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在N大大门前,眯缝着眼睛,仰头盯着大门顶部在风中晃荡的蜘蛛网,心里一
阵哀号。
没想到小爷我拼了小命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却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哎!失策啊!
想取下了架在鼻梁上酒瓶底似的眼镜擦一擦,结果,被一群搬家似的亲友团一撞,眼镜便在风里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飞出了我那可怜的视力范围。
嘎巴--
听到这声脆响,我知道它已经被哪个杀千刀的弄得支离破碎,永不超生了。
在我悲痛欲绝时,一阵清越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你是文传学院的吗?我带你去放行李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上的重量便骤然减轻。那个男生早已扛着我的行李向宿舍楼走去,就像拿充气枕头一般毫不费
力,不像我才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哀悼我那可怜的眼镜,就小跑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因为我那将近六百的深度近视,一
旦没了眼镜,跟那熊瞎子没两样。
"等等我,我眼镜碎了。"
他没说什么,转头冲我一笑,便拉住了我的手。
别看学校是破了点,不过走起来还是够呛。等他带我注册完将行李放在床上时,我都快累趴下了。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用极度模糊的视线打量着今天的贵人,不过除了看出他比我高一头,肤色白得不象话,另外两
只眼睛尤其黑亮外,其他就看不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古彦,大二新闻。"
"啊,这么说是学长咯,我也是......"
"我知道,我们同系,你叫姬流云,今年十八岁。刚才的注册单都是我帮你填的咧!"
"是哦,呵呵。"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呆会儿去吃饭吧,我请客。"
只见他高高的身影向我走来,俯身揉了揉我头顶茸茸的短发,接着露出了一口白牙,他,应该是笑了吧。
"我还有事,得走了。"他走到门口时,又转头说,"过几天学生会招新,你要来哦!"
学生会?等我嚅嗫着从行李包里刨出备用眼镜,走到窗前,他已经走远了。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学生会招新的复试时。
当时,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之前并未看清他的容貌,却记住了他的声音,毕竟视力不行只得多多仰仗听觉。他
比我想象的还要具有亲和力,头型是标准的三七分,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剑眉星目,坐得那个端正,标准的领导式人
物。
他是考官,可是看他那样,似乎没有认出我。他悠闲地用手指旋着圆珠笔,公式化平静地问:"为什么想进学生会?"
我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不满他那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从椅子上弹起来,脱口:"靠,不是你让我来
的么?"才一说完我就后悔了,不敢抬头看考官们的反应。果然在一句"你回去吧,注意看公告"后,我灰溜溜地出了办
公室。
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莫名其妙的上了红榜,外联部委员。后来一问才知道,之所以选中我是看中我实话实说的勇气
。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古彦是我的顶头上司,外联部部长。他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他外联部的人都得背顺口溜,看孙子兵法,出去拉赞
助还要统一服装,搞得跟上战场似的。不过,也因为这种方法,使我们拉赞助成效显著。
我们经常会在足球场上踢球,踢完后就倒在草地上聊天。
他主讲,我主听。f
他出身于军人世家,在军号中成长,当别的小孩还沉浸于童话里王子公主的完美梦想时,他已经在体会《史记》的悲
怆了。高中毕业后,他去当过两年兵。他的梦想是当一名体育报道解说员,于是之后,就自考来了N大的新闻系。他说
为了实现梦想他会不惜一切。说得这么曲折,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作为军人就应该战死沙场。为了这一句话,我曾将他当神来顶礼膜拜。
他还跟我讲起过他心中的苦闷,而其中最多的是关于学生会的事。他的心太大,烦恼太多。总在苛求一些不可能完美
的东西。
"你一定是处女座吧!"我调侃地说道,"十足的完美主义者!"
可惜,他对这个玩笑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一副忧国忧民的苦恼样。
我看着他望天的侧脸,发现了他那一直璨若星辰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脆弱,一抹只会在我跟前才会展现的脆
弱。那一刻,我错觉认为我是特别的,于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抚平了他眉间的紧皱。
在他略显错愕的注视下,我笨拙地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让我有了瞬间的失神。
"你,会一直支持我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
天上那抹云依旧随风流动着,而我的心在那一刻丢失了,丢失在一个和我一同看天的男生手里。
十一长假,我随古彦去了他的老家Y城。
我们买的是硬卧,谁知坐在旁边的一剽悍的男生竟大大咧咧地直往我身上靠,那又是磨牙又是打呼又是流口水的,真
是恶心死我了。于是我索性将位子让给了他,坐到了古彦腿上。
"你没有问题吧?我可有55公斤呢!"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可不是那种外强中干的人。"他瞥了一眼对面还在讲梦话的男生,拍拍大腿,示意"还愣着干嘛
,快坐啊!"
