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话会从一象中规蹈矩的大哥嘴里说出。
汉威被大哥不容分说的抱起,就向往常大哥从祠堂把寸步难行的他抱出来一样。他裹在大哥温暖的大衣里,听着大哥
稳健的步伐一声声从阴暗的刑房走出。
闻风围堵过来的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目光都被大哥旁若无人的威严震慑得向后退去,没敢上前制止住大哥的步伐。
车一路呼啸了在山路狂飙,开出一段距离,沉默的大哥才关切的问了句倚在身边的汉威:"威儿,疼么?"汉威笑笑摇
摇头,调皮说:"比起大哥的家法差远了。"
汉辰忍俊不禁,严肃的脸泛出笑容,不想弟弟在这种时刻还能说出这种顽皮的话,疼惜的笑骂说:"还耍舌头。"
"小爷,我还是回来給你做副官吧。"小黑子扶了汉威下床走动。
"混话,能带兵打仗,抗日杀敌,你还来服侍我作什么?"汉威说,"你下午就回营里吧,我没事。"汉威说,又问小黑
子:"有前线的消息吗?这两天的报纸有吗?"
小黑子蠕动一下嘴唇,嗫懦说:"西京那边~~"
见汉威惊异紧张的眼神,小黑子眼里噙了泪:"破城了。"
汉威一阵侧歪,摇摇晃晃的定了神喃喃道:"怎么这么快?",有慌忙问:"不是中央那边一直说是死保西京吗?"
几张报纸,满眼血泪,汉威捶着墙。
"小爷,早上太太还说,怕是小爷你因祸得福躲了一命呢。说听空军那边阵亡了很多人,最惨重。"
"胡毅!这是你一个军人说出的话吗!"汉威厉声斥责,"我这么活着都觉得羞耻!生不如死!"
小黑子缩缩脖,叨咕说:"太太的原话。"
汉威忽然想,我哥不是应该在前线指挥吗?怎么也回龙城?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吗?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想到这里问:"我哥回来了吗?"
"在小客厅,有客人。"小黑子说。
汉威推开他,蹒跚了往外走。
"小爷,你这是做什么去?老爷会客呢。"
"給我准备下,我要回飞行大队。"
汉威才下到楼梯口,就听见厅里张继组大哥的声音,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楚,但话题里带着他汉威的名字确让汉威听得
格外注意。
"伙计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大哥不屑的声音,不知道张继组的什么话惹得大哥不快。
"咳,老杨你怎么这么死牛筋,这古代还有个大臣为了皇帝一句话就把亲生儿子煮熟了,送給皇帝吃肉呢。何先生不过
让你教训你那个惹事生非的兄弟几下,給大家个交代好下台。又没让你要他命,也没让你剁他条胳膊腿,你怎么就这
么固执?再说,上次为了西安小胡那事,你不是也打过威儿。"
见汉辰诧异的眼神鄙夷的注视着他,张继组收了话。
"你是说,让我学易牙烹子吗?那何先生是把我杨汉辰看成那种居心叵测、向主子邀媚讨好的小人吗?"汉辰心中暗叹
:"想我杨汉辰真是生不逢时呢,遇到个自比昏君周幽王去逗褒姒美人一笑的爹爹,又摊上个如此昏庸的主子。此等的
君臣父子才真是无奈呢。"
张继组一时语讷,又自圆其说的笑了说:"照理说,老头子待你那个兄弟也不错了。有几个年轻轻轻就登上这么高的空
军长官的位置。就是汉威少年英雄,没了老头子暗中扶植,怕也没这么快飞黄吧。爱之深,责之切。你就依了老头子
教训他这顿,这事过了,他该如何升腾都不受影响。你想,汉威要不是年纪太轻,怕空军司令的宝座他都快摸到了。
若不是伙计你推三阻四的从中作梗,怕依了汉威如今的地位,从上校升了少将应该是唾手可得了,就你一副不知变通
的迂腐样子再三推阻。我看威儿弟弟跟了你才苦呢,跟了胡子卿半年就升了一级。我看你才真是好歹不分了。"
