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佳也脸上漾起一抹安稳的微笑。
"谢谢你为我担心。很多事情,真的都非常感谢你。只是,我不会再和由利你见面了。你今后还是不要再和我扯上任何
关系比较----"
"为什么......?!"
打断了佳也的话,由利的喊声里尽是悲恸。
"为什么佳也先生非做这种事情不可!"
攥紧拳头覆住双眼的由利,用好像自喉管中压榨出来的声音吼道。
"对于自己的双手无法负担的事情,就闭上眼睛不去管--无论谁都是这么做的吧?!为什么佳也先生不这样做呢!明明
装作不曾察觉就能活得更快乐,为什么偏偏还......!"
"由利............"
"再这么下去,我会想要把你抓住关起来的啊!!"
移开拳头抬起脸来,用仿佛憎恨般的目光狠狠瞪视着佳也,由利如此喊道。
喊罢襟口,整个房间顿时笼罩在了苦闷压抑的沉默之下。悲恸怒吼的余韵,让空气中仿佛都密密匝匝地遍布针芒。
佳也凝视着由利瘦削却匀称的身形,半晌无言。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些往事......?"
打破令人几欲窒息的沉默,佳也猝然开口,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
"......之前说过吧,我家是一间很大的禅宗寺院,家里还有两个哥哥......"
丝毫不介意无所回应的由利,佳也径自开始了述说。
或许是因为唐突地转向往事的话题而感到困惑吧,由利仍旧表情僵硬地瞪视着佳也,石化般纹丝不动。
"那是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就看到父亲和大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行。一看到我,不知道为什
么都露出了非常慌乱的表情,连话都没好好地说上一句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目送他们离开的母亲告诉我,是远房的
亲戚去世了,所以他们要去赶丧。随后就若无其事地问我晚餐要吃什么,把话题岔开了......"
--所谓葬礼,总是突如其来的。接到消息时措手不及地赶出门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所以,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佳
也勾起唇角含笑说明。
"自那之后,一切如常--不,母亲比平时更加殷勤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由于上大学的原因而在邻市落住的二哥突然
回来了,让那天的晚餐气氛比平常都要明快......"
--那是一段快乐的记忆。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大哥业已成为父亲的左右手,在佳也看来就如同有了两位父亲一样。所以
,从以前起就总是和佳也一起玩的二哥回到家中,陪他打游戏踢足球,对于年幼的佳也来说,是一种单纯的幸福愉悦
。
"二哥留在家中直到父亲和大哥回来,一直陪伴着我。归来的父亲和与他同行的大哥也都没有任何异样--除了,用来装
僧衣的大大的衣物箱里,躲躲闪闪地带回来的那只,小小的白木箱......"
"佳也、先生......?"
"那只白木箱,和牌位一起暂且搁置在正殿里,后来不知何时就消失了。正值年幼的我,丝毫不曾留意它的去向,全然
忘在了脑后......"
稍适停顿,佳也将恍惚的视线游移向空中。唇角依然含着微笑,意识却不知飘向了何方,将他如此虚无缥缈的表情看
在眼中,由利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父亲'的妹妹--我生身母亲的遗物......"
"----?!"
这还是旧式家庭中一定会存在那么一位的某个不成器的亲戚,由于被排除在祖父的遗产分配之外,为了泄愤才向佳也
谩骂出口的。
比自己品行更差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凭什么就能那么逍遥自在地被本家接纳--咬着一腔憎意冲口而出的事实本身,对
佳也来说要比他的语气更加恶毒。
"据说,我的母亲是位美人。她很早就去了东京,好像是在做类似模特的工作。......可是,爱慕虚荣而又意志薄弱的
女人所堕入的陷阱,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佳也先生......"
大概察觉到了话题正要朝动荡不安的方向发展,由利呼唤着好像忘记了自己这个听者的存在而沉浸在自说自话中的佳
也,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却只是徒然。
"她转眼之间就沉沦了,成为了某人的情妇。在那人出资下开了间夜店,做起一段风月生意。--而这也没有持续长久,
她随后又出手沾染了毒品。......再往后,就是老套的堕落生活了。"
"佳也先生,别再说了!"
"流氓的姘头,花街柳巷的女公关,卖春妇。为了毒品她什么都肯做,无论身心都极尽污秽,最后似乎是悲惨而
终......"
"这种话我不想听!"
"母亲的不幸在于,一次都没有被逮捕过。如果中途被取缔收押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最终走到那一步了......"
为命运弄人的讽刺而抛落一记苦笑,佳也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的生身父亲是什么人,好像连母亲自己都搞不清楚......"