于是,我很给面子地重重压了上去,坏坏地笑道:"我不信压不死你!"
在火车上晃荡了一天,我很没出息地晕了火车,吃的喝的都从嘴里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给我递卫生纸,那表情竟比
我一病人的还难看。
到站时,我们两个大小伙子几乎是等乘客都走得差不多,才步履蹒跚地相互搀扶着下了车,谁让一个体虚一个腿麻的
。拦了一辆的士,我们风尘仆仆地向他家驶去。
"呆会我见到你爸该喊什么啊?是叔叔还是伯伯呢?"我饶有所思地想着。
"看你紧张的,就像媳妇见公婆似的。"他用那种标准的新闻联播的表情讲着调侃的话,有说不出的别扭。不过,我喜
欢~~呵呵。
车在一幢两层花园别墅前停下。古彦不急不忙地按下了门铃,声音却有难掩的兴奋。
"妈,我回来了。"
要是我回家的话,一定用冲撞式冲到老妈怀里。相较之下,古家的相聚实在是古板地可以。母亲宠溺地摸着儿子的脸
嘘寒问暖,父亲则背着手站在一边,开口询问的便是在学校的表现。
古彦的妈妈很漂亮,一看就是印象中标准的女军人;至于他爸爸,一看也是印象中标准的男军官。而当这一家子站在
一起,便是一幅活脱脱的计划生育宣传画了,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几个漂浮在空气中的五个大字--只生一个好!
想到这儿,我不禁喷饭了,在饭桌上。
"流云。"古彦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肘,尴尬地笑着对他爸说,"他晕火车,胃口不好。"
古彦妈听到后,立马去找了药片给我递了过来。而他爸,开始了和我的第一次交谈。
"这是我家古彦第一次带大学朋友回家。他经常在电话里提到你,你们是好朋友吧!"
我在心里可乐开了花,就差没唱出来"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接下去,古彦爸开始了盘查户口式的问话。
"流云呐,你今年多大啦?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爸爸做什么?妈妈做什么?......"
等我回答完,手里的饭菜已经凉了。
"小彦,过来帮妈收拾客房。"彦妈妈抱着一摞床单被褥,向古彦发话。
"妈,不用了,今晚我和流云一起睡就好了,还可以聊聊天什么的。"古彦接过他妈怀里的被褥,撒娇道。那表情,十
足的小猫嘛。
"是啊,阿姨,不用那么见外。我和古彦是最好的哥们呢!"
于是乎,我和古彦就这么躺在了一张床上。
明明已入十月,天还是那样该死的热,我们索性在床上铺了一层凉席。我穿着古彦的睡衣,他的身材比我的足足大一
号,这么一穿,竟有些滑稽。管他呢,我像泥鳅一样滑进了毛巾被里。
窗外的蝉鸣使原本就闷热的空气变得焦躁。他拉了灯又躺回了我身边。在宁谧的月光下,我依旧为他的那张侧脸心跳
漏了半拍。
"流云。"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唤我的时候真是该死的好听。我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
"啊。"哎,相较下,我这破嗓子就像敲锣打鼓吹唢呐,哑哑的,难听死了。只怪我变声那年一时兴奋吼哑的,汗。注
定当不了播音主持,就一辈子做个幕后混个编辑什么的了。
"明天想去哪里逛?"
"啊?你的地盘,听你的呗!客随主便。"
"去那里好了,那个地方虽不是什么名胜却伴我走过了最灰暗的岁月......"
本以为自己会认床,以为会像个大姑娘似地怕睡姿不好伤到他。可一碰到床才知这些担心的多余性。我真的很困,眼
皮上像粘了502,一合上就再没睁开了。他径自讲着,像一首令人心安的催眠曲......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穿成这个样~~"我一大早穿上耐克,踏上阿迪,兴奋地做
伸展运动时,瞥见正穿迷彩服的古彦,就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
"有什么不妥?"他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顺手把迷彩T恤的衣角别进了裤带里。我顿时......无语。
看来,他的那份军人情结已经深入骨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就说呢,怎么这么优秀的人,都大二了还光棍一条,今天总算明白了。"他这种一板一眼,怕就是只有小爷我才受
得了,换了那种娇滴滴的女生,不吹才怪!
"喂,你小子别得意。自己还不是光棍!咱俩凑一块儿,也勉强算一双。你打击我,也算是间接打击你!"
