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辰风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吒,不由一惊:“你怎么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金辰风捂住嘴,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孩子气的诧异。
杀死哪吒是为了保护他最大的秘密。作为玉帝,又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手下的“战神”?而大部分仙族都对先代龙神
的九皇子没什么印象,几次天界战争似乎也与这位无关,所以玉帝不记得最年幼的龙神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可是现在,同样不在记忆里的两人,他始终忽略的一个,要为知道他秘密的另一个报仇,他还需要怎样的联想?
金辰风恍然大悟地大笑起来。
“因为你不是玉帝弥罗。”
“是啊,我不是玉帝。”他笑得喘气,“从头到尾,我被他给耍了!”
“我要你的命,祭悼木青珞。”李佑安一手握着胸前的挂坠,平静地宣告。不管最后是否会停战,他都没有耐心再等
待下去。趁着仙族主力被派去对抗神族大军,灵霄宝殿此刻防卫空虚,他决定亲自出手了结金辰风。那个少年曾经为
他不惜满手血腥,他又怎能独善其身?正如玉帝弥罗最初期望的那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已把他的灵魂浸染成黑。
“我不知道你和哪吒还有那个玉帝有什么牵连,可是我不想死。”金辰风平复情绪,直起身。“我虽然不是玉帝,但
是继承了他的力量。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利芒一闪,诛仙剑于他的掌中现形。
李佑安闭上双眼,再睁开,视界里没有殿宇、没有金辰风,只有能量的构成。他与整个空间融为了一体,能量与能量
的纠葛在意识中清晰呈现。那个强大仙力的组合正沿着特殊的轨迹在空间快速移动。意识追随在仙力之后,念动间,
一个又一个结构被拆卸分解。
现实世界里,已经无法捕捉他们的身影。往往一缕缥缈幻现,紧跟着周遭的物事即刻溃散成细小的微粒,无声毁灭。
这座宽广宏伟的地下仙宫,就像被透明的怪兽一口一口蚕食一般,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失了大半,连同一些来不及逃跑
的仙族和天人族,化作虚无。
这是超越常识的战斗,任何技巧与法术都已失效,比的是对能量规则的掌控。李佑安能看透事物的本质,能解析本质
的结构,而金辰风则能窥破和预演能量运行的轨迹。实际意义上,无论何种级别的神器或仙器都不适用于这种层次的
比试。只是为了更好利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仙帝之力,金辰风以诛仙剑作为力量输出的媒介。
李佑安追着仙力的位移,不断拉近距离。金辰风顺着流动的能量穿梭前行,就在被赶上之际身影忽然一窒,刹那间诛
仙剑反手刺入紧跟身后的波动。
现实世界里,两人再度现形。金辰风握着剑柄缓缓转身,看着插入李佑安胸腹的剑刃,露出微笑。
李佑安若无所觉,保持能量视界状态,搜寻着他体内的核心结构,意念毫无预兆地突入;同一时间,金辰风集中运起
汹涌的仙力,透过诛仙剑霎时如海啸般冲进了他的身体--两人浑身一颤如遭重击,各自倒飞了出去。
一道裂纹自天顶延伸开来。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巨响,洞壁的岩石穿过千疮百孔的结界纷纷砸落,震起阵阵烟尘,在灵
霄宝殿的废墟之上迅速弥漫开来。
狻猊忽然感到一丝心悸。
他不自觉地捂着胸口,合上眼,在识海中呼唤李佑安。可是久久都没有回应,只有淡淡的痛苦萌动在远方若隐若现。
狻猊蓦然睁眼,双瞳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金光。
跪在地上的敖晏打了个寒噤。但是隔着三色的能量壁障,他没有留意上离王的变化。
老龙王未曾料到李佑安会突然离去,太息发动的时候只来得及禁锢八位龙神。现在的情况犹如当年的重演,他知道自
己又一次触了他们的逆鳞。
这样也好,敖晏心想。上位的龙神们越是在乎椒图,就越能达到他的目的。敖晏早已有了必死的觉悟,不会再有任何
畏惧。就像敖纪所说的,一切为了龙族的未来。为此他曾经牺牲了两个儿子,牺牲了唯一的女儿,牺牲了最宠爱的外
孙--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敖晏与赤昴对视了一眼,明了了彼此的决心。在群臣惶恐不安的目光中再次伏地,坚定地请求:“只要陛下和诸位殿
下答应停战,臣等立即解开太息,自裁谢罪!”