听那位不留口德的亲戚说,母亲抱着佳也突然造访娘家,说着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便将尚在襁褓中的佳也推到兄长手
中扬长而去了。
"户籍上,我被记录为养父的亲生儿子。是养父将没有进行出生登记的我作为自己的儿子上报的。无论养父还是养母,
都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像对待两个哥哥一样地养育着我。哥哥们也都很疼我,可以断言,我在那个家中是享受
着关爱被抚养长大的。"
回想起家人的脸孔,佳也的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容。温柔的母亲,严厉的父亲。认真照顾自己的长兄,和教给自己各
种玩乐又辅导自己学习的次兄。
在训斥和褒奖中,作为普通的家庭共同度过了那些年月--对于佳也来说,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你是享受着关爱被抚养长大的吧?那不是很好么!这就足够了吧?!"
声音激动地说着,由利抓住了佳也的手臂。C62339
不愿再听到佳也无异于将自己的伤口撕开展示于人的话语,为了阻止他继续,由利抢先打断了话锋。
仿佛未曾听到由利的制止,佳也将不知看向何方的双眼恍惚地投向他。
"......刚才所说的,是我稍微调查之后所得知的。养父和养母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来没
向任何人提起过......"
"别说了......佳也先生你不要再说了!呐,你为什么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要把这种事
情......、......?!"
抬眼看向呛声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的由利,佳也茫然地偏了偏头。
"......谁知道呢。大概,我是希望有人能记住,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吧......"
"别用这种好像在讲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一样的说法!!"
"能听我说这些话的人是由利,太好了......"
"我不听!!"
用虚浮的目光抬眼看向从正面凝视着自己的由利,佳也露出恍如刚刚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的表情。
"......不过,非常像的啊......"
被过去深深囚禁的佳也,带着一脸穷途末路的小孩子似的表情,轻声嗫嚅道。
"像什么?!求你,这个话题已经够了!"
由利的声音因不安而变得尖锐,佳也的反应却异常迟钝。
以稚气的动作用手指抚上由利的脸颊,佳也的脸上晕开朦胧的微笑。面对这样的他,由利拼命地甩乱了一头发丝。
然而,佳也对由利的叫喊声恍若未闻,依然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家里的谁都不像,这一点从过去起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其实我,是和生母非常像的。小巧的脸也好,纤
细的骨架也好,全部都很像......。----我觉得毛骨悚然。然后开始害怕。怕我们既然外貌相像到这种地步,其他方
面是不是也会很像......"
生母的私人物品和照片,都被养父处理掉了。
然而只有唯一的一张,母亲临去东京之际所照的相片,被佳也在壁橱的深处找到了。
--输给自己的欲望,容易在快乐中随波逐流的软弱的心,无法抗拒诱惑的享乐主义精神,以及脆弱的意志。
没有从自甘堕落的生活深渊中爬上来的执着和矜持,自己选择了沉沦到底的浅薄的女人--自己就是被这样的女人所生
,又长着与她非常相似的脸孔。
轻轻吐了口气,佳也抬眼看向由利。
好似尽力哭泣的脸庞,眼瞳中却是一片干涸。
"......第一次被由利拥抱的时候,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有感觉。身体好像被点燃了一样的兴奋,意识都飞走了,几乎变
得意乱情迷。--身体无论何时都因为由利的拥抱而感到喜悦,我其实,是在很愉快地享受着由利过分的对待......"
原是违悖本性的勉强的行为,身体却在转眼间便习惯适应,与心情上的生涩迥然相反地,因由利手指的撩拨而感到愉
悦,就连暴露了身体最深处的结合都欣然接受,在迷乱的漩涡中极尽沉溺。
这样的自己,让佳也意识到了生身母亲。
迄今为止,佳也都极力避免着与他人的接触。虽然也曾经交往过数任女友,相互的接触却止步于浅尝辄止的行为,疏
离到几乎让对方怀疑他的爱情的程度。
旁人理解为他生性淡泊,更有甚者还会以为他搞不好患有不感症。
然而事实上,与母亲相似的纤细身体,在快感面前却是顺从而贪婪的。
假如这样的话,那么自己说不定也抱持着与她同样的软弱。
原本只是漠然感到的畏惧,在每一次被由利拥抱的时候,便在佳也的内心切实地得到了确信。
"不是的!"
大概是看穿了佳也的思考,由利摇乱了头发拼命否定着。
"母子的话脸孔相似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就算脸孔再相像,佳也先生和那个人也是完全不同的啊!!"
"母亲的名字是,佳乃。所以养父才给我取名叫佳也----......"
"振作一点!"
