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连点点头,脸上却显出疑惑,照理说,一家大公司的继承人,不是应该学金融、管理之类的热门专业才算正常么?
可是他这专业,怎么……
“感觉有些跟我现在做的事八竿子打不着吧?”叶隋又一次说出了舒连心中所想。
舒连不置可否地望向他,忽然觉得跟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待在一起,自己可以少说不少废话。
“其实,比起经商,我对文学和艺术更感兴趣。我父亲虽疼我,但在发现我自己偷偷填报了古典文学专业时,还是被
气得够呛,整整三个星期没跟我说一句话。”想起往事,叶隋的表情更显愉悦。
舒连面色黯了黯,那样的生活,在他的记忆中从来不曾存在过。
敏锐地察觉到舒连瞬间低落的情绪,叶隋立即体贴地转移开话题。
“不知Raphael你在闲暇时都会做些什么呢?我听说模特们的生活总是格外的异彩纷呈。”
舒连抱歉地笑了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与其他模特比起来,我的生活可算得上是无聊透顶,休息时要么在睡觉
,要么就在画画,其他的,我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你会画画?”叶隋眼中闪出惊喜的光。
“呃,对,虽然画得很糟糕……”舒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这是他感到难为情时的习惯动作。
“这可不像一个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人该有的谦虚态度呀……如果有机会,我倒想看看你的画。”叶隋笑望着他,神情
愈发显得柔和。
“好啊,如果有机会的话。”舒连随口应着,低头浅尝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
仅仅是这样一番短暂相处,舒连明显感觉到,叶隋这个人天生就有着一种让人无法讨厌,并且心生亲近的气质,任何
防备在他的话语间都可以被轻易化解,那般舒服自在的谈话氛围,很容易便会令人沉溺其中却不自知。
这样的人,比起白启翊那种侵略性十足的人来说,怕是更加危险吧……
正想得出神,他忽然被身边的人一下子拽住了手腕,身体也随之倒向了一边。
“小心。”话音刚落,舒连就只见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有一位身穿曳地晚礼服的女士不知何故失了平衡,将手中的
酒全数洒了出来。
若是没被人及时拉开,那杯酒估计都会招呼到自己身上了吧……舒连暗忖着,这才记起要向帮助自己的叶隋道谢。
“好险。”在他开口之前,对方倒是先发了话。
转过头,舒连看着那张距离自己极近的温柔脸庞,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原来由于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故,现在他整个人可以说是被叶隋半拥在了怀中,姿势极其暧昧。
“呃,多谢。”愣了一会,舒连才连忙从叶隋怀里站直了身。
“不客气,你比我预想的要轻。”叶隋摆摆手,状似轻松地说道。
“……”明明是相当单纯的一句调侃,但听在不同人的耳里却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至少心思比常人要沉重复杂的舒连,就不由得想多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应对。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沉默着,就在舒连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阴冷锐利的视线
直直射向了自己,让他全身都不禁跟着紧绷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以前在面对某个人时自己也常会出现这种状况,这种像是随时准备迎接挑战的紧张感和跃跃欲试的
兴奋感……
缓缓转过头去,舒连在人群之中寻找着那视线的主人,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用红色天鹅绒铺就,以白色玛格
丽特为装饰的舞台边上。
那个平日里穿着随意,总是将相机拿在手中不停拍摄,且一脸严肃的摄影师,如今却像换了个人般,身着黑色阿玛尼
西服,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笔直地站立在“白麓置业”董事长白仲清的身边,俨然一副集团少董的模样。
唯有嘴边隐隐露出的那一丝邪笑,让舒连明白自己没有看错人。
“白启翊……”与对方遥遥对视着,舒连不自觉喊出了他的名字。
“Hi, my angle.”轻轻开合的双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舒连仍旧辨认出了他所说的话。
Chapter.10
“他……怎么会……”舒连不解,为何突然失踪了好几天的白启翊,会以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出现在“白麓置业
”成立十周年的庆祝酒会上,更不解,他为何会站在那位德高望重的董事长身边与之低声谈笑,态度亲密得仿佛一家
人。
“那个人,是白家二少,白启翊。”叶隋顺着舒连的目光看过去,轻声介绍道。
“白家……二少?”猛然间,舒连想起了白启翊的姓氏,一切疑惑顿时如遭遇阳光的雾霭般消散无踪。
“白家长孙在不久前发生空难亡故,白老先生为了稳住家族事业,才急忙将一直在外独自生活的另一个孙子喊了回来
,希望他能够代替哥哥撑起这个庞大的家族集团。这次的酒会,一是为了庆祝‘白麓置业’成立十周年,二便是为了
将这位处事低调的二少介绍给所有人认识。”叶隋一边不露痕迹地观察着舒连的神色变化,一边解释道。
