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半晌,终於开口,“吃饭了没?”
没有等待以为的话,我点了下头,“吃了,你呢?”
他也点了下头。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彼此都没有笑容。
这里没有再有附属关系,他不再是我的全世界,有的只是有著彼此对立又合作关系的两个还是在一起偶尔生活的男人
。
多麽纠结的关系。
“这里是治安地带,不是战场也不是杀场。”他淡淡地说。
“治安地带就不能死人了?”终於等到,我笑了,难道我要等著别的人杀了我的手下或者杀了我把人给全牺牲替他抓
到敌人才能让他满意?
他不稀罕我的手下我稀罕,这一个一个都是我费尽心思从世界各地网罗来的,死一个就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他不稀罕我,我得替他稀罕,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好呢,我活著一天就得帮衬著一天。
我问只是看著我不再说话的他,“人不好抓,如果你觉得活捉了那几个人把我的人弄死了就不是死人了我无话可说,
可你究竟是指责我杀人太多还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杀?”
“我没指责你。”他冷静说道。
“那麽是什麽?”我站起走近他,在他身後靠著他的肩背,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七哥,你告诉我?是什麽?”
他闭起了眼睛,面无表情。
我没错过他痛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可是又如何?这是我们的路,他选择了我们的,而我也选择了我自己的,“哥,干
我们这行的,手里大把的鲜血就算下了十八层地狱都洗不干净,我习惯了,你最好也习惯。”
以前,怕报应到他身上,不敢真正去做错事。
可是一步一步下来,就没一件对的。
这是他选择的,也是我选择的。
假如有报应,会不会报应到他身上我不知道,但如果可以,我会一人承担。
“哥……”我抱著他的头,吻著他的头发如同吻著我赤裸的灵魂一样,“没事的,我不是你的小孩了,我长大了,已
经应该承担後果了,所以你放心,老天报应不到你的头上的,这不是你的责任,从我真正离开你那天起,你是你,我
是我,我已经不是你的责任,所以做你应该做的,我也必须做我必须要做的,你别担心我。”
我低下眼,看著眼泪从他眼角流出,他的脸冰冷冰冷的,还是没有一点表情,如果没有泪,那会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石
雕。
我弯下身,我们都牺牲了,他为了一切,我为了他,谁也没占便宜,谁也不好受,但只能如此了,我吻著他的脸,“
哥,我不後悔,你也别。”
我不知道当年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只是为了与他齐步而行,我选择了最快最铤而走险的那条……他知道的,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已经是我们所能走的最好的路。
他不应该责备自己,就算我们最终可能得不到我们以为可以得到的,因为他跟我都尽力了。
“恋知……”他伸出手抱著我的脸,微微动了嘴,只叫了属於他的我的名字。
“哥,谢谢你。”我想我是得谢谢他,谢谢他给予我真正去爱他的机会,为他去做一些真能保护他的事情。
“但,哥,别指责我的行事手法,这十来年,我是靠著这样爬到如今的。”我如果良善,如果一条命也不沾,早当年
,第一笔黑吃黑的买卖就已经丧身,可能到如今连骨头都腐烂了。
他知道这行的冷酷,他不应该要求我干净。
“你累了。”他反过手抱著我。
我坐在他身上,点头,“是累了。”
他求平衡,如今我也要求平衡。
都累了。
而我发现,我跟他的世界也渐行渐远了……我的黑暗国度,就算他有了心理准备,也怕是难以跟以前的那个我挂钩了
。
可他应该会知道,他应该是最不应该指责我的那个人。
按他要求的,我只能如此爱他了。
就算以後,我们会成为两个陌生人。
爱这个东西,真是经不起消耗与伤害。
谭少番外 微风细雨
年夜饭其实对范家来说很重要。
再怎麽多的冲突,这一夜都是可以放下来平静一下。
只是今年又回不去。
我在深山里已经呆了三个月,没与他联系。
他去年做了次小手术,其实他身体比我好,我不怕他比我早死,事实上彼此心知肚明,我是要死在他前头的。
我受的伤太多,癌症也反反复复的,魏方的药物尽管救了我很多次,但也料不准他那些残余在我体内的药品哪天齐齐