回答他们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瞬息间湮灭了生命。两具令人不忍卒睹的尸体倒在地上,胸膛被镂空了切口整齐的大
洞。连血都没来得及流下一滴,龙王敖晏和前任毕方王赤昴就这样瞪着眼睛断了生息。
这并不是狻猊的力量,他看向一旁的兄长,上兑王狴犴。
第六位龙神冷酷地说:“吾司刑罚,此乃吾之责。”
“小狻,你不用一个人扮演坏人。”上坎王螭吻注视着太息的屏障消没,轻轻一笑道:“我们的力量不能轻易使用,
但不代表不能使用。记住,无论什么事,都由我们共同面对。”
瞳中的金光淡去,狻猊点了点头,转身隐入虚空。
留下目睹这一变故的满殿神族,相顾骇然。
李佑安的意志有片刻的模糊,随后清醒过来。
空气中满是烟尘味道和残余的能量乱流,他被压在巨大的岩块下不能动弹。李佑安觉得有些不妙。从他领悟万物本质
开始,任何物质层面的攻击都不可能给他造成威胁。所以之前虽然身体被诛仙剑贯穿,实际上他并未受伤。可是现在
却困在岩石中无法脱身,因为他忽然发现有一部分的意识和这些巨石融为一体,失去了控制。
留在体内的意识稍稍动念,就被猛烈的剧痛淹没。他一方面努力压抑着灵体如同撕裂般的痛楚,另一方面却像旁观者
那样观察着己身状况。能量视觉下,原本银白色的灵体混入了各种五彩斑斓的色泽,毫无秩序地流动着翻涌着,形成
一股股微型的能量暴风四处乱窜。
旁观的意识回想起先前的情形,金辰风在被击飞的瞬间,把力量通过诛仙剑一并传入他的体内。除了玉帝的纯属性仙
力,还有各种其他类型的高阶能量,甚至包括了神力。它们有的截然不同,有的相辅相成,混合起来在他体内横冲直
撞,破坏了灵体原本的平衡状态。
李佑安这才明白,金辰风竟然是变异的天眼!他把自己的身体充当容器,吸取了不同力量,但并未据为己有,所以运
用时需要诛仙剑充当介质。
“你猜得没错。”熟悉的声音不期而至,“金辰风的能力原先是隐性的,后来被玉帝寄宿而逐渐成为显性,而且发生
了异变。”
旁观的意识注视着那个人从影子渐渐化出实体。
“金辰风被你重伤了,不过你的样子看上去不比他好多少。”那个人手一抬,李佑安的身体就从巨石下脱出,飞到了
他的怀中。“很痛吗?忍耐一下吧。”
那个人打开空间通道,向着岩石弹了个响指,抱着李佑安返回地面。旁观的意识发现自己突然摆脱了融合状态,连忙
跟了上来,可惜依旧无法回到本体中。
“你可以解开身体里的能量乱流,只是需要时间。虽然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当你真正认识到,
能量是你的本能时,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会伤害你的力量。”
那个人飘到空中,小心地把李佑安放在了一团云朵上。微笑着吻了吻他,就像来时那样,倏忽离去。
过了一会儿,狻猊的身影出现在云团边上。他十分平静地注视着李佑安,瞳中金芒一闪而逝。伸出双手,有一丝颤抖
,但又很快恢复冷静。他稳稳地抱起爱人,向着九重天,缓缓飞去。
第六章
被舍弃的神(一)
卫离穿过重重关卡,来到守卫最严密的房间门口。尽管隔着紧闭的大门,她依然端正地行了个礼。
“陛下,上宫天君传来消息,神族军团仍是原地待命,似乎没有攻击意图。”卫离恭敬地禀告道。
