯为他赎身。张公子,您也知道,月儿是我们观星阁的头牌花魁,更是我一手把他养大。什么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至于这伺候人的工夫也就不用我多说了。月儿可是我的心头肉啊!这让月儿走,我可真是有点舍不得。更何况,这客人们大多是冲着月儿才来的,月儿要真就这么一走,怕我这观星阁也就要考虑关门大吉了。您说,我这让月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您着可真让苍宇为难了。”
那张公子也是称着酒意,挥了挥手道:“苍宇的难……难处,张某我明,明白。要多少银子,你只……只管开口。”
“我就说,我们月儿有福气!瞧瞧张公子多大方!您容我这先算算。养大月儿十万两。请师父教他本事,十万两。衣服首饰,十万两。单为他盖的那棟赏月楼,十万两。我这纪念的心血怎么也得十万两。”
“五……五十万两是吧,行!赶明……明儿个,我差人给你送来!”
苍宇听张公子这话,脸上一闪掠过一丝不屑的笑,忙又道:“张公子,这帐我还没算完呢啊!”
“什么?还……还没算完?行,你接着,接着算。”
“刚刚那是算了五十万两了是吧。接下来,月儿一走,我这观星阁怕是也做不下去了。里里外外一百多口子人得打发了,这怎么也得个五十万两。您说,我辛苦了这么久,也得拿点儿辛苦费吧!还有,月儿跟您走了,那些个其他的达官贵人要是问我要人,我也还得费心思,花银子跟人家赔不是。满打满算下来,一百五十万两肯定是不多不少。您张公子是这儿的常客,没的说,得给您打个九折。一百三十五万两,如何?”
“一百三十五万两……一百……什么?!你再说一遍?”
“您听的没错,是一百三十五万两。”苍宇依旧笑的媚人,可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鄙视和阴狠。
那张公子此时酒也被吓醒了大半,忙道“真不好意思,张某突然想起今天家中有事,得赶紧回去了。”语毕,便像是有人在追杀他一般,一遛烟儿的便跑的没了踪影。
“怜月,你过来。”苍宇略带讥笑的看了看那张公子远去的背影,回头将我叫进他的房里。
“月儿,你坐。”他示意我坐下后,转身去倒茶。
接过茶,我浅浅的喝了一口便放下,静静的看着他。
“月儿,苍宇哥并不是不愿有人把你赎出去,至少应赎你之人绝不是那张公子。”
我笑着点头“月儿明白。”
“你明白就好。”苍宇在我对面坐下,拉过我的手。“那张公子是出了名儿的花心,若是你被他赎去,怕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月儿知道,苍宇哥是为月儿好。”
“当日将你接进这观星阁,不过是想让你做个清人儿。卖艺不卖身。可谁想你遇上了郑老爷……若不是你自己点头愿意,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你……”
“苍宇哥!”我反手握紧了本握着我的手,坚定的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对我只有恩德。月儿从不曾怪过您。若不是您,恐怕我早就饿死冻死在路边了。若不是您,我弟弟他又怎能过上现在的生活!走到今天,全是我自己的意思。为了弟弟,我什么都忍得!”
“月儿……傻孩子,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苍宇仰天长叹了一声,我隐隐看到他眼角挂着的泪。
当日,我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郑老爷。我和他是在2年前相遇的。那日,我在中厅抚琴为宾客们助兴,刚刚弹完一曲欲起身离开时,却被人拦住了去路。那人,便是郑老爷。
“不知可否与怜月公子一叙?”郑老爷年过四十却不见一根白发,气语喧昂,谈吐间透着一股贵气。
我正欲开口,苍宇就一下挡在了我和郑老爷中间,将我护在身后。“郑老爷,您是知道的,怜月是卖艺不卖身。您就别为难他,也别为难苍宇了吧。不如,我叫怜星和怜云陪陪您?”
“苍宇不必着急,郑某不过是想与怜月公子说说话,下下棋。久闻怜月公子才思敏捷,实在是想请教一二。”
“只是说话下棋?”
“只是说话下棋,绝无其他。”
闻言,苍宇放心的对我笑了一下,轻拍着我的肩道:“怜月,好生侍侯郑老爷,千万别有所怠慢。郑老爷可是贵人。”
那时的我除了在中厅抚琴,鲜少与客人独处。不过,既然苍宇同意了,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陪着郑老爷一路来到我的寝处“赏月楼”。进得屋内,也只是相敬如宾般的闲聊些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后又下了两盘围棋,输赢各半。此过程中,郑老爷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对我的敬重,仿佛我不是男妓,而他也不是什么客人。我们就如同多日不见的旧友一般把酒言欢。
如此来往数月,那日他突然一把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然后说要赎我出去。
我先是一愣,后忙将手自他掌中抽出,道:“郑老爷,怜月是卖艺不卖身的。您这般,让怜月如何……”
“你有个弟弟吧?我听苍宇说了,你在这里卖艺,不过是为了养活弟弟,让他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对吧?”郑老爷又握了我的手,任我再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怜月,你要知道,有一个做男妓的哥哥,你弟弟他是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的。尽管你是卖艺不卖身,但性质都是一样的。不管你再怎么洁身自好也都是枉然。如此下去,你弟弟不是同你一样,走上这条路,就是只能做些体力活维持生计。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弟弟有出头之日。郑某人不求其他,只是想赎你出去。”
“您……为何如此?怜月有什么值得您这般费心?”我实在不懂这郑老爷的意思。
“我不想看着你这般的人在此堕落……我看的出,怜月必是出于书香门第,家里管教甚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天灾人祸才使你不得不走上这条路。”见我不语,他又继续说道:“月儿,我赎你出去,我还会守住你的的秘密,让你弟弟能走上一条光明之路。郑某不会害你,我只是希望能救你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