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看著僵持的两人,蓦然察觉到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息缓慢流转。宋延卿的言辞有几分真她不敢妄说,她佩服的是他
的镇定和胆大。在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面前,他竟能把局面僵到极点後轻巧化去,剑拔弩张结果还是归於平静。
君意随的眉梢上仍压著寒意,脸上掠过稍纵即逝却又无以名状的表情。照水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他伤了宋延卿,但
最终的结局,似乎是他输了……
君随我意(修改版)07
由於两人距离太近,君意随那掌没打出几分力,而且偏离要害,照水替宋延卿针灸通脉,再煎上活血补气的药让他服
下後,基本没有大碍。间歇时,宋延卿把晚上注意的事宜给她交代一遍。
照水走後,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最後终於起身,独自离开怜香楼,招来马车前往城南柳府一趟。
柳相明是知府衙门的主薄,负责杭州城的粮税、户籍,和宋延卿是忘年之交。为人梗直不阿,最痛恨和顾天成和纪师
爷等人合流,巴不得把这群贪官败类统统赶出杭州城。在得知宋延卿身受皇命,暗中铲掉他们老窝时,当即拍掌叫好
。
寒暄一阵,宋延卿直接点明来意,道这次只是为私事而来。柳相明深信他为人,二话不说便领他到户籍库道:“若他
生在杭州,里面都会有登记。”
宋延卿谢过,随後登门入库,耐心查找起来。文档收录整齐有序,很轻易就搜到所要之物。君不是大姓,存放的户籍
册只有薄薄几本,然意外的是,宋延卿翻遍所有都找不到君意随的名字。
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不可能没有记录。难道他原本不姓君?可名字授之於父母,一般不会随意改动
。宋延卿眉头微蹙,低头沈吟。他的性格阴沈冷漠,有超越年龄的成熟,这样的人通常在小时候有过痛苦的遭遇。而
最主要的,他对肢体接触有极端厌恶和反感。
改动的名字,痛苦的过往,厌恶肌肤之亲……
脑中灵光闪过,突然萌生一种莫名的念头,把他和青楼联系到一起。
虽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搬来了青楼的户籍册。烟花女子的户籍记录非常粗略,而且都是莲儿,青
儿,翠红这类姑娘的名字。册子转眼见底,宋延卿正感无望,眼前豁然一亮,记录小厮页面上的清晰写著意随两字。
“杭州人氏,生父不详,母庆春楼妓女春红,乙亥年出世,五岁时所掳,後不知所踪。”宋延卿重复默念著只写了三
行的记录。
单凭他是妓女所生的孩子这点,宋延卿约莫可以猜测他在青楼生活的五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那里是最黑暗最污秽的
地方,充斥著卖笑淫语和惨无人道。对於弱小的孩子来说,简直是身陷地狱,晃如噩梦。
宋延卿缓缓闭上眼,无言轻叹。查君意随的身世,初衷只想找出他的弱点,好为自己所控,然而在看到这些凝结无数
不堪过往的字迹的那刻,他的心,彻底的碎了。
离开时,宋延卿婉言谢绝了柳相明准备的马车,选择步行回怜香楼。他需要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整理心情,好好想清
楚往後该如何面对君意随。
留下他,一来是为了补偿那夜犯的错误,二来确实参杂了利用的目的,希望他能保护自己直到铲除顾天成为止。然而
现在,君意随的身世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该不该放他离去。
他对青楼深恶痛绝,如果继续待在怜香楼只会唤起更多痛苦记忆。但让他置身江湖杀戮中,则只会加重他的噬血和残
忍。想著他睡觉都皱著眉头的样子,宋延卿只觉揪心不已。
向来能轻易掌控全局,做事果断的他还没试过像现在这般摇摆难决。一见锺情实在可怕。以往见杨楚偶然露出思慕失
魂的表情时总忍不住嘲弄,如今风水轮流转,当真印证那句善恶到头终须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话。
小随,我该拿你怎麽办……
“卖鸡啦,卖鸡啦,都过来看看,又大又肥的鸡!”小贩的吆喝让宋延卿回过神来,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市集。
“这位公子要买鸡吗?”小贩见他停在摊前,以为来生意,忙从笼内抓出一只母鸡放在笼口:“咱自家养的鸡,保证
皮滑肉爽,你看它眼睛多有神!”
“眼睛有神的鸡?”宋延卿一听,立即来了兴趣。俯身靠近,盯著细如小米的瞳孔认真探究起来。岂料母鸡疑他是敌
,咯咯几声扑凌著大张翅膀扇去。霎时鸡毛乱飞,轻飘飘的粘在雪白长衫上。
小贩赶紧压下乱动的鸡,神色慌张问:“公子你没事吧?”眼前人的著装显然是富家子弟,他可得罪不起啊。
宋延卿见他又惊又惧,於是放柔声音道:“没事,它挺有活力的。”把扇子揣回怀里,抱起那只鸡左看右看,他挺中
意它,吃了太可惜,不如放在怜香楼里养著……
和善的话让小贩长松一口气,放下高悬的心,凑过去扒开鸡屁股的毛:“屁股很干燥,真的是好鸡。”
宋延卿瞅著鸡屁股,愣是看不出干燥不干燥,更别说分出好坏。咳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孔孟之道,四书五
经什麽的他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但要他看鸡可真是为难。自小衣食无忧,哪用得著他上市集买东西。自己一心要为
百姓请命,却从不走进他们的生活,想来便觉惭愧。
“公子要买下吗,很便宜的。”
“恩,多少钱?”
