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的迎风微颤,映着这姑娘的一张瓜子脸蛋十分的清秀。
“你......”弘笙略为一愣,正欲只手支起身子开口询问却顿觉左腿一阵剧痛,手腕一软,呻吟了一声又倒回炕上。
彩旗忙搁下手中的水仙花儿,快步走到炕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凝眸瞧着一脸苍白的弘笙,一脸欣喜的道:“哎,你终
于醒啦,先躺着别起来,你身上好几处都带着伤呢。”
说罢,取过炕桌子上的水壶,向一只瓷碗中倒了大半碗水,递到了弘笙的嘴边,一手将他的头微微托起,微笑着道:
“你现在身上还发着烧,来,喝一碗我泡的金银草薄荷水,可以降热。”
“多谢姑娘!”弘笙忙欲将碗接过来,却是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由着彩旗手把手的喂着喝了,果然才一喝下去,便
觉得腹中麻凉一片,顿时头脑都清爽了许多,便望着她开口问道:“请问姑娘,今天已是初几?这是在哪儿,我怎么
会到了这里?”
彩旗忽眨着一双大眼睛道:“今儿是初二,你可是昏睡了一天啦,之前发生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吗?前儿个半夜你从山
上直摔进我爹进山运的湿土车上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真真算你命大,我爹说了,时候分寸只要差那么一丁
点儿,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弘笙这才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来,那陡峭的悬崖...那呼啸的山风...那稀薄的云层...祺贝勒那阴冷的双眼...他拼命的
去抓住峭壁上的一株老松...终于还是因为下坠的冲力太猛又跌了下去...却正好掉进了途经的一辆马车后头堆着的湿
湿软软的粘土中...
“啊...已是初二了...”弘笙长长吐出了憋闷在胸中的一口气,想到可能无法及时赶回去,眼神有一瞬的暗淡,如果
宫里头知道自己出了事,雅元不知会有多焦急。
彩旗瞧他蹙着眉,担心道:“唉,你怎么了,伤处又痛了么?”
弘笙望着彩旗心中很是感激,便道:“原来是你们一家子救了我,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一拜!”说罢便挣扎着在炕上
揖了一礼。
彩旗忙扶他躺下,埋怨道:“你这人,这时候还闹什么虚礼,赶紧躺下,别扯裂了伤口就糟了。说来我也奇怪,你怎
么会从百花山上摔了下来,这山这么高,你可太不小心啦。”
弘笙微微一笑,问道:“我本是京城里头过来,往百花山上踏青游春,没成想林子太黑没瞧清路,就摔了下来,幸亏
被姑娘救了。我叫洪笙,还没请教姑娘贵姓?怎么称呼?”
彩旗爽朗的一笑,“原来是洪笙大哥,我们乡下人家爹娘都没读过什么书,爹就给我随便取了个名儿叫彩旗,俗得紧
,倒让洪大哥见笑了。”
“‘花枝入户纷飞彩,旗飘碧空皓月摘’。这名字很好听啊,哪里俗了,是你爹取的吗,他是做什么生计的?”
“我爹姓包,是个养花儿的,前明宫苑待诏祖传的手艺,只可惜家道中落,没银子打通宫里头执事太监的门路,现在
也就只能在市面儿上摆个摊儿做做小生意,花太好,平常人家也买不起,富贵人家也不上我们这小铺子来买,生意也
就是勉强够吃够用的。”
正聊着,屋外包老爹扬声道:“彩旗啊,你去村东头二小子肉铺里买两只鸡回来,熬成汤也好给客人病中补补身子。
”
彩旗听言便掀了帘子出去,在门口低声回道:“爹,上回在他肉铺子里欠了几十钱还没还上呢,怎么好意思再去赊
帐......”
