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会在这个时间固执着醒来,然后开始新的一天。
“十二,早。”人儿轻声,一如每个清晨醒来时的习惯。
“早。”我在心下回应,一如每个清晨假寐时的动作。
身边陡然便空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凉意。下意识蜷缩身子,却觉连这简单动作都不能做到,只得在心底小声
默念,我有些冷,帮我拉近被褥,好不好?
那人不过是推开房门走出去。
门关上时,我慢慢睁开眼。窗帘还没有拉开,房内依旧是不辨五指的黑,偏偏就是能瞧见门的轮廓。忍不住盯牢那模
糊不堪的门,像无数个清晨一样,无聊地想象那人会在门的那边做些什么。
直到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喊我十二。
不是从前的安安或者小安或者其他肉麻的称号。
他喊我十二,一个六年间从来不曾喊出口的名字。
我有点冷。
续 第二节
早上七点整,闹钟响起来。我的反应仅仅是跳一下眉,然后继续维持双眼紧闭的姿态,等待那股熟悉的香气慢慢压近
。应该不会超过一分钟。
果然,铃声结束的同时,鼻端便有了轻微的薄荷香氛,是他喜欢用的须后水的香味。即便不曾睁开眼,也能感觉到那
人正安静地注视我,用一种温柔的目光。就在我想是继续装睡还是睁开眼时,那人轻轻开口。
“小安。”
于是,我便顺着那嗓音慢慢睁开眼,露出一个匝醒之人该拥有的表情,然后,迷糊一笑。
“早安。”
他笑,一如过去的一千多个清晨。
“睁开眼时能看到你,真好。”我也笑,用略带嘶哑的嗓音轻言。
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光亮自他眼中划过,却恰好被我瞧见。也因着那光亮,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有哪里不对。在
他看来,我这副失神的模样像极初醒时的茫然。所以,他能做的,便是慢慢探身下来,在我额上落下一吻,然后略带
宠溺的揉搓我的发。
“上午就要去苏泽那边吗?可不可以等到下午?上午几个董事要开过来,我脱不开身。”他多少有些歉意。
“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也可以过去。忙你的就好,我能应付过来。”我笑笑,脸颊却是下意识沿着他的掌磨蹭。
“而且,你要是陪我过去,苏泽还不知要说些什么来逗弄你。”
“一个人,真的可以?”他显然还有些放心不下。
“当然。要对我有信心才是。”我微微眯眼。
“那就让老陈送你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收回手时也一并直起身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因着脸颊上突然失去的温度,心情没有来由的便低落许多,也就懒得再跟他计较要不要老陈同去。去了也无所谓,不
过是多了个呱噪又麻烦的司机,无妨。
“我煎了蛋和培根,吐司也刚刚做好,牛奶还在煮,五分钟后开始吃早餐。”他眯眯笑。“所以呢,现在请我们的小
安起床好不好?”
“我要在床上吃。”我皱眉。僵了半夜,实在没有气力支撑着身子坐到餐桌前。
“不可以。”他拒绝地理所应当。“你还没有洗脸刷牙,牙齿会坏掉。让苏泽知道我又纵容你在床上吃饭,他会骂死
我。”
“可是我的牙很好啊,最近也没有坏掉的牙齿。”说着,我真个就张大嘴巴叫他看。“看,是不是没有蛀牙?”
自从戒烟后,我莫名爱上腻死人的甜。曾经有一次吃掉整整两大盒的巧克力,结果当夜便开始牙痛,整个脸颊都肿起
来,把他吓个半死。说来也奇怪,自那以后,我的牙便像老人家的牙齿一般日渐松软,再怎么注意也会不停坏下去,
甚至吃番茄时咬碎半颗牙齿,被苏泽当作笑话笑了两年。他更是担心我早早掉光满口的牙,便把家中所有零食打包送
进回收站,顺便买回来一堆牙膏牙刷,只恨不得日日将刷牙当作三餐。
“不可以。”他挑眉,一脸没得商量。
“我想在床上吃早饭。”我努力将嘴巴张到最大以确保他能瞧见我一口白漆漆的牙完好无损。“我要在床上吃饭。”
大概是嘴巴张太久又太大的缘故,脸颊慢慢酸到没了知觉,居然连眼泪都快逼出来,眼前一片模糊。担心眼泪会掉下
来,索性闭上眼。想来我闭着眼皱紧眉头张大嘴巴的模样很糗,所以耳畔突然安静了许多。就在我疑惑着睁开眼时,
一块温热且滑腻的东西塞进我嘴巴然后慢慢翻搅起来。
我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把舌头放进我嘴里了。
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当他离开时,我还是维持大张着嘴的白痴模样,来不及咽下的口水也沿着嘴角流下来,弄得下
颌湿湿嗒嗒。他静静盯着我,甚至伸手过来擦去我下颌上的口水。我猜我的脸一定红成一坨。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怔怔道。
我登时便有了种十恶不赦的错觉。早知道就不该提什么留在床上吃早餐的烂主意。明明已经被严令禁止了,居然还学
小孩子耍赖,羞死人。肯定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所以才会脑袋当机。
没错,肯定是因为这个。
只是还不曾等我开口,他突兀压下身来将我整个抄进怀中。我猜他绝对用了十成气力,否则我不会痛得感觉骨头像是
要碎掉。开始或许还能稍稍忍耐,但瞧他半天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只能咧着嘴呼气。
“林原,你要谋杀啊?”
