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乱跑的,只会是楚王白欣皓本人了。别看他再怎么精明,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脱不了活泼好动
的心性。另外一个能在楚王宫里乱跑的,便是诚王赵梓。可那是只成精的老狐狸,向来不动声色,又怎么会乱跑。
临要进门的时候,白欣皓突然停了下来。刚刚太激动了,一时忘了分寸。他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呼吸,
再整了整王冠,一切确定无误后,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推开御书房的门。
门里,安晓陌已经坐到了软塌上,倒了两杯茶。
“你好像会算一般,算准了事会成,静候佳音啊。”
不是会算,而是会听。再者,楚王的担保,三分的利钱,外带诚王带头认购,大臣们应该会很感兴趣的。
安晓陌示意白欣皓坐下。“有诚王出面,还怕事不成吗?”
“这回,还真亏了诚王。”白欣皓端起茶杯。“大司徒孙铭茂听了此事,说什么史无前例,给诚王一句话堵了回去:
‘难不成,你个做臣子的,胆敢怀疑王上?’你是没瞧见,那个孙铭茂噎得脸都成了猪肝色,乖乖认购了六十万两…
…”
说起来,这还是白欣皓第一次在廷议上提出议案。不管诚王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终究还是办成了。白欣皓还在那兴
奋得滔滔不绝,安晓陌却开始有些隐隐不安了。
没道理啊,从事态的发展来看,确实是按照他自己的预期设想进行的,而且,相当顺利,太顺利了。正是因为太顺利
了,安晓陌反而愈发觉得不安。
作为诚王,出二百万两,要回四百万两,他缺那么多钱吗?何必要把自己弄得一副惟利是图的样子吗?安晓陌记忆里
的赵梓,可不是那样的。
“啊,这是什么茶?”
白欣皓的声音打断了安晓陌的沉思。罢了,罢了,不管怎么样,一千万两,不对,是九百万两已经到手了,要开始下
面的计划了。
“真苦啊。”白欣皓坐安晓陌对面,一个劲地吐舌头抱怨着。“你泡的什么茶?”
“雪峰茶。”一边说,安晓陌一边从旁边的罐子里舀了一调羹的蜂蜜,勾兑在白欣皓面前的杯子里,不断搅拌,让蜂
蜜充分溶解进茶里。“这是虞国的特产。据说,是常年生长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上的一种树的叶子,经过采摘,鞣制,
发酵以后才生产出的。但是,因为生长的地方过于寒冷,所以茶叶里寒气很大,直接喝口感并不好……”
“不是不好,是相当差。”
“所以呢。喝的时候,都是要勾兑蜂蜜的。”安晓陌取出调羹,示意白欣皓再喝一次。他将信将疑地啜了口,当真和
安晓陌说得一样。
刚刚一次喝的时候,只觉得舌苔被苦味包围,而且,还带着一股辛辣的味道,好像无数小针扎着舌头,弄得他差点吐
出来。等安晓陌勾兑好蜂蜜以后,辛辣大大削弱了,之前的苦涩,在柔和的蜂蜜里,显得层次感鲜明,甚至还沁出一
个芬芳来,带着冰雪的凉意,不是觉得刺骨,而是清爽,让人整个精神一振。
“还真是奇怪的茶,味道不错呢。”白欣皓不觉称赞起来。
“你喜欢就好。”
白欣皓不知道安晓陌说那话什么意思。
“以后的一年里,你每天都要喝这个。”
“啊?为什么?”喝一次就算了,那是猎奇,天天都喝,总会有喝腻味的一天啊。
“为了那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
和那一千三百万两银子有什么关系?白欣皓还是没搞明白。
“虞国群山环绕,和周边国家很少有往来。在东北靠近楚国成皋的地方,时常有虞地的商贾,自发结成马帮,从虞国
贩来这种雪峰茶,到楚国换各种瓷器等生活用品。其实,这种茶叶口感奇特,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只要王上带头喝
,肯定上行下效……”
“然后,你从成皋那贩茶过来,正好大卖……”白欣皓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安晓陌的意图。不过,每天喝雪峰茶…
…算了,为了一千三百万两……
“那你要先去买茶了?”
“不,那九百万两,首先不是用来买茶的。”
安晓陌高深一笑。
“那九百万两中的五百万两,要向王上买件东西呢。”
第四章:东升昌
店小二端着已经烫了第三回的桂花酿上了二楼。二楼临街的位子上,早上刚开门的时候,便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
女子姣好,但浓妆艳抹得过火了。男人俊逸,可惜,一头花白的头发破坏了整体的效果。两人进门以后,只点了几盘
精致的小菜,要了壶桂花酿,接着,什么都没说,坐在那位子上。男子托着下巴,眼睛瞄着对面的当铺,东升昌。那
女子只是不断叹气,在酒快冷的时候,让小二拿回去再烫。
店小二把又温好的酒放桌子上,那男子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说起来也怪了,虽然男子喝的是热酒,可男子的脸上,不
但没有红晕,反而冷得快挂起冰霜了。他还想多看几眼,楼下的掌柜已经开始催促了。
就在店小二转身的当口,那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原先怎么喝都没有泛红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起来,两眼死死盯着东升昌的门口,一个穿灰色衣服的男子,在东升昌掌柜点头哈腰的恭迎中,进了当铺。
坐在男人对面的女子也发现了那个灰衣男子,对于他的反应,自然是看在眼里。
“平宁,你真的要去?”