弘笙晓得他们家计困难,转眼瞧见自己枕边那块玉顿时有了主意,便隔着屋子唤道:“彩旗姑娘,你来,我有话儿和
你说。”
彩旗一脸尴尬的进了屋子,轻声道:“洪大哥,我们家也没什么好的,上午就将就些,待我爹下午做成了生意我就去
买两只鸡给你熬汤。”
弘笙微笑把那块玉递了过去,说道:“如今我腿受了伤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想就住你们这儿养伤,要给你们家添麻烦
了,但我身上没带什么钱,这块玉你便拿去,倒还可以值几十两银子。”
彩旗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便接了过来,笑道:“也好,给你治伤买药都要花钱,这下子还可以请个好大夫来帮你
看病,本来,我还打算把你那套衣服拿出去给当了呢。”
弘笙一时紧张便抓住彩旗的手,脱口而出道:“不要请大夫!”说罢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讪讪的松了手,解释
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没受什么重伤,我自个儿本身也懂些医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彩旗哪里知晓弘笙怕被六贝勒的人发现他在此处的心事,虽有些诧异还是满口应了,待服侍他歇息了,便悄悄退了出
去。
冷宫。
天突然放了睛,澄蓝透彻的天边,静止地悬着淡薄如丝絮似的云,不时有不知名的小鸟轻灵飞舞在半空,清亮婉转的
啼声似要冲破这人世间所有的悲苦与哀愁。
瓜尔佳.淇薇刚刚从充满凄凉气息的永福宫吊祭出来,站在这红墙黄瓦的巷子里,昂头望着这片被两端漫长的宫墙无情
割成狭长一块的天空,无限羡慕的看着那自由飞翔的鸟儿,突然心头挣扎着似有一种被束缚的抽痛。
抽痛过后,心中便有一丝暗淡阴霾,便如同一碗洁净的水却被掺入了一滴墨,那水中阴影便慢慢的扩散开来,淡淡的
,直到整碗水都变了颜色。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脖子都似乎仰地有些酸痛,突然,不远处永福宫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让淇薇恋恋不舍的收回了
目光。定睛瞧时,却是皇上被一大群宫女太监侍卫们簇拥着出了永福宫。
淇薇的双脚似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便跟了上去,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儿的尾随在后头。
銮驾过了韵松轩,却突然停了下来,淇薇忙躲在宫墙一角,偷偷的探出头来瞧,只见皇上下了轿子喝退了身边的宫女
和太监,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卫,又延着景仁宫和澹宁居的夹道逶迤北行,淇薇忙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良久,穿过了一片空旷荒芜的广场,出现在淇薇眼前的是一带爬满了藤蔓和苔藓,砖块都已有些个驳离泛白的宫墙,
而皇上却直直的走了进去。淇薇只有拼命掩住自己的嘴才能逼迫自己不发出惊讶的呼声。
这个地方,就算没有在宫门口坚一块匾额示众,它的每一块砖,每一根杂草,每一粒尘土都明白无误的告诉淇薇,它
的名字叫冷宫。
可是,皇上为什么才凭悼完清嫔就会来这种地方!淇薇有一丝的犹豫,突然,心中一动,脑中好似捕捉到了某些记忆
的片断,便也随之跟了过去。
宫门并没有关上,淇薇便慑手慑脚的进了宫,心里有一丝的吃惊。在她的想像中,冷宫,应该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
,数不清的灰尘在空中飞舞,到处弥漫的是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和那种被抛弃的宫女积蓄已久的怨气,以
及无助的孤独和寂寞的气息。
但是,眼前的院落虽有些简陋,却有着一丛淡雅的栀子花,一片含着露珠的青草地,就连洒下来的丝丝阳光......也
很温暖。
“奴婢恭迎皇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淇薇大着胆子透过纱窗往里瞧,是她!淇薇倒吸一口冷气,果
然是她:乌灵阿.琉珈。
只见她居然没有穿宫装,而是身着一条翠绿色织罗长裙,纤纤细腰束着宽长飘逸的透明轻纱彩带,一头乌黑亮丽的秀
发自然的披在肩上,衬得她那冰肌玉肤更是娇艳动人。此刻正小鸟依人般偎在皇上那宽阔的胸膛中,
胤顼紧紧抱着眼前的人儿,将头埋在她那散发着淡淡自然清香的秀发间,竟像个孩子般的呢喃着:“清嫔真的去了,
就那么狠心的去了,你呢,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抛下朕?不,朕不放你走,不放你走......”