一边粗暴地摇晃着佳也,由利一边尽力叫着想要唤醒他。
"现在在这里的佳也先生,就是佳也先生的全部了啊!!在很大的禅宗寺院里享受着关爱被抚养长大,同时也进行着自
我培养,靠这些才成长为如今的你!让我喜欢上的佳也先生,不是那个‘名叫佳乃的女人的复制品'啊!"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由利紧紧地拥住了佳也。
喘息未平地抖动着双肩,仿佛一旦放手佳也就会消失不见似的收紧了双臂。
"----你为什么会为这个案件如此拼命,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憎恶毒品的心情,还有,不希望再出现像你的朋友和生母
那样的可怜人的心情,我也非常了解了......"
语声一顿,由利低下头窥向自己怀抱中的佳也。
"我知道会让你痛苦所以一直都没有问,不过,只有这一次,告诉我吧--我算是佳也先生的,什么呢......?"
"----"
佳也的脸孔,因为悲伤而扭曲着。之前总是温柔地任自己岔开话题的由利,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仿佛诉说着只有这一次
不许逃避。
"----曾经是,必要的存在......"
支吾再三,几经踌躇之后,佳也用好像从喉管中榨出的声音嗫嚅道。
听到佳也的话,由利的情绪一下子激烈起来。
"----为什么用过去式......?"
"......因为,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理由我不说你也懂的吧......?"0629442DC0E1
"我不懂啊!"
看到像扭来扭去耍起性子的小孩子般拼命摇着头的由利,佳也垂下了眼睛。
喉咙里深深地发出吞咽的声音,紧紧咬住颤抖的唇直到血的味道渗入舌尖,佳也终于坚定地抬起了头。
"迄今为止的一切都谢谢你了。因为有由利在,我才能够坚持下来。真的非常感谢。......本来是早就应该说的话了,
我却一直眷恋着由利的温柔宠溺而拖到了现在。无法斩断依恋是由于我的软弱--很抱歉。"
"不要擅自结束一切!"
从前不管自己如何无情,哪怕说些刻薄的话赶他走,都能够带着笑容泰然受之的由利,此刻却脸色大变地喊叫起来。
"......抱歉。我要是能说得更委婉一些就好了,可是......。如果是你的话,很快就会把我忘掉了吧。也应该有比我
更好的对象......"
"----你是真心这么说的么......?"
由利瞪大了双眼,低声询问道。
"----是......"
佳也凝视着由利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由利猛地抡起胳膊,而佳也毫不闪躲地正面承受了他挥过来的手掌。
手下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让佳也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然而他很快又再度扬起脸来。
"说你不是真心的!不然的话,我还会再打一次的哦!"
因为第一次在人前爆发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怒气而全身颤抖,由利向佳也咆哮道。
"是真心的!"
铁锈般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回答的声音却平静得波澜不惊。
"----!"
由利闻言吊起了眼角。佳也没有丝毫动摇地抬头看去,眼前那张温柔的脸孔在悲愤交加之下变得扭曲,已经举起的手
掌最终紧紧收成了拳。
"真是任性的人啊......!"
用另一只手握住静止在空中的拳头放了下来,由利无奈地吐出一语。
"......抱歉......"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的啊!"
为了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由利随后抬起了脸。
"......我明白,你是在为我担心。但是,那和这个是两码事。"
一言蔽之,由利目光炯炯地盯着佳也。
"听好,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我就已经是佳也先生的共犯了哦。要说会有危险的话我跟你也是一样的。既然对方知
道了你的事情,那么就连我也是处于危险之中的。"
"由利?"
"所以,告诉我全部吧。迄今为止的事情,以及从今往后的事情--全部!一旦你有个万一,下一个被锁定的目标就是我
了!"
佳也闻言睁大了双眼。
"你......是在胁迫我么?!"
"正是!如果佳也先生打算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而牺牲自己的话,那么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不行!"
大叫了一声,佳也抓住了由利的手臂。
"请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了!"
伸手拥住僵硬着身体用全身的力气拒绝自己所言的由利,佳也真挚地恳求道。
"我不能忍受看由利被我牵累而卷进这桩事里......。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啊!拜托你,求求你,不要再
............"
尽全力拼命地恳求着,不曾为自己濡湿的眼瞳如今却变得润泽,佳也的声音颤抖着,愈加激动的语尾被泪水抹去。将
佳也此时的样子尽收眼底,由利严厉的表情放松下来。
"----你现在,多少了解到我的心情了吧......?"
梳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发丝,动作轻柔地环抱起无力地倚靠着自己的佳也,见他意欲垂下头去,由利用手指轻轻托起
了他的下颌。
"既然如此,就不要牺牲自己,不要从我身边夺走我最重要的人!"
静待踌躇犹豫的佳也将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上,由利用真挚的声音轻声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