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介艰难地摇头拒绝,肢体的表现虽然充满痛苦,脸上仍写满倔强不屈。
鲛岛谅看出他眼里其实早已泪花乱转,就是不肯落下,心也跟著纠疼起来,索性捧住他的脸颊,激动地道:「你会痛
吧?要真难过,就好好哭出来,在这里无需做个没感觉的人!」
不料此言竟令龙介睁大双眸,诧异地盯住他,显现不可置信的神情。
【大哥的男人】 012
鲛岛谅见龙介露出惊讶的眼神,还以为自己说错话。正思索著该如何弥补之际,龙介已先开口:「谅一大哥?」
「啊?」鲛岛谅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不明白龙介的意思。
「你还活著?你没有死?」激动的情绪似乎盖过身体的苦痛,龙介抓住鲛岛谅的手臂,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鲛岛谅晓得龙介认错了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龙介已摸上他的左脸,边抽泣边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
贪玩,你也不用为我挡这一刀,幸好没伤著你的眼睛!」
「小朋友……」鲛岛谅直觉自己该说真话,便摸摸龙介的头,尽量将声音放温柔:「你认错人了,我这伤是被刀伤的
没错,但是是在中国与人打斗时受的伤。」
「中国?」龙介逐渐回过神,但似乎还不甚愿意相信。
「对,虽然我是日本人,但自小在中国长大,今年春天才来日本。」鲛岛谅摸著下巴的胡渣:「与你首度会面是在御
茶水的料亭里,於那之前就没印象曾见过你了。」
「可是,你们的名字与外形都如此相近……」龙介摇著头。
「或许只是巧合罢……」
龙介低下头,肩膀仍因哭泣而抖动著,鲛岛谅心疼地按住他的双肩。忽然间,龙介像想到什麽似的,伸手拉开鲛岛谅
的衣襟,直盯住他厚实的胸膛看。鲛岛谅被看得不好意思,忙拉开龙介的手道:「怎麽啦?小朋友?」
「伤痕……」龙介指著鲛岛谅左胸上一道细长的刀疤:「我……那时谅一大哥……就是被我用火龙从这儿刺进去……
如果你不是谅一大哥,怎会有这麽道伤痕?难道世上真有这种巧合?」
「这……」鲛岛谅顿时哑口无言。
「不然你告诉我,你胸上的伤是怎麽来的啊?」龙介显得有点歇斯底里:「这伤的宽度分明与火龙相同,难不成世上
有第二把火龙?也只有荒木流的剑术会选择刺在此处,瞬间切断心脏用来运输血液的大动脉,中刀者不用多久就会死
亡……」
「老实对你说,我自个儿也不晓得这伤哪来的。」鲛岛谅低头望著自己的胸膛:「二十六岁那年去替师父挑水时,在
树林里遭到怪人袭击,差点没了命,幸亏师父发现我过了时间还未归,才发现我被击中要害倒在林道上。」
「所以……你真的不是谅一大哥?」龙介失望地看著鲛岛谅。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鲛岛谅遗憾地摇了摇头。
剧痛加上获悉事实的打击,龙介竟岔了气,眼珠向上一翻,整个人倒了下去。鲛岛谅连忙扶住他,没有杀人的武器在
手,荒木龙介也不过是个年幼的男孩,瘦小的体裁令人心生怜爱。鲛岛谅将他抱回床垫上,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怜惜
地抚著他的脸颊,而後转头收拾碗匙。
正要离去时,发觉有股微弱的力量抓著他的衣角,回头发现龙介已又清醒,睁著大眼睛望他。於是他将碗放下,坐到
龙介旁边:「你还好吗?」
龙介虚弱地点点头,表情已然恢复镇定:「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鲛岛谅露出贯有的笑容:「让你失望了。」
「可能是我才刚梦到谅一大哥,你又恰巧说出与他颇相似的话,所以有点分不清梦与现实吧!」龙介的笑容带著淡淡
的哀伤。
「话?」
「嗯,谅一大哥也曾经叫我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当个没感觉的人。」
「听你这麽说,让我对他产生相当大的兴趣,」鲛岛谅将手臂交叉在胸前:「不如你多说一些他的事情给我听吧!」
「……」龙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的刀呢?」
「嗯?哦,在这边。」鲛岛谅走到墙角,把火龙拿过来,塞进龙介的被子里。
龙介用左手将刀搂在怀里,彷佛这样才能安心似的。「其实我对谅一大哥的印象并不深刻,记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记
得到我三岁时,他都一直待在我身边。」龙介看了鲛岛谅一眼,然後望著天花板:「他长得像山一样高,身材像熊一
样壮,单手就能把我拎到肩上,虽然不是很清晰,但那种温柔的感觉倒是烙在心里不褪。小时候其实很怕黑,虽然父
亲总叫我得习惯一个人睡,我还是常偷偷蹑手蹑脚地跑进谅一大哥的房里,抱著他睡,回想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抱著
大树似的,很安全。」
「好可爱的小朋友。」鲛岛谅想像著三岁的龙介,不禁呵呵地笑了。
「谅一大哥也常常叫我小朋友。」龙介眨眨眼:「不过……他大了我二十三岁,所以对他来讲,我真的是小朋友吧!