“哦?告诉李金吒,在没有弄清他们的企图前,绝不准轻举妄动。”门内传来金辰风的声音,虽然有些低弱,但清晰
而平稳。
卫离不会想到,如此冷静下令的仙帝此刻正受着怎样的折磨。被包裹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金辰风的身体像是肢解后
再勉强缝合般扭曲。如果不是有庞大的仙力维系,他恐怕早已四分五裂不成人形。那种从核心遭受的破坏,不是一时
半刻能修复的。更糟糕的是,他向来依靠天眼的特性把各种力量储存在体内,而非与己同化。因此尽管他的身体不同
于人类,但也不是完全的仙体。他疗伤的方法只能以力量从外渗入缓慢修复,无疑延长了恢复的时间。
地下灵霄殿完全坍塌,重建需要时日,仙族的指挥部暂时迁移到了一座隐秘的实验基地。金辰风被救起后并未透露重
伤自己的是谁,李佑安的存在关系到他不是玉帝的秘密。辛而对方闯入时内殿没有旁人,他们打得天崩地裂更是无人
看得真切。仙人们只能私下猜测,偷袭者可能是龙神。
开始大家都十分紧张。神族破坏了灵绝阵后,集中兵力对付仙族。仙族的整体实力毕竟不如,最终还是撤离了平流层
的战场,坚守地面。而彼时仙帝突然重伤,群龙无首,可谓他们最虚弱的一刻。未曾料到神族军不知何故围而不攻,
始终保持对峙的局面,同时也给了仙族喘息的契机。
“天界的探子近日可有回报?”金辰风又问。
“神族封锁严密,联络的仙阵暂时无法连通天界。”
“……这件事让杨戬去想办法。”金辰风隔着门下达指示。从他闭关疗伤的那天起,就把江玉溪调回来坐镇后方,却
命令李金吒上前线指挥战事,而让卫离负责守卫工作。即使他明白金吒并非整合天人族与仙族协同作战的最佳人选,
但江玉溪作为他的头号心腹,是替他稳定内部的理想代言人。
不过金辰风没有给于任何人面见自己的权利,以他目前的状况,保持距离才更安全。是高笙的叛变使他深刻意识到,
过分的信任可能成为致命的漏洞。
卫离记下金辰风的命令便告退离开。这位长生天君并不知道,神族的上位者们正同样面临着见不到主君的难题。
八重天玄黄城内,蛟族之王九婴焦急地在廊下踱步。他伤势未愈,却也顾不得休养。毁掉了灵绝阵原以为可以松口气
,战况明朗后回天界述职,没想到却惊闻龙神在大朝会上当庭击杀谏言停战的龙王敖晏和前任毕方王赤昴。
短短时日内天界谣言四起,都说龙神为一己之私妄顾下属神族的性命,执意出兵造成惨重损失,甚至随意处死了万年
来忠心耿耿尽心辅佐的重臣。若说普通神族只是对谣言的内容感到畏惧和不平,那么那些执掌一方的各族权贵们却是
人人自危了。两位曾经风云多年的神族之王今日如此下场,旁观者们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恐慌。
可是龙神们却不管流言蜚语的蔓延,事实上他们根本对外界的反应不闻不问。九婴回到玄黄城时就听说龙神们聚在中
庭的花海,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询问了夫诸才知道似乎是太明王椒图得了急症的缘故,这让自以为了解主君们对幺
弟宠爱的蛟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夫诸姐姐,狻猊殿下肯召见我吗?”