琉珈似乎轻轻叹息一声,随即柔声道:“皇上!我怎么会抛下皇上,只怕......有朝一日,皇上会抛弃珈儿......到
那时,我就真的只能,在这冷宫中度我残生了。”
说罢轻声笑吟道:“记得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
门’我的结局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朕和你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胤顼的眼中很是笃定自信的目光,望着琉珈道:“只怕是在朕的有生之
年,都放不开你了,待朕有朝一日去了,恐怕你也不会独活,对不对?!”
琉珈幸福的闭上双眼,嘴角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柔声道:“皇上,你果然深知我心,有你这一句话儿,我便即刻死
了,也是心甘情愿。不过,珈儿私心希望能和皇上一起度过百年之约。”
淇薇都听的有些痴了,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不知不觉中,心里头竟然是悠然向往而却没有丝毫的嫉妒之意。
胤顼宠溺的抚着琉珈的脸颊,微笑道:“我让人在西郊置了一处地方,过些日子安顿好了,便安排你密密的从宫里头
搬过去。”
“啊?真的吗?!”琉珈一阵心潮澎湃,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彩。
“傻丫头,不要名份的宫中女子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胤顼含着笑刮了刮琉珈的凝脂般的翘鼻,扶着她的
肩道:“到那个时候,朕得了空就去你那儿陪你。春天的时候陪着你踏青郊游,夏天的时候陪着你荷花池里采菱,秋
天的时候陪着你园子里荡秋千,冬天的时候陪着你围炉赏雪......”
说罢,暧昧笑道:“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可得兑现给朕的承诺啊,为朕生一个皇子!”
琉珈嘤咛一声将羞红的脸深深的埋在胤顼怀中,娇声道:“皇上......”顿时,淡淡萦绕一室的是那种名叫幸福的甜
蜜气息。
窗外,淇薇若有所思,已是转身悄然离去。
26 丰台大营
养心殿。
军机处大臣陈尧川抱着一叠子的奏折来到养心殿的东暖阁,但此刻皇上却不在殿内。执事太监戴无良迎了出来,接过
他手中的奏折哈着腰道:“陈大人请一旁跪候,主子少时便来的。”
陈尧川微一点头,便跪在绘有瀛洲八老图的翡翠琉璃屏风前,皱眉想着要回的几件事儿,又想着皇上将自己叫进会有
什么事体要商议,自己又该怎样回奏。
满殿的宫女太监好几十个人都各按职事方位立定,诺大的养心殿安宁静谧得阒无人声。才过了片刻,只听戴无良在宫
门外扬声道:“主子回来了,茶水毛巾侍候!”
几个宫女便都忙了起来,轻轻蹑着脚步打热水拿毛巾、端奶子泡参汤。接着便听见外头太监挑帘子的声音,然后是胤
顼那青缎凉里皂靴踩在金砖上的橐橐声。陈尧川叩首道:“臣恭候皇上圣驾。”
“你来了,”胤顼微一颔首示意,“进来暖阁说话吧。”
陈尧川忙应声道:“是。”便起身跟了进去。
胤顼已是揩过了脸,将用过的毛巾放在侍女捧着的银盘中,盘膝便坐在了炕上,吩咐道:“给朕奶子,赏陈尧川参汤
。”
说罢便随手翻阅着炕桌子上的奏折,口中却问道:“你现管着京城防务,可探有八阿哥的消息?”
陈尧川微一摇头,回道:“回皇上的话,暂无任何消息,不过......”