他不喜欢我成天与刀剑为伍,所以总爱带我去杂货店买糖或去放风筝。」
「看来他真的很疼你呢……」
「嗯,但是我却害了他。」
「害了他?」
「三岁那年,曾有一次他带我出去玩,因为晚归而惹怒父亲,父亲盛怒之下对我拔刀相向,他为了救我而被砍中左脸
,留下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龙介闭上眼睛:「我一直为这件事自责不已。」
「我相信谅一大哥不会生你的气的……」
「我知道他没有生我的气……也知道他疼我……所以才会默默地让我杀他……」
「杀……他……?」
「嗯。」龙介眼里又开始泛出泪光:「他受伤不久後的某天,父亲突然暴跳如雷地向火龙会宣告说他背叛了火龙会与
荒木组,是来自鬼鲛会的走狗。恰好那时会里死了不少弟兄,全怪罪到谅一大哥身上。」
「就你的描述,谅一大哥不像是那种人啊……」
「我相信其实谅一大哥什麽也没做,但怒极的父亲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扬言要以会规处置。」龙介吸了口气,眼泪
从眼角滑落:「他将荒木组的人全带至东京湾旁,绑著谅一大哥,然後把火龙交到我手上,对我说『谅一背叛了火龙
会,你是谅一最疼爱的人,所以由你来结束他的生命,再好不过』。我望向谅一大哥,见他点了点头,什麽话也没说
地闭上眼睛,於是、於是我……我就……」龙介激动地硬咽,说不出话来。
鲛岛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黑道世家的想法与作风。
「父亲说我这样做也是种仁慈,让谅一大哥死在最爱的人手上……」龙介紧握著火龙:「告诉我,这真的是种仁慈吗
?」
「我……」鲛岛谅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这算不算仁慈……但我想,谅一大哥想必是不希望你为难,才会闭上眼,
默默地承受一切。」
「我,亲手杀死最疼我的人。」龙介吞下泪水:「从那之後,我对杀人完全没有感觉,就像砍树一样,稀松平常。」
「别这麽说,」鲛岛谅摸著龙介的额头:「我相信你仍拥有善良的一面。」
「你的手也跟谅一大哥很像,又大又温暖。」龙介浅浅地笑著:「难怪我分不清你们俩。」
「小朋友,如果你不嫌弃,大可以把我当成你大哥。」鲛岛谅竖起拇指指向自己:「反正我年纪和你的谅一大哥也相
近。」
「我不要……」龙介嘟著嘴:「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可是谅一大哥看起来没有你这麽老,也没有你这麽邋遢……
」
「喂,我保养得应该也不算差吧?虽然你印象中的他是二十多岁,我也不过三十几啊!」鲛岛谅轻轻地捏了一下龙介
的鼻子。
龙介难得地咧嘴笑著,笑过之後,他好奇地问鲛岛谅:「我常听你说师父、师父的,他究竟是谁?而且你为什麽懂得
那麽多奇怪的东西?什麽点穴、针炙的……」
「我刚不是说自小在中国长大吗?」鲛岛谅道:「我从小就父母双亡,被一名隐居山林的老人收养,他是中国江湖上
著名的『老仙』,懂得许多失传的武术和医术,点穴和针炙都是他教我的,还教了我太极拳及咏春,他说我够高大,
手长脚长,上三路与下三路都很适合练。」
鲛岛谅还连说了不少武学名词,但龙介没一个听懂,他转著眼珠子,又问:「所以他也教你厨艺吗?」
「不,厨艺是我自学的。」鲛岛谅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晓得怎麽著,除了练武之外,我对煮饭烧菜特别有兴趣
,於是藉进城时买了不少食谱回去研读,尤其是日本料理与中国料理,更是我的最爱。师父也很爱吃我做的菜,常称
赞我下厨的手艺简直比我的武艺要精良许多。」
「那麽你这次到日本来是为了……?」
「在师父的允许下,来日本学厨艺的。」鲛岛谅玩著自己的手指:「御茶水那家料庭的老师傅和我师父是旧识,所以
说好了让我来学个一年半载,过过瘾。」
「你师父也挺有趣的。」
「是啊!他老人家都九十几岁,还灵活得像猴子似的,跌都跌不死。」
「唉……」龙介突然叹起气来:「不晓得荒木组现在怎麽样了……」
「小朋友,我老实向你说吧!依那天的情况,真的只能说凶多吉少。」
「我比较担心雅治……不晓得他是否有逃过一劫……」
「雅治?」
「率先发动攻击的那位,他其实是我二哥。」
「你父亲也真怪,明明还有个二哥,却硬要将位子传给年纪还这麽小的你。」
「父亲认为我够无情。」龙介笑了笑:「还有,我够漂亮。」
「啊?跟漂亮有什麽关系?」
「父亲认为雅治学不起荒木流的剑术,所以压根儿不打算教他。我学得好,他便将所有心力都放在我身上。」龙介拿
起火龙:「想将位子传给我,却又怕我年纪太小,会里其他组的组长会不服,知道许多组长觊觎我的容貌与肉体,故
意私下与他们约定,只要他们肯协助我带领火龙会,我就有义务用身体让他们享受性爱的欢愉。」
「这……这是什麽约定?」鲛岛谅有点难以置信地看著龙介,龙介却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模样。
