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通透宽大的观察室玻璃,能看到整个房间的白色墙壁一尘不染。天花板隔层里夹着每平方厘米上百万个孔洞的空
气过滤隔板,这项尖端技术让外界的烟尘无法通过,而只放进洁净的空气分子,房间里的空气保持着恒定的温度湿度
离子浓度以及适当的微弱的空气流动——这项空气过滤技术在C国至今仍然不是很完善,尤其在目前的背景之下费用极
高,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只要在那个房间里躺一天,就可以多赚几千块钱。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人安静极了。一张脸上五官线条完美流畅,干净利落;病号服敞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锁骨的
曲线向两侧延伸,埋在衣领下方;搭在胸口的薄被随着呼吸慢慢的一起一伏。
——那是李斯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比往常更瘦一些,所以五官看起来更突出更好看。闭着眼睛安静的样子让人
简直想象不出他往日里该有多么风流俊逸以至于让男人女人都又爱又恨。
观察室的小护士看到李悍然旁若无人的推开病房门要进去,制止道,“喂,你等一下……”
——她想提醒他病房不能随意出入,那样干净的地方,进去的话,可是要换鞋子穿隔离服的!
男人听到声音下意识的转头瞟了她一眼……
小护士立即把下面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被冰冷的气场秒杀的可怜姑娘,瞬间噤声了。
——那个眼神,太冷了,太吓人了……仿佛身体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冻住了一般。
小护士甚至一只手摸在了内线电话上:……这个男人……他想干什么?……秦教授说过里面躺着的人可是身份很特殊
,万一有了意外……外面那群专门用来保护他的黑西装黑墨镜男人们怎么都不拦着这个冰冷的人……
然而接下来,护士便看到,那个刚刚还冷到让她全身发抖的男人,居然忽然收敛起周身的寒冷,堪称温柔的拉起床上
人的一只手……将对方的指尖攥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李悍然始终站在病床旁边,微微欠身,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
唯一有一点儿动作的是他的眼神,顺着李斯扬的五官外貌曲线上下描画着,仔仔细细,一丝不差,仿佛只用眼神,就
可以把这个人看进自己的生命里……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见李斯扬的眼球在眼皮下面似乎转了转,睫毛轻轻抖动了几下。
然后,做完手术早已超过正常麻醉时限的李斯扬,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小护士忽然激动起来!监护仪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这表示病人已经苏醒。
她就着手上的动作摸起电话拨到了秦书子教授的办公室,——要知道,如果里面的人再不醒过来,她简直都要怀疑自
己每天监视的是一个手术失败导致脑部受损的植物人了!
一切都是白色的,入眼的所有事物都有一圈虚晃的光边,看不真切……
从一边大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和遮住一部分阳光的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终究是把李斯扬所有虚弱的目光都吸引
了过去。
最终视线的终点定格在了男人的脸上。李悍然那万年不变的冰寒的双眼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暖的动容。
张了张嘴,李斯扬用暗哑微弱的声音说道,“……哥……你……该去睡觉了……”
——你该去睡觉了。
这句话,对于李悍然和李斯扬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这句话,李悍然曾经对李斯扬说过无数次。
那时候,李斯扬还小,李悍然常年在外带兵,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
但是对于一个感情上有些匮乏的男人来说,李悍然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流离失所的感觉。相反,没了过于严肃的父亲
和温柔却有些絮叨的母亲在身边,他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他一直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一个漂亮得人见人爱的弟弟。
他们是这个时间上最亲近的人,血浓于水,血脉相连。
李悍然秉承了父亲的严肃,甚至更增添了几分冰冷。
虽然有同样的性格,李斯扬跟父亲不亲近,却意外的跟李悍然很亲近。
李悍然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而且工作上的事情也要占他大半的时间。小时候,每当李悍然回家,李斯扬会拎着作业
本跑到哥哥的书房里,霸占他大大的书桌,坐在他大大的黑色皮椅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哥哥工作。李悍然总是把笔
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然后各种文件往往被他铺满一个茶几。东西多了,偶尔会有几张纸掉在地毯上,李斯扬便会从椅
子上爬下来,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去捡起来再放回去。不过有时候,他也会上面的内容,他想知道这个不常见面的哥哥
都在忙些什么。