话还未说完,已是被皇上摆手打断。胤顼双目炯沿凝视着陈尧川,沉声问道:“前朝太子被废黜后七位阿哥王爷为争
嫡反目为仇,鱼龙翻覆雷霆大作数十年,直至朕登基才得已平息。如今太子亦不在其位,你说,这桩事儿,会不会是
哪位阿哥在从中作祟?”
陈尧川心头大震,忙道:“先皇乃仁德之主,阿哥也皆非不孝之子,在前朝那是因为先皇晚年倦政,太子又因为有丧
德失言之行被废,阿哥们各自雄据为形势所迫才有此阋墙之争。但如今皇上有金册注名宫藏立储之制,无人知大位传
之于谁。且皇上春秋鼎盛独揽圣裁,阿哥们毓华茂德,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断不至于有哪位阿哥会有如此狼子野心
。”
胤顼眯缝了眼,冰冷的目光转瞬即逝......朕的儿子不会觊觎大位,诸不知别人的儿子有没有这种野心?比如......
转眼瞧见陈尧川满脸惶恐,胤顼便叹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朕也不是无端相疑。朕跟前这些阿哥,没有太多给他们
差使,一来朕身体康健,又有你们这些心膂股肱相佐,还用不着他们,二来这差使就是‘权’,给他们权太早,就容
易象前朝那般有尺布之忧。但若不让他们办差,朕又怕到头来养了一群尸位素餐百无一能的废物、饭桶,又或者像李
后主那样,成了只会吟风弄月的亡国之君。”
陈尧川忙在木杌子上欠身道:“如今阿哥出则专办一差,入则退居学宫读书,皇上何必有此顾虑。臣瞧皇上与阿哥们
父子敦睦熙和,此乃我大清及天下社稷之福,纵有宵小之辈作非份之想亦是异想天开之举,终有拨云见日之时。”
胤顼听得极为专注,蹙着眉沉思了半晌,突然转换话题问道:“你辖下的丰台大营现在多少人,装备怎样?”
陈尧川不防皇上思绪一下子转到此外,愣了一下方回道:“回皇上,连京郊各县,总共是四万二千多人,红衣大炮十
二门,无敌大将军炮十门,鸟枪一千五百枝,还有骑兵八千,由六贝勒允嘉统管训练。”
胤顼端起炕桌子上的奶子一饮而尽,道:“礼部满侍郎丁忧出缺,但过几日便有册封大典,过些阵子可能还要操办几
位阿哥的婚事,没有会办事可不行。这么着,将六贝勒抽调至礼部代职,至于丰台就让...就让十一阿哥去试着练兵。
”说罢,转头向戴无良道:“吩咐下去,传弘远进殿。”
不多时,弘远已是匆匆赶到,在垂花门外跪叩道:“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进来吧。”胤顼注目凝视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儿子,只见他穿着月白宁绸袍子,外套巴图鲁背心,才十七岁已是个头
比自个儿还要高些,生得是英气勃勃,器宇轩昂,无论相貌体态神韵都是十几个儿子中与自己最像的一个,只是于读
书却不甚用功,也是众子中为此受罚挨打最多的一个。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爱恨交织。
弘远却心中有些个惴惴不安,不知皇阿玛唤他此时过来有什么吩咐,难道又是查问功课?可是自个儿的功课向来是弘
啸帮着做的......情急之下,弘远忙回忆这几日学宫的师傅讲了些什么课,好像是《左传》...再不然是《论语正义》
...越想越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胤顼此时却不问他功课,极为温和地闲问了几句在外头办差遇匪时的情形,便道:“如今你六叔要调去礼部当差,朕
意想让你去丰台练兵,顺便带管火器营,你凡事要多问丰台提督,切不可自作主张。”
弘远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甚欢喜,忙叩谢道:“儿臣遵旨,一定会认真督管教练,必定不让阿玛失望。”
胤顼点了点头,起身走近靠在东墙的一座镀金雕花落地大座钟,打开玻璃摆子门,从钟座下取出一只玄色鲛皮小方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