总管夫诸无奈地朝九婴摇了摇头。
九婴很没风度地跺跺脚,考虑是不是冒险闯进去。且不说人间的战况受到多大影响,现在公众舆论对龙神不利,天庭
内部不稳,明显有人为操纵迹象。九婴担心再不采取措施,情势发展下去会完全失控。
“狻猊殿下还是不见你么?”
一转头,麒麟王飞廉出现在亭廊中。与九婴火烧火燎的焦躁相比,他依旧是平常那副淡然自若的沉静。
九婴点点头。“这样下去不行,你可有办法?”
飞廉没有回答,只是向着远处的花海一拜,声音借着神力遥遥地透了过去:“敢问陛下和诸位殿下,是否要坐视天界
灭亡?”
九婴吓了一跳,飞廉的行为与挑衅无疑,弄不好会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至于“天界灭亡”……有这么严重吗?九婴
自认胆大包天,现在看来尚不如飞廉的肆无忌惮。
但麒麟王的举动确实有效,过了一会儿,上坤王睚眦瞬移到他们面前。三人忙下跪行礼。
“为了见我,你还真是不顾一切了。”睚眦微微一笑,脸上却读不出表情。
飞廉低着头,沉声道:“臣之言兴许危言耸听,但眼下天界内部隐患,确有一触即发之势。凡界战局扭转,当一鼓作
气攻下敌营,否则待仙族得到喘息,恐生变数。只是指挥作战的毕方王和龙太子因赤昴、敖晏之死赶回七重天,又有
人居心叵测散布谣言,乱象纷出。望殿下能出面安抚,并追查流言源头,以稳定大局。”
“小九病了,我现在没空。你代我处理好了。”睚眦听完他的一番分析厉害,却不怎么在意地说。
主君的态度让飞廉有些愕然,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殿下,臣只是一族之王,恐怕无法服众。毕方与龙族那里,更需
诸位殿下亲自出马,不然难安其心。”
“等小九没事,再理会不迟。”睚眦的回应颇有些敷衍的意味。他的心思都在李佑安身上,实在无心兼顾神族的纷乱
。
“殿下!”飞廉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波动的情绪,恢复冷静地问:“臣敢问睚眦殿下……讨伐仙族的缘由,是否
真如殿下曾经对臣所言?”
睚眦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七重天的毕方族王城笼罩在沉痛的气氛中。
城中的毕方都穿上了治丧的仪服,三分哀色夹带着七分愤懑的压抑。侍卫和扈从走动间皆不敢发声,经过上任毕方王
赤昴停棺的殿宇时,更加小心翼翼。
他们的君王赤殊,自人间得到族人的报信返回后,就把自己关在了这座宫殿内不曾踏出半步。殿门紧闭,连族中的长
老求见也都被打发了回去。直到今天龙族太子敖纪造访,才第一次放人入内。
敖纪走进殿堂,并不对满室的阴郁感到意外。他先朝赤昴的棺椁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随后起身,望着祭案上的香炉轻
烟袅袅,静静地开口:“我的祖父并不特别宠爱我,他最喜欢的是敖启。虽然不亲近,但毕竟是他代替了我无缘的爹
娘,一手担负了对我的抚育教养之责。他没有亏欠过我,无论他做过什么,在我心里始终都是最敬重的长辈。”
跪坐在棺椁旁的赤殊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停留在遥远的过去。“我的父王也是……跟我
并不太亲近。”因为长时间沉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个很功利的人,什么事都要权衡利弊。小时候我觉得不
满,后来我自己踏上这条路,才慢慢明白有些事身不由己。其实他还是非常疼爱我。即使理念上有所不同,即使我夺
了他的权,可他从未怨过我。我想往后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平和安乐的生活,我从未想过他会--”
赤殊低下头,双手深深插入发间,背脊微微颤抖。
敖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着他重新挺起身。
赤殊的脸上透着沉重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锋。“那些影像是哪里来的?”他盯着敖纪问,“是你散布出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