“二十文。”
宋延卿摸了一两银子给他,小贩喜得连连道谢,快手绑好鸡腿递过去:“公子拿好了。”
意外的,宋延卿没有接,只是温和笑道:“实在抱歉,下人突然告知有要事处理,我要先离开一阵。鸡暂时放在你这
,等我回来再拿可以吗?”
小贩经他一说才发现他身边多了两个穿白衣服的人,脸有点凶而且背著剑。奇怪,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下人。但转念想
想,又暗自啐自己一把,真是的,管人家那麽多事做什麽,或许他们是保镖打手呢,於把鸡提到一旁放好,拍胸保证
:“行,公子请放心。”
宋延卿朝他点点头,然後转身对旁边的两个男人说:“走吧。”
君随我意(修改版)08
空间窄小的房前守著四名白衣人,久久不动。黑色的身影映在阳光满铺的窗纸上,有股强烈的压迫感。屋里的人则翘
著腿,撕条慢理地喝著桌上凉掉的茶水,时不时哼上几段小曲。
沈风行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开口发问:“宋贤侄对这里还满意?”
宋延卿放下茶盏,略感惶恐的起身行礼:“谢谢杨叔,延卿很满意。”
沈风行勾起似有若无的寒笑:“那你好好珍惜这几天,否则到了牢狱,我是有心也不能照顾你。”
“杨叔放心,延卿很能随遇而安,只是身旁少了个伴,稍感寂寞。”宋延卿推开扇子摇头轻叹:“如果杨兄在就好了
。”
“是这样……”沈风行眼色陡然变得阴沈,而且隐隐含怒。好一会,招手吩咐身旁灰衣卷胡的男人:“箫湘子,给我
找几个漂亮的男孩来,免得他夜长寂寞。”
宋延卿挑眉一笑,合起扇子朗声回道:“那延卿便却之不恭。”
暮色降临,绿萼提著裙子匆匆赶到後院。“爷有消息了!”
话音刚下,她便刹住脚步。院落里不仅是君意随在,还有两名穿青色劲装的人。他们单膝跪地,神情卑恭。绿萼顿了
顿,不敢太靠近那个魔头,只站在廊边上高声道:“你快去救他。”
君意随面无表情地挥退两人,而後静坐在石凳上,闭眼不语。
宋延卿失踪几天,她整整瘦了一圈。好不容易下午有个卖鸡的找上门来退银子,才知道他在市集被人带走的事。她第
一时间找到他,但他不理不睬,分明没有要救人的意思。心中不由懊恼,爷这次是真的压错筹码,他完全不可靠!
正当她愁眉难展,君意随却突然开口:“说,他和沈风行是什麽关系?”
“什麽?”绿萼猛然回神。待消化他的话後,她轻垂下眼,咬著唇瓣半天:“他在聚贤山庄里,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
君意随又陷入沈默。绿萼双眼一红,跑到院中跪在他面前,带著哭腔道:“请你救救他,无论让我做什麽事我都愿意
。”
“哼。”君意随睁开眼,并没去看她,只是执起桌上的剑,瞬间跃上旁边的高墙。
他……可是愿意救爷了?绿萼默默站起,遥望天边皎月,终於滑落凝在眼角的泪水。“爷,你一定不能有事。”
三更,月上枝头。君意随站在树上,密切注视著前方灯火通明的聚贤山庄。庄内每扇门只设两人把守,戒备并不森严
,但整个山庄的布局复杂诡异,他在这里足足待了两天才探清大概地形。
实际上他前天就看到了宋延卿。双手被缚,由三人押著,在路上拐上几个弯便失去踪影。山庄内有不少地下室,他很
有可能被关在里面。一间间搜寻太冒险,得挟个人带路。
身形微动,瞬间蹬足踏枝,御风而行,轻巧掠入花园一角。然刚稳脚,便听见有嘈杂的声音朝这边靠来。君意随略微
拧眉,随即跳过长廊,闪身进入旁边一间没有亮灯的房中匿藏起来。
片刻後,移动的人影停在门口。
“你们先下去吧。”响起的是一道年轻温和的男声。
“是,公子。”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转身上锁,然後移步到桌边,正要点燃灯盏。君意随快速疾袭,来到那人身後,提剑抵住他
的背。
“何人如此大胆,竟夜闯聚贤山庄?”
“前天夜里被绑的白衣男人在哪?”
那人似乎没被他冷洌的声音吓倒,反倒背著手,轻笑了一声:“这位兄弟说话有趣,聚贤山庄穿白衣的男人多如牛毛
,我怎麽知道阁下要找的是谁?”