“原来他是白家的二公子……”眯起眼,舒连看着随白仲清走上台的白启翊,面上渐渐消失了和悦的表情,变得不可
捉摸起来。
宴会厅中灯光骤暗,众人的注意力随着两束追光一起凝聚在台上意气风发的两人身上。
白仲清首先发言,说的仍是一个大公司开周年庆时所应有的感谢之词与对集团未来的美好祝愿。当客套话全都交代完
毕,他才向台下众人介绍起自己的孙子白启翊,并将话筒交到了他手中。
“各位晚上好,我是白启翊。关于家兄的事情……想必各位都已有所耳闻,启翊在这里就不再多说。由于父亲早逝,
‘白麓置业’一直都是我祖父与兄长在打理,启翊本无意插手,但如今家兄已逝,祖父年事已高,若启翊在此时仍旧
任性只顾自己,只怕会落个不孝之名。我虽不懂经商,但会努力学习,希望各位叔伯前辈能够多加关照,谢谢。”一
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台下掌声雷动,但舒连听着却只觉刺耳好笑。
如果不是早已了解这人的劣性,只怕真会被他骗了去。能够那么轻易地拆穿自己的伪装,舒连早该想到,他白启翊,
才是最擅长此道的人。
以摄影师的身份作掩护,将自己耍得团团转,结果家里一出事,就可以撇下一切走得干干净净,白启翊,你果真把这
一切,把我舒连当成供你消遣玩乐的道具?
双手渐渐收紧,舒连看着台上稳重从容的男人,只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辛苦维持至今的骄傲尊严全都荡
然无存。
“Raphael……Raphael?”身边传来某人的呼唤声,舒连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放松了紧握的双手。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走神。”舒连笑着望向身边的叶隋,脸上恢复了柔和的光彩。
“你认识他?哦,也对,他之前是时尚摄影师,你们应该有过合作。”叶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自问自答起
来。
端过一杯侍者送上来的酒,浅尝了一口,舒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几乎是在他放下酒杯的同时,那股森寒的视线又再次袭了过来,舒连佯装不经意地抬头望去,正看见已走到台下,被
宾客包围着的白启翊刚巧收回视线,转过头与他人应酬。
微皱眉,舒连对他这种莫名的态度感到有些恼怒。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凭什么自己要被他那种审视的目光时刻紧
盯着?倒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这样想着,舒连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再次将视线调转过去,却见一名不苟言笑的男子走到白启翊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紧接着,不悦的神色从白启翊面
上一闪而过,他礼貌地笑着退出众人的包围,随那名男子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舒连心念一动,将酒杯放到一旁的餐桌上,又转身对叶隋飞快说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之后,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他就抬脚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叶隋看着舒连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外,愣怔了一瞬,遂又低下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独自品起酒来。
另一边,舒连追到室外,来回四顾,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低头略想了一下,他凭直觉选了个方向,然后就不管不
顾地往前走去。
一路来到位于酒店后方的茶室,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此时这块地方已安静得如同一处秘境。
舒连匆匆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室内,正想转身往别处寻找,就听见有不甚清晰的说话声从茶室内的某个角落传了过来
。
停住脚步,屏住呼吸,舒连悄悄站在门边,耳贴在木制大门上静静聆听。
“翊少,这单生意,您打算如何处理?”不带情感起伏的请示,如同机械人一般。
“朔夜,这种事情你也特地跑来问我?既然是你所负责的‘夜馆’接下的,平时我哥安排你们怎么做,你们一样照做
不就可以了?”白启翊的声音里充满不屑。
“可萧天毅想要的,是他儿子萧锐的恋人的命。”被叫做朔夜的男人强调道。
“那又如何?‘夜馆’的人执行暗杀任务这么多年,从未做坏过一笔生意,这次自然也不允许有例外。他们萧家人爱
窝里斗就让他们斗个够,让‘白馆’坐收渔利不是更好?”白启翊轻笑着,语气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夜馆”?“白馆”?!舒连在门外听得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原来“白麓置业”的背后,居然是C市最大的黑道“白
馆”。而白启翊,显然不单单只继承了那个庞大集团而已。
“若您已经决定,今晚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C市闹区,有个商场正在进行折扣活动,吸引了相
当多的人,只要适当制造一些混乱,我派去的人便可轻松完成任务。”
舒连听到这里,知道大事不妙,迅速闪身,拿出手机按下几个键。