而往往三个字没看完,李悍然便会抽回那张纸,没什么语气的跟李斯扬说,“你该去睡觉了。”
这个时候,李斯扬总是反驳他说,“你不是也没有去睡觉?”然后再假装作业没有做完,爬回椅子里,继续偷偷的看
哥哥工作。
直到后来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被李悍然抱回卧室里。
李斯扬从小就漂亮得不像正常孩子。熟睡的他更是让谁看了都止不住心动,纤长浓黑的眼睫毛偶尔会轻轻抖动,仿佛
有什么要化作夜晚的蝴蝶翻飞出去,翩然如梦。
那时候李斯扬是真的依赖李悍然的。他虽然贵为李家的二公子,有漂亮的皮相和雄厚的背景,然而对于李斯扬来说,
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跟他亲近的人都不够亲近——父亲总是严肃得过分且忙于工作;母亲是商界一姐,各种场合交际
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驻地,来来去去,最温情的地方永远不是这里。
只有一个哥哥会对李斯扬说“你该去睡觉了”。
这句话从小听到大,李斯扬甚至怀疑这是李悍然对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甚至,直到后来他跟他“反目”……做哥
哥的那个也一直坚持着这样嘱咐他,以各种方式、各种时间,以他万年不变的语气。
而算上这一次,这句话,李斯扬只说过两次。
那时李家的产业巨大,简直到了顶峰的程度。李夫人借着自己的手段和李家的背景一并侵吞了十几家大中型公司,由
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一直有人威胁李夫人“小心”,使得她每次出门不得不把自己用一群保镖围在中心,并且派人暗
中保护李斯扬。
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李斯扬用小手段甩掉了自家保镖之后十五分钟便被仇家绑架,虽然后
来被警方救了回来,但仇家为解恨而毒打了一顿的李斯扬。因此找到他的时候,李斯扬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直接便被拉进医院。
得到消息的李悍然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连夜回到首都,连家都没回便赶到医院。
他坐在病房外,守着情况危急的李斯扬三天两夜。
直到第四天晚上,李斯扬醒了过来。
朦胧中他看到了自己被绑架被毒打后,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最最想念的哥哥,以及哥哥眼里的红色血丝……
他哑着嗓子对他说,“哥哥,你该去睡觉了。”
说完,还轻轻对李悍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李悍然一直记在心里。少年苍白的脸庞透着一股子无力和虚弱,薄削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然而那却成了他
一生之中最最重要、最最美好的回忆……
也是那一抹笑,让李悍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悸动。后来他不顾一切的要完全占有李斯扬,拼了命的保护他,让他在自
己的保护下做他无忧无虑的李二公子,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却没想到把自己最爱的人越推越远……
——直到今天。
李斯扬又一次对他说,“哥,你该去睡觉了。”
李悍然甚至想,或许这两个星期他一直不肯醒过来,就是为了睁开眼看到第一个人,看到的就是自己吧……
几乎从不走神的李悍然的思绪顿了许久,直到手心里对方的指尖微微的动了动。
李斯扬动了动嘴唇,声音轻轻的说,“哥,我累了……我想跟你回家。”
李悍然没有回答,他俯下身,轻吻李斯扬微凉的嘴唇,许久都不曾离开……
﹏34﹏
又一年的深秋来临。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
位于C国偏北方向的首都城区内秋风阵阵,卷起路边一地红黄相间的落叶。
离最后的那场混战已经过去整整十五个月了。
虽说最后是击退了“predator”的侵占,但战后的地球破败得像是被踢了很久的足球,表面不仅皮子破破烂烂,而且
似乎再大力的踢一脚就要踢出一个洞来,马上就要四处漏气。
——整个地球表面,除海洋之外,陆地被破坏的程度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之多;其中,完全被损坏乃至百年之内无法恢
复的面积甚至达到了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里面,有森林、山地、草原、沙漠等自然环境占了大半,城市和乡
村等社会环境相对比较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伤亡人数,但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对于生态系统本就已经十
分脆弱的地球来说,仍然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好在战后重生的人类足够强大,他们为了自己的爱人、亲人、朋友,会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国际“银”基地联盟自从击退了“predator”的侵略之后,又担负起了“地球家园重建计划”的重任。
C国做为在战争中伤害最大、但面积也最大的几个国家之一,担负的重建计划责任也十分重要。
C国人口本就众多。战争中,虽然直接死亡人数达到了之前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一,战后伤亡数直逼人口二分之一而使得
这个国家的人数锐减,但因为在作战时,主要的几个大城市并没有遭到程度特别大的破坏,因此他们重建家园的效率
非常高。
到现在,C国首都城内除了人数变少之外,甚至已经与战前无异!