君随我意(修改版)09
青色的身影穿梭在黑暗的林间,快如疾风,淡如轻烟,突然脚底提劲,晃身跃上前方的古松,屏气收息。不久,纷乱
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急促传来,高擎的火把映出来人皆穿白衣,长剑负背,无表情的脸上,如鹰利眼精光凝集,割开苍
茫夜色,追寻落逃者的行踪。
他们很快逼近古松,但没有停留,马蹄踏杳,卷著四起的尘烟继续前行。
君意随捂著肩胛,倚倒在树干上,微微皱眉。
花子渝的落梅剑法独步武林,堪称一绝,世上除了苏慕晴,没有人能看出它的破绽。然而刚才和他交手的男人只在短
短时间内便把所有招式套路摸得一清二楚!
最让他震惊的,是他居然打出和苏慕晴如出一辙的掌法。尽管没有十足浑厚的内力作为支撑,但施展出来刚柔相济,
动静分明,显然已练就多年。苏慕晴在雪龙洞守护花子渝已近十个年头,从未踏出雪山一步,武功何以为他人所学?
君意随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必需把这个男人的底细查清楚,若他对青衣教存有半丝威胁,定要马上将他铲除,以绝
後患。
马蹄声完全消失在夜雾笼罩的远处,君意随旋身跳落枝头。遥望著远处灯火高悬的聚贤山庄,眉间郁色重了几分。第
一次失手,竟是为了那个肮脏的男人!恼火的冷哼一声,正欲离去,不料在转身瞬间捕捉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宋公子人真好,我们重新生活後一定好好报答他。”
“就是,话说回来这柄扇子好漂亮,保准能卖好价钱。”
“你白痴啊,公子让我们拿去怜香楼换银子,你卖了怎麽拿银子?”
“说笑而已,话说你们知道怜香楼在哪不?”
喀嚓,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正喋喋不休讨论的人同时安静下来。
“喂,这里这麽黑,会不会有鬼啊?”
“别吓我,我胆子小……啊!”
前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抱剑而立,风带起额前长发,露出阴森冰冷的双眼,宛如暗夜里的魑魅魍魉,要
将人吞没。君意随紧紧盯著那三个摔倒在地上,穿粉色纱衣的漂亮男孩,沈声道:“姓宋的在哪?”
小倌们哪听进去他的话,惊恐万分抱作一团,闭著眼大喊大叫:“大侠饶命,我们只是路过的,什麽都不知道!”
“闭嘴!”君意随压著眉,噌然将剑插入地中,扩散的剑气击得地面泥土四溅。这招震慑果然有用,三人梗直了脖子
,大气不敢出一口,颤巍巍地缩紧脑袋。
“姓宋的在哪?”
“咦,他是不是在问宋公子?”安静下来後,终於有人听清楚对方的问话。
另外两人拼命点头:“好象是。”
於是一个胆子稍大的怯怯转头,抖声道:“大侠刚才问的是……”
“姓宋的在哪?”牙缝中挤出重复第三遍的话。
“他……他现在在聚贤山庄里,不过他说後天要到杭州衙门拜访知府大人。”
见君意随沈默不语,小倌以为他不满意,吓得胆子都要破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把所有该说和不该说的全说了
:“沈大爷要小的去伺候宋公子,但他没让我们陪睡,只是拉我们谈话。他知道我们出身不好,很……很同情,於是
给了我们一把扇子,说只要到一处叫怜香楼的地方,交给姓君的公子,就可以换得千两黄金,从此以後……”
“扇子拿来。”君意随冷声打断他的话。
“大……大侠请拿去,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小倌忙翻出怀中的白玉扇子,哆嗦半天不敢递过去,最後咬著牙,把
扇子丢到他跟前。
君意随面色有些不耐,但没有动怒。脚尖挑起扇子,接在手中啪一声展开。锦帛扇面上,殷红秀梅傲然绽放,栩栩如
生。再细看,竟不是墨染而就,却是以泥作枝,以血为花。梅状多变,团簇点落,实则用字描形。
梅分三枝,每枝一言。前两枝写著:十五日,聚贤山庄,右三四间;十六日,白水寨,清明山,杭州知府;第三枝则
只写了六字:吾念君心不改。
最後几字入目,如火烧心。君意随立即黑了半张脸,扬手抛扇,朝它打出一道凌厉的掌风,上好的白玉扇子顿时在空
中碎得只剩粉末状的扇骨,轻飘飘的散落在沙泥中。三个小倌吓得面色铁青,再次抱紧在一起,开始呜呜低哭。娇弱
身体如秋风中残败的叶,瑟瑟抖个不停。
“到怜香楼,自会有人收留你们。”
“是,是……”三人哆嗦回应,过了好一会,发现四周安静下来。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只是有些东西在
洁白月色下发出幽幽的光泽。三人揉揉眼,登时瞠目咋舌,扇骨残骸中居然置著几个白花花的大银子!於是急急凑过
去拾起,捧在手心中。
“他没杀我们,而且还下留银子……”
三人互看几眼,恍然大悟般一起点头:“原来他是个好人。”
君随我意(修改版)10
原定十六日在白水寨救人的计划因王曦落被擒而耽误。柳如虹扶他出来时,几可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昔日神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