"伙计,我那小弟,对这功名利禄的事情没兴趣,也不太懂。别看他平日骄纵的少爷性子,他只要跟了我这个不近人情
的大哥有口饭吃、冻不到就知足了。"汉辰拍拍张继组的肩,似是让他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
张继组在厅里逡巡着,发现这个说客的差事竟是不好做。
"再说,伙计你也不亏呀。"张继组又开口换了个方式劝服:"那云老西为这事,不也跪地认错,被老头子不分青红皂白
的抽得满脸开花。那可是我和侍从室的人都亲见的,真不骗你。这摆明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
担',老头子惯用的做法。小云是老头子的高徒嫡系,老头子平日宠他不差于你和子卿吧。你别这么不知道进退了,板
子又没落到你杨大司令身上,威儿他还小,挨几鞭子也不丢人。你就是没个缘由打他,怕他都不敢问个究竟。更何况
为了这么大的祸事,他又不是一点错没有。那空军贪污的事怎么不好说?做什么要把何夫人把买飞机的钱存了银行生
利息的事也拿出去胡说。非要里外不分的捅去給报社,闹得民怨沸腾的。这皇亲国戚、老头子‘嫡系'那边扯进多少人
,人心惶惶岌岌自危的。老头子都没法收场,能不对你起嫌怨?"
汉威在门外听了张继组的话,震撼得心血沸腾。他本以为这只是云老西的一干亲戚沆瀣一气的弄出些贪污的名堂,不
想这一环扣一环的关节还这么多。想想连累大哥受过也真是不忍。
见汉辰不作声,张继组觉得有门,又板了脸说:"你本是在做好人,藏了那个账本册子还放在我这儿呢。可偏汉威小弟
不听告诫,一再追究此事。"张继组叹口气说:
"伙计,不是我老张世故,你说什么不好偏说出些‘揭竿而起'犯忌的话落人口实。这回‘嫡系'的人就更拿了这句话挑
唆了,说你当年归顺中央,就首鼠两端的心存二心,当时还说出那句‘名言',‘若只是君臣还有个择木而栖的退路,
若是父子兄弟就没个回旋余地了'。伙计你是比子卿谨慎,谨慎得平日贵人少语,出语必定惊人!"
痛定思痛
沉默一阵,汉辰立在窗前向外张望无语,张继组讪然的笑笑:"伙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老头子这回是有些
借题发挥。是有些为了你前番要当阵处决廖永华的事給你好看,可你怎么不想想,小廖他们这些‘嫡系'之所以这么傲
慢不顾你的军令,擅自行动贻误战机,不就是因为有老头子这座靠山而有恃无恐?这些人是老头子的爱徒,忠心耿耿
,是老头子的家底,他怎么能舍得?"
"怕不是不舍得,是他不想。"
听了汉辰的话张继组有些迷惑,问:"不想什么?"
汉辰只是嘲弄的笑笑,
"不想杀他小廖还是不想~~"张继组想到这里脸色一沉说:"明瀚,就是老头子不想你能轻易的指挥动他‘嫡系'的将
领,你也不能杀鸡儆猴的拿小廖开刀呀。谁不想保紧自己的实力地盘,军中的大权还不都靠枪杆?"
"那总座放我到这前线副总指挥的位置帮他督导一切军务,该不是让我当胡子卿第二,去替他顶第二次‘八一五'吧?"
汉辰扭过头,一脸奚落的神色注视着张继组。
汉威对这段对话更为震惊了,他听出大哥肯定是在指挥上海西京保卫战中同嫡系将领发生了很大的矛盾,那个不可一
世、打仗神勇的廖永华是何先生得意门生,这个谁都知道。廖永华不服气大哥是很可能的,而且廖永华年岁比大哥还
要大几岁,大哥那颐指气使的指挥作风怕更会惹怒这些嫡系大将。但更令汉威费解的是,大哥从来谨言慎行,信守"言
多必失",也一直这么教导他和小亮儿。怎么大哥今天能说出这么多过激的言语,再说下去不定还能说出什么。
"就是让你去顶锅又怎么了?抛开君臣,你同总座总还有同门师兄弟之义吧?你就这点‘忠心'么?小廖是他徒弟,你
是他师弟,这顺延了下来,你倒还算小廖的长辈,怎么就这么同他计较?"