相克,没个准我一倒下就再也站不起。
他不是个很喜欢说太多的人,对他来说,做比说永远都要容易得多。
希望我每年的春节都可以跟他过,是他明明白白跟我说了好几次的,我有时虚应,有时感动,大多情况下,一年下来
还是会回去。
只是有时候,像他与我都知道的,事不由我,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我带著一班人去交了货,回来车开了二百多公里,还能听到那边国家的炸弹声。
跟著我的大都是新来的手下,以前跟著那批,死了一些,走了一些,背叛了一些,成就了我的这二十来年。
AM听著那边的战火声和这边的鞭炮声说:老大,这次回去後,我想去墨西哥跟DH一起在海边钓鱼。
所以,连一直跟著我的他们也要走了。
辞旧迎新的大年三十深夜,有些人可以摆脱过去,而我不能。
进入暗道时,下起了雨,车子在昏暗的灯光里前进,雨一滴一滴从密不透天的树上掉下来,掉在昏浅的灯光里,看著
无端的有几分凄然。
边境相临国家再次内战,为了赶制武器,我与陈见涛还有其它几个总管全守在了寨内,上半年的内贼让寨里安全指数
升至红色,接下来的几年内都不会有所松动。
开到第一岗时,陈见涛竟然在岗内。
他拎了箱白酒跟一些菜来,说,“就在这里过个年吧……”
第一岗只是个用来伪装的小茅屋,一张木床,一条短凳。
三十多个人围在一块盘地而坐,屋里坐不下,有近十个挤到了门边,雨点从屋顶上聚笼了慢慢地掉下来,也有从门口
飘进来。
不能生火,就著烈酒,吃著已经冷透的肉,这一年,也算是过了。
不能过於嘈杂,这些人张著烈酒而泛红的脸,是土匪这个时候也不能免俗,都适当对在兄弟耳边说句吉祥的话。
听来大都都是祝身体安康的,我听得笑了,陈见涛也笑了。
大夥都无声地笑,都知道这事当不了真,说说应应景也是好的。
我有风湿,大寒的天出不得门,但任务在身在意不得那麽多。
陈见涛知道我也喝不得酒,胃不成没办法,但还是背著魏方偷偷地带了药酒过来,我一入口烧得五脏六腑都火痛成了
一团,风湿入骨的那种不绕人的寒痛就轻了几分。
看我喝完舒服地叹了口气,陈见涛说:“人我带著回去了,你回北京,免得又奔波了。”
我看著陈见涛那张被风霜侵扰得像百年老树般安生的脸,不知道他是欠皇城里的那个人多一点还是欠他自己多一点?
这些年啊,够熬的了,都不知道什麽时候退休呢,也不知道功成那天,会不会有军衔给他让他带到土里给他的老父老
母看。
瞧著他这些年做的,大都情况都是偏向了我的,我想我得保著他得到他所得到的。
大年初五是参驮的忌日,这一天我回到了北京。
北京被大雪掩盖,他来接的我。
他没变多少,只是无形的威严更多了几分,再说难得的他本身足够英俊,风华再敛也敛不去太多气势。
我却老了,动不动就动不了,就算动得了,能不动就不动,实在是没有力气。
好多年,我都不关心自己成什麽样了,镜子里印出的那个人是什麽模样都没关系。
七妈老了,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那些对子孙满堂的执念因岁月抹去後,一年一年的待我越发疼爱起来。
我也懒得想,她是不是在可怜我。
只是还像以前一样在他们面前嘻笑怒骂,让一切照旧。
去了家里吃完七妈煮的面,再回了我跟他的家。
老别墅里的陈设有些老旧了,这些年没多余精力想过去换,就这麽下来了。
他一路都照顾著我,自上车後,他都照顾得我挺好的。
他一直都这样对我,可能哪天要是不照顾了,我可能不怎麽习惯吧,毕竟都这麽多年了,照顾与被照顾是他和我的习
惯。
大过年的买纸钱不吉利,没有几家店开门,叫了北京的手下去帮我找,到了快十二点时才送到永宁。
我知道参驮不注重这些个东西,几个人里,只有他是谁都不信奉,只信奉自己的。
不知道他能不能知道我每年都有烧东西给他。
火盆的火焰全灭了,他恰好进来,把我嘴间的烟给拿了走,说:“水放好了,去洗吧。”
我低头走的时候,看见他穿著袜子的脚湿了大半,唉,他可能自己也没现吧。
我知道这些年他的担心一年比一年更甚,更甚已经动手权力让我不受管豁,更是好几次明显的出面保我齐全。
可我已是骑虎不能下,想撒手哪有那麽容易。
第二天醒来下楼时,看见他一步一步地按著步骤地在帮我煮药膳,拿著秒表掐著时间放材料,显得万般认真。
我看得平静,往往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足够了。
确实足够,我们这样的俩个人,时至今日还能余有几日温存,已是最大的幸运。
蝼蚁足且偷生,我跟他熬了这麽多年,付出这麽大代价,能贪图得一时半会就是一会,就怕一眨眼,全浪费了。
恋恋无痕3
谭恋知走的那天,范宗明去了那块假的墓地。
就一次,就再也没去过。
他只是去看看,他的小孩的第一块墓碑是什麽样子。
就算是假死,他也希望是块好石碑立在他名义上的身体上。