也是因为之前一直忙于“重建”,加上一些战后的琐事要处理,因此C国“银”总部内部的庆功表彰宴直到一年多以后
的今天才得空举行。
表彰大会已经结束。此时正在进行的,是用来愉悦身心的庆功宴会。
表彰会上,“银”基地的军官将领几乎都拿到了一枚奖章——纯金或是纯银,大小不同,表面有不一样的图案,表示
在战争中立得功勋大小。
人人都有,就显得不那么稀奇。但是,有两个人尤其特别——一个是陶川;另一个,便是唐钦宇。
陶川自然不必说。他从进入“银”基地开始便屡次立功。不论从个人作战还是领导团队来说,他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才
。
而对于“predator”的最后一击,若是没有唐钦宇舍命救下C国“银”总指挥部,恐怕现在在座的各位都早已经成了炮
灰……
唐钦宇是那场战争中最无可厚非的第一人。
庆功酒宴热闹得简直有些奢侈——但没有人觉得有异议。
一是因为,这一年多来,压抑在沉重的环境中的人们需要放松;二来,C国自古便有一些不成文的说法,借着这热闹的
喜气,他们也希望C国的未来能够更加好运青睐。
李斯扬按照家里某人的意思,将自己的编制从“银”基地中退了出来。
因此,庆功酒会上,他与其他人穿着军服的人不同,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小礼服。
这正合他李二公子的意——若是人人都穿着军服,那怎么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同来?
……虽然以他的长相身材,穿着军服也很与众不同。
他端着一杯红酒,笑得妖孽万分,时而与人碰杯对饮,时而和人闲聊说笑。穿梭在大厅的人群中,李斯扬如鱼得水。
这个时候,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上校走了过来。“银”基地内女性本就不多,因此尤其会受到优待。能看出这位女士是
特意从把她围成的小圈子里男人们那里挤出来,过来跟李斯扬打招呼的。
这个行为引得那些男人将不甚友善的目光投向对此毫无知觉的李斯扬。
女士轻笑了一声,手里的酒杯上前轻轻碰了碰李斯扬手里的那个,发出“叮”得一声脆响,“……听说李上校上个月
退出了‘银’的编制,以后都无法与你一起工作,真是遗憾。”
李斯扬抬头看看对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女人在战时死了丈夫,没有儿女或是遗腹子之类的累赘,长得如此美丽
,怕正是想要内部消化的基地男人们的抢手货……想到这里,李斯扬勾起一边唇角,摆出迷死人的笑容,“既然已经
退出‘银’基地,自然就已经不是‘李上校’了……美女这个称呼,有些不妥哦~”
女人眨眨漂亮的眼睛,有些娇羞的垂下了眼帘,轻笑一声,“该如何称呼,也的确是个问题……‘斯扬少爷’的话…
…可好?”
李斯扬眼中带笑,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挺秀的鼻梁,微微欠身又跟人碰了下杯子,“美女如何称呼,自然都是斯扬的
荣幸……不过,‘少爷’二字还是不用了,显得多生疏~”
听到人这样说,这女人心思就活络起来,两颊也染上一点绯红,“……那……你等会儿酒会结束也是有时间的吧?西
二环边上有一家刚刚恢复营业的意大利餐馆,味道不错……”
李斯扬狭长的眼梢都带上了一丝非凡的情意,“有美女的邀请,斯扬自然荣幸之至……”
两人的眼神同话语一起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舒缓的音乐流淌的酒会大厅里,二人周围的男人们看到两人柔情蜜意,
全都在心里唉声叹气……
这时候,李斯扬看到会场角落里的一个身影……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然后便对女人礼貌的说道,“抱歉我有些
私事……那么,要先离开一下……其他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好吗?”
女人的双眼盯着李斯扬那张完美的脸,目光闪动、竟有些痴了,她下意识的就回答道,“……好。”
于是,穿过人群,李斯扬来到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大家面对阳台的男人身边。
男人身上笔挺的军服一丝不乱,熨帖的剪裁将他的身型衬托得完美无比,只是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双眸看着窗外的迷
人秋景,手里端着的酒杯中的红酒,像是一口未动过。
这场迟来的宴会热闹非凡,这人却是一副意兴阑珊。
“怎么?”李斯扬随意的靠在栏杆上,浅酌了一口酒,“唐钦宇不在,你就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