汉辰冷笑了不语,沉寂一会儿,汉辰说:"不是我杨汉辰同他计较,是无辜惨死的兄弟们和西京城屠城血案中的百姓在
同他计较。"
张继组也不同他辩驳,说:"话题扯远了,先说眼前这事。你再考虑下老头子的话。两个选择:家事处理,你就借坡下
驴的办了威儿让大家平口气;若是按了公事,老头子说了,且不说小云抓汉威对错与否,你这党国大员持枪私闯中情
局,他是不能再姑息个胡子卿第二。子卿抄黑衣社,方之信代他受过送了命,你这事,只有应了你自请处分,降职谢
罪了。伙计,你放明白些,你是杨家的大树,得失取舍,你比我更明白。"
汉辰淡然一笑,伸手拈起桌案上那块儿雪白的丝帕,揉弄一下在手上摊开,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让这方帕子染红我
小弟的血,就能向总座交待了?"
张继组忙说:"伙计,这打轻打重你知我知,实在不行~",张继组左右看看说:"关键的是你低头的姿态要做出来,不
过是給大家个台阶下。"
汉辰又一手拿起那根藤条抖动一下,轻蔑的望了望张继组问:"伙计你说我和子卿谁更理智?"
"这还用说?"张继组说。
汉辰说:"庐山上,子卿一句话我此刻记忆犹新。你责怪子卿对黄主席一事太过不理智,子卿答你说,他胡孝彦从来没
利用他的部下去换谁的政治生命,那么做,他问心有愧。这也是我要说的话,我绝对不会用谁,尤其是舍弟去换我杨
汉辰的政治生命。"
"明瀚!"张继组急得跺脚,"此刻不下台,怕以后在找台阶都不容易。"
汉威明白了,
张继组是奉了何长官的命令来做说客了。但大哥俨然对他給的台阶不接受,如果矛盾就集中在教训他一顿出气,那何
苦这么纠缠了彼此难堪?
"大哥"汉威进来,单薄的衣衫,披了件棉衣。
"怎么这么没规矩,没见有客人在?"汉辰见了小弟板起脸训斥说:"进来不敲门,还衣衫不整的。"
"张大哥"汉威微鞠了一躬,恭敬的打招呼。
看着桌上张继组奉命带来的白绸方巾和藤条,汉威说:"大哥,你跟张大哥的话我都听了。"
"回你房间去,"大哥喝斥道。
"大哥"汉威深情的说:"张大哥说的话有道理,彼此是要个台阶下。大哥你为了小弟这么做不值得。"汉威坚定的说。
张继组感激的接道:"你看看,威儿弟弟如今多懂事。"
"大哥,你打吧,大哥动手,小弟绝无怨言。"汉威愁苦虬结的眉头乞求的望着大哥。
汉辰怒喝:"你想挨鞭子还不容易,以后有你受的时候。滚回去!"
"大敌当前,退一步海阔天空。"张继组见汉辰少有的情绪外露,忙说:"抗日为重,就是受些委屈,也值得。若不是闹
出这些将相不和,怎么就这么快丢了西京。"
张继组同汉辰谈得不欢而散。
事后,汉威才从别的途径了解到大哥同临时划归到他战区的廖永华师长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廖永华这个号称"黑狮"的中央嫡系勇将,老头子的得意弟子,对大哥这个总帅十分的不忿。虽然嫡系的将领都不满意
让杨汉辰一个杂牌军起家的将领来统帅他们,但是敢公然叫阵的唯有廖永华。
起先,廖永华还只是公然不服从安排,不管大哥一再以军令震慑他,命令廖永华:"我是战区主帅,你必须无条件执行
命令,否则军法严惩!"