范宗明从来都不是注重鲜亮光景的人,但事情一到谭恋知身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给他最好的。
从小到大,在属於他的天空里,他给谭恋知他所有一切的最好的,包括去策划他们的一生。
如果他的小孩可以让他疼宠一辈子,就算他有另外的家,范宗明也会觉得可以忍受。
他跟谭恋知不一样,他知道太多事情是没有结局的,而作为一个洞悉世事的男人,他要求用最好的方式处理他们的关
系。
只是,他的小孩要他。
一切都不同了。
谭辉煌来找过他一次,在办公室里,这位中年男子对著范宗明从头至尾只说了句:“谢谢。”
他走後,范宗明对著旁边的副手说,“他应该对我说声对不起,这贴切点。”
范宗明的坚锐是自小都出了名的。
他所想做到的事,基本没一件没有完成出过差池过。
除了一件,或者说是一个人,那就是谭恋知。
潘越炎看他办公桌上的照片全都在,说:“他死了。”
范宗明微笑著看了眼照片里的谭恋知,不语。
副手敲门进来,潘越言没有出去,站著没动。
“你先出去。”范宗明敛了神色下了命令。
潘越炎神色莫辨地走了出去。
“别行礼了……”范宗明制止副手的动作,“说。”
“行踪到特区就全断了,完全没有留下的线索,我从来不知道谭少有这等能耐,他一个人没跟任何人接触就地蒸发了
,我留了人四处搜索。”心腹报告完毕,苦著脸看著范宗明。
“不要再跟了。”良久,范宗明说。
副手惊讶,“真不跟了?”
范宗明看著窗外半会,轻轻地点头,“不跟了。”
既然放了飞,那麽让他去把自己的翅膀长硬吧,自己得舍得放手。
副手看著他的上司生生地笔头镶进了手心,一条浓稠的黑红的血像条小溪一样流到了地板上,然後说出了淡淡的“不
跟了”的三个字。
副手清楚记得,那天之後,他上司的烟瘾从一天半包到了二包。
再後来,又是好几年过去,范宗明跟战术小组开完会,对副手有些不确定地说:“不会出意外吧?”
坚不可催的男人不同寻常略带迟疑的口气让他的副手不带思考迅速地说:“肯定不会,他是精锐部队最好的枪手。”
想要打不中要害,肯定会打不中。
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那位最好的狙击手确实是最好的,一击中弹。
范宗明看著报告好久,抬起眼来眼里都是红的,他看著那位履行了“职责”的战士半晌没有说话。
最後,那位战士的脚步虚动了一下,他才挥了挥手,叫人出了去。
副手上前低声地问:“要不要……”
“不用说了,我休息会。”范宗明闭上了眼,嘴角抖动著。
副手出了门,门边的人立即靠过来,“怎麽样?”
“你说怎麽样?那是他的心上肉,你说他能怎麽样?”副手重重地喘了口气,“立即带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云副,曾司令那边的人已经就位了,我们……不能再有动作了。”指导员缩了下身子。
“这到底是什麽办事的?不是千百次确定人是我们的吗?怎麽犯这种致命错误?”副手的脸完全扭曲了起来。
指导员叹了口气,说著更让副手愤怒的话,“刚才已经有将军亲自派了人过来要人了。”
“什麽?”副手一听,顾不得里面的范宗明吼了起来,“这廖派欺人太甚了,把我们全当是死的了?不放,他胆敢放
卧底,就得有胆承担後果……”
“把人放走,”门打开了,范宗明站在暗角脸孔模糊,“让他走,还不到时候。”
“上将……”副手喉咙被堵住,不敢再看范宗明一眼。
指导员只扫了一下暗处那似乎比战场上血肉模糊更让人觉得血腥的脸就再也不敢看,他低下头,“是,我亲自去办,
您放心。”
恋恋无痕4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了解我爱的这个男人。
好像自小,他是我的全世界。
後来丧心病狂般依赖他,固执般舍不得撒手,也是因为我隐隐地觉得他也是最爱我的。
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
我被这种感觉淹没得除了他,再无其它人能入得我眼。
人一生或许真的只会一辈子至爱一人,除了他,不可能再会是其它人。
而我亲爱的七哥,他就是那个非他就不可再有的那个至爱。
很多年後想起来,如果当初一开始我们不是那麽亲密得难分难舍,或许後来,就算我们得到的不多,也胜过如今得到
却付出太多的现在。
这世上,无论哪个人身上,都不可能发生真正的公平。
你再强势也如此。
其实心累到一定程度,倒也不可能再伤下去。
人体负荷能力总是有极限的,灵魂再灼伤得无法停止,体能总是会先宣告认输。
这天,我刚醒来,他坐到我对面,说:“你上次跟俄罗斯接触了。”
我看他,没说话,俄罗斯的这次接触是上个月才谈及的,还没下定论。
可能我看他看得过於认真,他站起来抽了根烟,说:“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