「黑道就是这样,很多事其实要透过利益互惠才能进行。不给别人甜头,就别想做事。」龙介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
地,态度显得很抽离:「幸好父亲还有点良心,限制在我十八岁之前,他们不可插入我的体内。」
「插、插入……」鲛岛谅咽了一下口水,脸红了起来:「难道十八岁以後就可以吗?」
「是的。」龙介又恢复昔日那种冰凉的面孔:「想对我的身体做什麽都可以,直到我三十岁,才能解除这个契约。」
「天,真难理解你的父亲在想什麽!」鲛岛谅撑著头,像是听进耳里的事情令他极度头痛般。
「他只是想我把火龙会带好。」龙介脸上有著与年龄不成比例的成熟:「我也是一直将火龙会视做首要,只要火龙会
的弟兄能过得好,我的贞操并不算什麽。」接著他垂下眼睑,有些失落地道:「但是……看来我做得不够好,将荒木
组领进了死路……」
「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正如你所说,现在鬼鲛会可能正设法四处搜查你的下落。」鲛岛谅认真地道:「所以我
认为你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避风头?」龙介盯著鲛岛谅:「去哪儿避风头?全日本都有鬼鲛会的手下,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所以我才会叫你不
要管我的死活。」
「不行,你的死活我管定了。」鲛岛谅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带你去中国吧!到我师父那儿避上一阵子,把伤
养好了再回来。」
「我不能离开荒木组那麽久。」
「去中国纯粹是暂时躲避鬼鲛会的追杀,让你安心休养;我师父在日本人脉广,我们仍可在这段期间想办法与荒木组
的人联络,再慢慢商讨未来的对策,如何?」
「这样真的好吗?」龙介显得有点迟疑。
「总比你待在日本所冒的风险还小吧!」鲛岛谅道:「等鬼鲛会查到你在中国,相信你的伤也好了,又能再重振雄风
,带领弟兄了。」
「嗯……」龙介闭著眼思考好一阵子,才睁眼道:「好吧!就这麽办。」
「好,我这几天赶紧去联系能私下带我们偷渡至中国的朋友。不能公开地出境,绝对会被发现!」
「嗯,那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
「对了……」龙介拉拉鲛岛谅的手:「你能再多帮我个忙吗?」
「好啊,你说!」
「在离开日本之前,我想再见一个人。」
「谁?」
「伊藤浩司。」
【大哥的男人】 013
「各位同学,我们今天的课程就上到这里,有任何疑问吗?」伊藤浩司站在讲台上,整理散乱於讲桌上的课本与试卷
,然後抬头环视底下埋头苦抄笔记的学生们,教室里弥漫著静默。
见学生们没有反应,恰好下课铃也响起,於是他叮咛了一句:「那麽大家记得明天要交作业!还有,下星期要考试,
回去可别忘了准备!」接著抱起书本离开教室,来到走廊上时,遇上数学老师铃木明美迎面走来。
「伊藤老师!」铃木明美叫住他:「刚才有个人来教师办公室说想找你!」
「找我?」伊藤浩司略带疑惑地反问。
「嗯,我告诉他你还在上课,所以请他先在办公室里稍等。」铃木明美靠到伊藤浩司旁边,像是要讲稍稍话似地小声
道:「他人虽然很客气,但外表却不像善类,脸上还有刀疤,你可能要小心点。」
「是哦……」被这麽一说,伊藤浩司感觉更难想像来找他的人究竟是谁。
「对啊!而且那个人身材又很壮硕,跟熊没什麽两样,我有请校警帮忙注意。」铃木明美拍拍伊藤浩司的肩膀:「万
一他想对你怎麽样的话,你就大声喊,叫校警来处理吧!」
「嗯,好,谢谢……」伊藤浩司向她点点头,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著,步伐也就显得特别慢。心里不断浮现几天前的电视新闻报导--东京郊区的一处宴会场发生
黑帮械斗,初步研判应与那天稍早之前曾为前任会长举办丧礼的关东火龙会有关,丧礼结束後,承办的荒木组设回礼
酒宴慰劳各路前来的弟兄,却在酒宴举行至一半时,发生集体互殴的情形,虽有部份人於事发之前已离席,但留下来
的与会人士几无生还,警方目前将朝帮派斗争的方向来调查……
报纸上另一角写著宴会附近的停车场上也发现二男一女的死尸,死状凄惨,可能系利刃所伤;该车为山田组组长山田
丰所有,死者是山田丰的两名保镳,无头女尸的身份待查,山田丰则不知去向。伊藤浩司晓得停车场的命案应该是龙
介下的手,但他在报上所刊登的死亡名单里找到荒木雅治的名字,却寻不著荒木龙介。这几天他不断打电话进荒木家
,荒木家彷佛已成了空城,电话铃不断空响,未有人接听,完全联络不上龙介,究竟他现在情况如何?是生是死?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