刚一接通,舒连就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萧锐,小心人群——”
话还没说完,他只感觉自己后颈一麻,眼前瞬时发黑,整个人便就此失去了意识,手机也随之应声落地。
在舒连倒下的后方,有一人静静站立,暗沉的眼眸中见不到一丝光亮,他冷眼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混血男子,像是在
打量一件毫无生命的摆设一般。
“想要抓住我们伪善的天使先生还是很容易的嘛,”白启翊绕过那个如冷月一般的男子,蹲在已陷入昏迷的舒连身边
,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邪邪笑说道,“不过朔夜,你出手似乎重了些,他可不是那些总与你打交道的杀手。先把
他带回我的公寓吧。”
吩咐完后,白启翊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又再次走向宴会厅。
“是。”朔夜躬身行礼,目送白启翊离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舒连从地上扶起,轻轻松松架到肩上,再悄无声息地潜
出了酒店。
几个小时后,舒连醒了过来,伸手揉了揉依旧隐隐发痛的后颈,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柔软大床
上。
猛地坐起身,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装修极简的房间,黑白两色协调搭配着的家具,厚重窗帘遮掩住的落地窗,紧闭的橡木大门,隔绝了一切声响,安静
得令人心慌。
飞快下床,舒连尽量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在确定无人看守之后,才小心翼翼地
旋动门锁,发觉并未反锁,他立刻将房门拉开一条窄缝,侧身走了出去。
郁金香形状的白色吊灯悬垂在客厅正中的天花板上,柔和的莹白灯光漫射在整个空间内,与卧室如出一辙的装饰风格
,简洁而极具现代感。
然而,有一抹异色却突兀地打破了这和谐严谨的黑白格局。
舒连的目光不自觉被那色彩所吸引,他慢慢靠近一面墙上悬挂着的巨大油画,湛蓝的眼眸中漾起了与那画作相同的颓
靡绝望情绪。
“再次面对自己多年前的旧作,有何感想?”寒玉般沁人心脾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了出来。
舒连一惊,赶紧循了声音看过去,只见白启翊正站在一旁的餐厅内,手里端着一杯红酒,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
“没什么感觉。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我甚至连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幅画都已经忘记,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把它送去参
展。”舒连掩住眸子的情绪,冷冷回应。
“是吗?我时常听人说,艺术家在进行创作时,总会将当下最强烈的情绪带入自己的作品中,那么,你在画这幅画时
,心里所想的,也是这样绝望的东西?”白启翊从餐厅走出,来到舒连面前,盯着他的眼问道。
“萧锐他们现在怎样?白启翊,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惹萧家这档子事,否则只会让你得不偿失。”回避掉他的问题,
舒连径直说起了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哦?看来你还保有天使的一面啊,居然会如此在意别人的死活。”白启翊没有丝毫正经地调侃道。
“萧锐不是别人,他是我朋友,而他的恋人……也是萧家的子孙。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应该清楚,现在的萧家,似乎
还轮不到萧天毅说话。”舒连低声发出警告。
无法抑制的轻笑破口而出,白启翊抿了一口酒,神色轻松地看向舒连。
“是吗,可是,现在‘白馆’却是我说了算。舒连你应该知道我白启翊是个变态,思维向来异于常人,别人越是说不
行的事情,我就越想做做看。”
“你……!”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任性妄为的人,舒连有些气结,“难道就算赔上你爷爷一手打拼到现在的事业
,你也无所谓?”
白启翊耸耸肩:“赔了又如何?反正我本来就只是个摄影师而已,大不了我再做回本行,让自己衣食无忧不就可以了
?”
舒连有些惊惧,他心里清楚,这样一个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眼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人,确实可以做到如他自己所
说,只凭着一时的兴趣与心情好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毫不在意地毁掉一切。
低下头,舒连默默握紧了双拳,心里却在想着其他能让白启翊放弃对付萧锐他们的方法。
“当然,若是现在我眼前出现了让我更感兴趣的事情,要我忽略掉其他琐事也不是不可能。”白启翊忽而意有所指地
说道。
舒连愣怔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白启翊话语里的意思,微眯起眼,他唇边扬起一丝讽意十足的笑。
“那么,白先生,若我拿自己来交换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你是不是更有兴趣?”
Chapter.11
“你?”白启翊眉头轻挑,嘴角噙着一丝笑,慢慢走近舒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