给女子一说,平宁回过神来。呵呵,还是老样子呢。以为这么些年过去,自己好歹有些长进了。没有想到,见到那人
,还是原形毕露了。
“为什么不去?楚王王宫和诚王府都去过了,小小个东升昌,我怎么不能去?”平宁故作镇定地想给自己倒杯酒,可
手指老是发抖,始终不听使唤,倒了几次都倒在了桌子上。
郑如梦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接过平宁手里的酒壶,给他倒酒。“东升昌可不比楚王宫和诚王府,那可是他……”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平宁仰头喝光了郑如梦给自己倒的酒。“你回馆娃坊去,要姑娘收拾得漂亮些……”他顿
了下,嘴角上挤出一抹苦笑。“再准备几个清秀的小官,他或许还比较好那口。”说着,他站起来,这就要走开。
平宁娜架势与其说是离开,简直和去赴刑一般。郑如梦一把拉住他的手,喊了声:“平宁……”
平宁应声站住了,很快,转过身,拍拍郑如梦的手。
“放心,我没事的。有些事,还是要去面对的。”
他拂开郑如梦挽留的手。
“还有……”
郑如梦眼前出现一个平宁脸部的特写。没等她反应过来,平宁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额上。那个吻痕短暂,没有一点的
温度,连她自己都怀疑那个吻的真实性。
“记好了,以后别喊我平宁。我是安晓陌,别露馅了啊。”
目送着安晓陌缓缓离开的背影,郑如梦的眼睛模糊了。那个吻,其实,不是给她的啊,那是平宁在给他自己做最后的
告别。
东升昌,这个门头并不大的当铺,走在街上,根本吸引不了太多人的目光。可是,偏偏在兴庭,这个楚国的国都,提
起东升昌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却说这东升昌的东家,原先是给诚王赵梓当大总管,八年前,平定敏王谋反,他也
有功。本来说,论功行赏的,他能当个不小的官,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拒绝诚王德挽留,离开了王府,自己开了
东升昌。
八年下来,东升昌不但在兴庭里有多家分号,而且,在楚国很多地方也有分号,其触角,甚至还涉及到瓷器,牲畜,
盐铁等各个领域,加上诚王的关照,即便在常人看来,士农工商中,最下等的商人,做到东升昌东家这个份上,也绝
对是成功人士。
给这样的东家当掌柜的,马掌柜庆幸的同时,腰板也挺得笔直,两撇小胡子得意地翘着。
和往常一样,东家巡视铺子,进了内堂,翻阅着帐目,马掌柜安置好东家以后,站柜台里,一边摸胡子,一边打算盘
。没一会,当铺的门帘给人挑开了,马掌柜眯起眼睛,朝门口望过去。来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其貌不扬,身上的衣服
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马掌柜心里一个不屑,这样的穷鬼,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可当的。
那人在柜台前面站住,并不急着拿东西。“听说,你们东升昌向来都是兑的现银。”
“是啊,那是我们的招牌。”放眼兴庭,只有东升昌有这个口气,无论当的生命,都是立马给现银。
“那正好,我现在正缺现银,麻烦你把这个给我当了。”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往柜台里一放,马掌柜的
小眯缝眼,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那人放柜子上的,是一对玉龙,每个都是呈半圆形的,雕工精美,每片龙鳞,甚至龙须,都雕得栩栩如生。马掌柜摸
在手里掂了掂,正宗的羊脂白玉,摸手上温温的。马掌柜才要开价,那人又把东西拿回来了。
“你看仔细了。”
说着,那人把两条玉龙一合,一条玉龙的嘴正好衔住另外一条的尾巴,另外的一条也那么衔着,那人手略一用劲,两
条玉龙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原来各式一个半圆,现在,完全合成一个浑圆的圆璧。更奇特的是,那么一合以后,本
来不发光的玉,竟然隐隐透出温存的光线,照得莹莹一片。
当掌柜的当了那么多年,马掌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宝贝。单说那两条玉龙本身,拆开单当的话,打个折,也要在
五十万两上下,而一对玉龙,价值百万。两条玉龙最后成了一个璧,而且可以发光,除了说价值连城以外,实在想不
到更好的词了。马掌柜的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不但要当,而且,还是要的现银。
“开价吧。”
“呃,一百三十万两……”马掌柜擦着汗,底气相当不足。这已经是当铺现银的总合了。
那人也是行家,知道马掌柜有猫腻,哼了一声。
“那玉璧,怎么看都价值四百万两以上。你开价一百三十万两,差得也太多了。是说你不识货,还是说……”那人瞟
了瓢门口挂着的“东升昌”的招牌。“你们没那么多现银,又不想坏了名声,故意压价?”
