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逃出去又怎麽样呢,我既没有安排逃跑的路线也没有准备逃跑的伪装,其实林清纯明白,我本来……是想与他
一起逃出去後自杀的。”
三人震惊地看向宗水森。
“他如此聪明,又怎麽会看不出来?所以他打了我一枪,故意不让我死,而他自己……音枫你说他断了自己的後路,
而我後路他何尝不是一刀斩断呢,果然是食人魔啊,若论残忍,谁比得上他?本来,我不想醒来的,因为我的梦里都
是他,而醒来的时候却像在做噩梦,我不得不面对阎王要把他的小命收回去的事实。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他来看我
了,他和我说‘水森,醒来吧,这个梦做太长了。’於是我就醒来了。而在看守所的时候,他最後对我说的一句话是
‘晚安,水森。’啊!”
李敬国大张著嘴,浑身发冷,本来水森明明昏睡却什麽事都知道已经让他够惊异的了,而现在说的话简直怪诞了,难
道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的人影是林清纯,白日见鬼了吗?
车无声地飞驰著,快下下匝道的时候,车流忽然堵了起来,音枫急得狂按喇叭,旁边一辆出租车的司机笑道:“小夥
子别急了,前面四车连环相撞,等疏通至少半小时……”
司机的话没说完,龚景跑下车转到水森的座位上,“我们下去再叫出租!”龚景一把背起了水森,转身就跑,李敬国
也跟著推门跑了出去。座驾上的音枫望著两道越来越远的人影,眼中不知怎麽就热泪盈眶。
雷声轰鸣不断,暴雨前的云层低得像要把人压碎了,龚景没命地跑著,李敬国忙著拦车,两人就像疯了一般。下了出
租,跑到那道大铁门的时候,几辆警车呜咽著开了出来,李敬国和龚景看都不敢看水森,大家都知道,行刑早已结束
了。
“我们进去。”龚景的背上,水森的声音波澜不惊。
刚往里走几步,一辆黑色LEXUS吉普飞速冲了出来,两人差点被撞飞了,水森一晃眼见到车窗里有张认识的面孔,像是
汝佳霖的哥哥汝佳祁。门房的警卫看到他们三人连忙迎了过来,他似乎是龚景的同学,早知道龚景要来的样子,他对
龚景摇摇头,虽然早知道答案,龚景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我觉得你们没看到那场面算是幸福的,这次来的都是新兵蛋子,抖得和什麽似地,有人补了两枪才完……你说林清
纯?那更惨,那些医院的纳粹像狼一样,林清纯的脑袋除了鼻子嘴巴都空了,听说他的脑子被啥啥博士抢走了,还差
点和哪个医学院的吵起来,双肾也都被摘了吧……我也明白你们,死刑犯的家属都怕掉面子,不肯明里领尸骨……什
麽,你们要去刑场里?那地方有什麽好去的,好吧好吧,你们跟我来。”
一大片长满草的荒地,望之无尽,这就是林清纯最後的地方。深处一片凌乱的踩踏痕迹,腥臊气扑面,有几处草堆上
溅著红黄的东西,总是血液脑浆或者大小便之类的腌臢物事。
“放我下来吧。”水森说。
龚景弯腰放下水森,偷眼看看,水森脸色沈静,不似刺激过大的样子。
水森指著草丛问:“林清纯是在哪一处?”
那警卫虽然胆大,也不愿长留在这种阴气十足的地方,摇摇头说:“那我可真答不上来。龚景你不是说他亲戚要收尸
骨吗,我看还是去火葬场领骨灰吧,这地方我可不愿多待。”
“那麽多人混在一起的骨灰,哪些是他的呢?”水森轻声反问,他捂著伤口蹒跚地往草丛走去,龚景这才发现刚刚一
路颠簸,水森的伤口又见红了。
龚景想上去扶,却又踌躇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天上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大雨终於倾盆而下,远处水森跪了下来
,只见他背脊抽动,像是不胜其苦,龚景心里难过,终是忍不住跑上前去。
大雨的冲刷後,体液和排泄物的渍迹都淡了,但空中的腥味更浓,令人作呕,水森就跪在其中,眼神定定地看著地上
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你就是在这里跪著的吧,然後?‘砰!’一枪,他们要器官呢,应该是个枪法不错的,
真好,没遭罪。再後来?你的脑子也没了,眼睛也没了,成空壳了。你怪谁呢,自己遭报应啦……既然把我劈醒,为
什麽连最後的念想都不给?我只想完成他唯一的心愿,我只想带回一点他的东西埋在林启的坟边。老天啊,你下的雨
把一切都冲没了,都没了,我什麽都带不回去了……”
“水森……”龚景喉中轻轻唤著,弯下身紧紧抱住了这具深深佝偻起来的躯体。
远处的李敬国看著他们,哭了。
尾声
一年後。
网上流传著一个传说,只要是谁在A8高速公路上看见某幢三层楼房里闪烁著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这个人就会死在食
人魔的案板上。
这个传说最先出现在网络上是在食人魔行刑的那一天。食人魔的事件在城市里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当然有无聊的人兴
风作浪,但谁也说不清食人魔究竟是死是活,这个城市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人口失踪,可他们是不是以某种不可告人的
方式在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又有谁知道呢?
宗水森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小小的村子现在已经空了,只余下几幢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儿,这地方的地皮卖不
出去,自然没人管,也幸亏没人管,那幢三层的小楼还是好好地保留著,只是里面人早不知投胎到了哪户人家。
水森通常会在林家小楼前默默站著,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有的时候也会顺便去不远处的小山。这座小山和一年多前
已大不相同了,山顶上的小庙早已废弃,简易搭建的庙墙被大风吹倒了一大片,破败不堪。虽说迁坟是件大不敬的事
,仍是有许多坟包已随著村民的搬迁而迁到了别处。林家两父子的墓就筑在山腰上,因为有水森每个月的拜祭,林启
的墓和林清纯在世的时候一样干净,而林清纯的墓只有小小的一块碑,紧挨在林启的墓边。
有时候水森看著这两块碑会产生错觉,仿佛看到小小的林清纯依偎在林启的怀里,如碑上的照片那样甜甜地微笑著。
水森下了车,废弃的村子灰尘特别的大,每到大风肆虐的天气,总要呛人一喉咙的灰。水森捂著口鼻眯著眼睛往林家
的方向走著,可能灰太大的关系,他居然看到有个人站在林家小楼前,水森停下了脚步,忘了风沙迷眼,睁大了眼睛
看著那个消瘦的人影。
那人转过头来,恍然间水森以为看到了林清纯。
“汝佳霖!怎麽会是你?”水森惊问。
风吹著这个人的衣服,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像冰雪做的人偶般皮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竟是汝佳霖,水森只听说他
大闹庭审自插双目造成失明,之後便没有消息了,为什麽?
汝佳霖在风尘中笑了一笑,朦胧的幽深的眼神像鞭子抽在水森的心上,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三字。
“林清纯……”
“你来了,警察先生,哦不,水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