"去,谁跟你这号人凑一对啊。小爷我风流倜傥,要不是怕伤了千万女生的心,我早就名草有主了。"
"是吗?"他斜眼望我,带着戏噱,"怕是另有原因。譬如......身高。"他说到这里没形象地大笑起来。
我气得血管都要爆掉了,我最讨厌别人讲起我的身高,就算是他也不行!不就是没到165嘛,他那约等于175的也不见
得高到哪里去!想到这里,我没底气地补充道:"我现在还在青春期,我老爸说我们姬家的男人过了十八才开始猛长,
等我哪天用鼻孔看你了,你可别哭!"
"切,就你。拔苗助长也不可能哦!"
我那个气啊,腾空就想给他几个爆栗,只可惜身高限制外加技术限制,使我还未碰到他分毫就已被他的擒拿手制住。
伶牙俐齿如我,当即狗急跳墙地使出了杀手锏--朝他手臂咬去。
他手疾眼快地闪开,调侃道:"原来,你是属狗的啊?"
还未待我再次发作,彦妈妈进来了,她的笑令人心安,这点遗传给了古彦。
"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啊。昨天睡得好么?我家小彦没有打鼾吵到你吧。"
我眼睛咕噜一转,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吵死了,害我失眠了一晚。"
"切,你睡得跟死猪似的,还用那猪蹄生生朝我肚皮上踢了几脚,要不是我躲得快,怕是要死在床上了。"
"你都会舍得死在床上咯,你不是说要战死沙场吗?"气死你!"我今晚一定要用手机把你的鼾声录下来,看你敢不敢抵
赖!"
"真是精力充沛啊。"彦妈妈在一旁看着我俩无厘头的打闹,留下句"出来吃早点"就笑着离开了。
吃了早点,他带我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了51路公交车站牌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那么久来坐这路车么?"
一听就是设问,反正我也不想猜。
"因为它是我的公交车。"
"哈,没看出,你不但臭美还够自恋嘛。你家又不是汽车公司。"我撇撇嘴,往嘴里塞了一粒木糖醇,也给他递了一粒
。
"古彦,51,古5,彦1。你说难道不是刚好在说我么!"他不服输地强调着,"复读准备高考那年,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
时期。"
"切,才多大点人,说一生也太大了些。"我咕哝着。
"喂,你嘀咕些什么?"他不满我的走神,瞪了我一眼,继续说,"当时我可以说是毫无目标。还记得有一次,我和父亲
发生了争执,当时我气鼓鼓地抱着本英汉辞典就奔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着,等我回过神来,就站在了这里。这是
上天的意思。"
我耸耸眉,真的假的?
"当时我口袋里只有两块钱,刚好够往返的车费。于是就毫不忧郁地上了车,在终点才下车。那个地方很美,是属于我
自己的秘密基地哦!"
秘密基地?
"就是这里么?"我摘下遮阳帽,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山是不起眼的土丘,水是被污染的样子。不
远处的高架桥上,有火车呼啸而过。
古彦心情愉快地对*车远去的方向大吼,汽笛声将他的呼吼压过。我听不清他喊了什么,只看到他一张爽到家的笑脸。
"你也试试。"他侧过头对我笑着建议,"超爽的!"
是吗?
于是当火车再次呼啸而过时,我用尽气力地喊道:"古彦是个冥顽不灵的臭小子!流云是个脑袋短路的大傻瓜!他们永
远是朋友,最好最好的那种!"
说出来了,真的说出来了,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内心有被抽干的空虚感。我用余光看到了他似笑非笑的脸。天,刚
才火车那么大声,他应该没听到......
后来,我们又倒在草地上看起天来。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到这里看书。乘最早的一班51路来到这里,天黑后,又乘末班车离去。"
"很刻苦嘛。"我咬着一截狗尾草说。
"其实也没什么啦,因为大多时候我都是看着看着就睡着掉了。"
"哦,是么?"我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俯视他,"想不到古学长也有这么人性的一面,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就只有梦想、未
来这类词汇,都不知睡觉吃饭是什么了。"
"吓,你小子皮痒是不?"
紧接着,便是一场"恶战"。他老人家熟读兵书,36计计计致命,我就只能来点麻雀战地道战什么的当抵御小日本地凑
合着对付他。至于结果么,当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是那招擒拿手,我想故技重施,却被制住。在一个阴沟
翻两次船,丢人!
"喂,我的手要废了!轻点!!"感到手上的劲有所松懈,我做着鬼脸逃离了他的钳制,喊着:"回去我要告诉阿姨,不
,要告诉叔叔,你--欺负我!"
"你敢!"
"看我敢不敢!"我朝他又扭屁股又做鬼脸的,看到他七窍生烟的破表情才得意地跑开。比耐力我没你行,可要说起短
跑的爆发力,呵呵~~想当初我可是咱们中学的最高纪录保持者咧。
还没等我笑出声来,就被他抓个正着,回头便看到他阴森的笑。这下,我不得不承认"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