给那人一语道破天机,马掌柜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招呼起伙计,要把来人轰出去。那人收起玉璧,扯着嗓子,冲着大
街上大喊:“来人啊,快来瞧瞧,东升昌没现银兑,打人了啊。”这么一喊,过往路人先是不行,还有东升昌没现银
的时候?接着,又看到里面的伙计的确是要打人的样子,一个个停下来看热闹。
马掌柜没有料到那人来这么一手,当下愣那,不知道如何是好。周围的伙计看有人围观,也不好动手。那人见他们不
敢动手,把手插在胸前。
“说吧,兑不兑,没现银就把招牌给我摘了。”
“是谁要摘我招牌?”一个声音,从当铺的内堂传了出来,刚刚还呆若木鸡的马掌柜,听到这声音,立刻喜笑颜开,
呵呵,东家出来了,肯定有主意了。
而来的那人,听到那声音,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好容易才恢复过来。
说话的人的音量并不高,可是,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他,东升昌的东家,可不是想见就能够见到的,人
们很好奇,能把生意做到那规模的人,酒精生着怎样的三头六臂。
结果要让人们失望了,推开内堂的门走出来的男子,没有人们期许的三头六臂,三十略微出头的样子,一袭简单的灰
色衣衫……和马掌柜相比,缺少了一分铜臭,多了几分书生气,这也许就是马掌柜的,再怎么精明,也心悦诚服地给
他打下手的原因吧。
“东家,你怎么出来了?”马掌柜口里那么说,好像小事一桩,暗地里,还谢谢东家自己出来了,给他解了围。
“都要摘招牌了,我怎么能不出来?”肖文亮坐在内堂里,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来人进门劈头一句,“
都是兑现银”,一下子掌握了主动,马掌柜不知道是套,硬是给套死了。一下子典当那么大宗物品,来人肯定事先有
准备的。肖文亮一直坐内堂,没急着出来,一直琢磨着,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想这么个法子来要他好看。横想竖
想想了半晌,自己做的都正当生意,没招惹什么人啊。还要再想,已经没机会了,外面闹着要摘招牌了
肖文亮再沉得住气,也不得不出面了,事情已经超出马掌柜的能力了。他抬眼,瞧了那人,差点直接把“平宁”这个
名字喊出来。不过,也仅仅是差点了。他眼睛很快注意到,来人的头发过于花白,一脸的憔悴,显然和平宁有很大的
差别。
“在下是东升昌的东家,肖文亮。敢问阁下是……”肖文亮还是有些不敢确定是不是平宁,八年过去了,其间谁能保
证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安晓陌。”趁肖文亮出来的档口,平宁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咬了咬唇,等了八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了。
安晓陌?呵呵,确实不是平宁呢。找了八年,要真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肖文亮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安先生到我东升昌典当的是什么?”
话梅说完,安晓陌已经把玉璧送到跟前。肖文亮眼睛一亮,果然是个宝贝,羊脂白玉已经是稀世珍宝,分无光,合有
光,又是奇思妙想,还有这做工,绝非一般工匠做能完成的。四百万两的价格,还是打了折扣的。
“既然你是东家,不会不识货吧?”安晓陌知道,肖文亮对玉璧有了几分谱,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响,让周围人都能听
到。
“呵呵,那是,那是。”肖文亮含糊其辞,没有正面回答。宝贝归宝贝,要他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子,简直开玩笑。
东升昌七七八八的产业不是没那么多银子,只是为了这么个玉璧,怎么算都不值。再看看那个叫安晓陌的,抱着膀子
,一脸看笑话的架势,肖文亮知道,这人典当是假,试探是真。既然是试探,那没必要真当那么回事了。
“马掌柜,你开价是多少?”
马掌柜不知道肖文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颤抖地报了刚刚的价。“……一百三十万两。”
“这价不对!”
安晓陌一听那话,拍了下巴掌。“东家就是东家,比掌柜的厚道多了。”
马掌柜一听肖文亮的话,心里马上就慌了。他也知道,那玉臂远远高出自己报的价格,可是,现在当铺里只有那么多
银子,已经是可以拿出来的银子的极限了。说句难听的,今天把这笔典当给做了,回头,即使有人来典当床被子,他
这个当掌柜的,也拿不出现银。
他还在这边不知道如何是好,肖文亮接着说了下去。“这玉璧在我们这啊……”他故意停了一下,周围人一个个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