廖永华却眉头轻挑,十分干脆的回答:"永华眼里只知道总座的军令!"
廖永华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带了自己装备优良的机械旅私自放弃了坚守的阵地,突围出来,破坏了大哥的军事部署
,造成后线措手不及的惨败。
事发后,大哥要严惩廖永华,下令见到他就将他就地正法。杨司令下令怒斩少将师长廖永华的事情立刻被军中传为奇
闻,所有人都拭目以待事态发展。
廖永华逃到了何长官官邸里,只被何长官不痛不痒的臭骂了一顿,而战事失败的责任大哥汉辰是难辞其咎。何长官只
能临阵易帅换下大哥汉辰,结果还是没能改变一个月后西京失陷的败局。汉威听了些传闻,讲述西京保卫战调动兵力
时的混乱,将领不听指挥私自行动。直到城池失陷,才显出军人本色浴血奋战与西京城共存亡。
"威儿,还疼吗?"玉凝姐关切的问。
汉威放下筷子,还没回答,大哥就面无笑容不知是欢是恼的接了句:"不就挨了几鞭子吗?便宜他了。早知如此,我就
该晚些天去接他出来,让他多吃些苦头长点教训。"
"那大哥就等小弟被烧成木炭吧。"汉威随口答了句,发现玉凝姐惊恐的目光看着他,忙改了口问大哥:"哥,我的伤没
什么,~~我~~想尽快回军里。西京~~失陷了~~"
汉辰说:"你还是准备出国吧,同你嫂子一起走,去美国,你四哥那里。"
这话就是不容改变的命令,汉威脸上露出不快,忍忍,又看看接着吃饭的大哥,迟疑一下,又说:"国难当头,大哥,
就是当个小兵杀几个日本人,汉威也算尽个军人的职责。"
"你什么意思?"大哥重重的把筷子扣在桌上,"你是说大哥在后方躲清闲置国难于不顾吗?"
"明瀚,"玉凝姐闻出火药味,忙帮丈夫布菜劝道:"不是说,饭桌上不教训孩子吗?你要管小弟,也等吃过饭。"
吃过饭,汉威来到大哥的书房,大哥立在窗边向外望着。窗子上满是哈气,定然是看不到窗外任何的景色,大哥显然
是在想心事。
"哥~"
"不挨打你不舒服是吗?"大哥冷冷的头也不回。
"哥,发生什么事了?"汉威没有理会大哥的冷言冷语。
大哥没有理他。
"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哥同何长官那边,怎么打算?"汉威试探问。
"你从今天开始就給我老实呆在家里,读书、练字、练英语、弹琴都可以,我会給你请老师,但你要敢再出家门一步,
我打断你狗腿!"大哥咬牙切齿的喝骂,汉威忽然觉得前些天那个单枪匹马独闯黑衣社大牢,救他出囹圄的英雄大哥不
见了。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蛮不讲理的一家之长。
"回房去!"汉威喏喏应了声,垂头丧气的望了一眼书桌上端放的那方白丝帕和藤条退了下去。
走到门边,汉威忍不住又转回来,壮起胆说:"大哥,你不是一直教育小弟,遇到军国大事,所有个人恩怨都要让路吗
?眼前抗日才是~"
"放肆!"大哥断喝着转过身怒目而视,"这个家里,我的话就是家法,你只有服从!"
汉威此刻泪光闪溢的都是愤慨了,西京城血泪成河,报纸上报导不停,大哥却同何长官纠缠在这些恩怨里。
杨汉辰立在窗前,他想,小弟肯定不能猜出他今天痛心疾首的不过是张继组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说你当年归顺中央,
就首鼠两端的心存二心,当时还说出那句‘名言',‘若只是君臣还有个择木而栖的退路,若是父子兄弟就没个回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