“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我只觉掉进雾里。
还好,算他尚有良心,知道在我窒息或者骨头碎掉前松开我。古怪,绝对有古怪。死死盯着他的眉眼,我下定了决心
要在他脸上瞧出端倪。可是,横看竖看,除了他那日渐俊朗的容颜,我实在瞧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倒弄得自个
眼睛生疼,眼泪都差点逼出来。
“好了,再瞪眼睛就会掉出来。”他好笑,抬手又在我脑门上搓了一把。“今天给你特权,就留在床上吃早餐好了。
不许告诉苏泽。”
“唔。”我下意识点头。
“小安。”他开口。
“唔?”我抬头,心里古古怪怪。
天杀的,他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他莫名一笑,转了身便走出房去。
我只觉漫天乌鸦飞过。
许久之后,耳中已然捕捉到外面传来的乒乓声,想来是他在准备早餐。身子还是酸软没有知觉,只得百无聊赖地盯着
天花板,直到那一块几近被我瞪出洞来。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知道,是心不舒服,而不是身子。一定是有什么
地方出错了,否则这种该死的感觉不会一直纠缠我。想来想去,想得脑袋变做两个大,还是一无所获,只得作罢。
门再次打开时,他托着早餐走进来,浅笑吟吟。
“小安,吃早餐了。”
我猛地反应过来。
一个钟头前,他伏在我耳边,小声唤,十二。
十二。一个只存在于过去的名字。
一个作为陪伴小八葬送的名号。
然后,现在,那个名字出现在没有过去的林原口中。
我愣愣瞧着他,后背一片湿腻。
续 第三节
吃过早饭,他抱我下楼。阳光不错,所以我能惬意地缩在他怀间顺便蹭蹭脸颊。他的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薄荷香,叫
我情不自禁便上了瘾,总也嗅不够。还没在他怀间蹭够,他已经笑着将我的脑袋压紧了他的胸膛。
“蹭来蹭去的,你是猫吗?”
因着紧贴他的胸膛,以至于他的声音听在我耳间都比寻常响亮。我满足地闭上眼,顺势咧嘴一笑。
“我是一只猫,不会讲话。”
“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大个的猫呢,而且,像是懒猫。”他笑,轻轻将我放到后车座。“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在车上多
睡会。见了苏泽不许说我坏话。检查完早些回来。”
我眯眼,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修长瘦削的身骨,蕴含的能量有多巨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愈发英俊的面容,岁月流
逝,脸上多的仅仅是成熟与坚毅,不见一丝皱纹。简单的短碎发一根根挺立着,像人一般硬朗。唯独他笑起来时,依
然能够瞧见多年前的影子。这般优秀的男人呢,心下不觉便得出如此结论来。居然会甘愿留在我这个瘸子身边,真是
苍天厚爱。
“林原。”我笑,多少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顺便朝他伸开双臂。
“怎么?”他微笑着探身下来,满脸宠溺。
他这一矮身,刚刚好叫我能将他的颈子搂个满怀。嗯,不错。我很是满意,也就毫不客气地在他耳朵上留下个大大的
牙印,然后心满意足地看他一脸苦相搓耳朵。
“晚上我要吃火锅。否则,今天我就跟苏泽告状,说你克扣我口粮。”
说完,我猛地拉上车门顺便落锁,时间刚刚好,恰巧能瞧见他变了脸色佯怒挥拳而又碰不到我分毫。我缩在车中笑破
肚皮。
“晚上回来我吃了你。”他的口型如是说。
我吐舌,扮个鬼脸堵回去。才不怕他。
车子便在这时徐徐开动起来。坐在宽敞的后座,几乎感觉不到车子的震动,换作常人总该满足。可是,我又开始莫名
讨厌这空旷的座椅。舒服又能如何?可以躺一个人下去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要我一个人坐,往死里抻也仅仅占了一
人的座,恐怕还不如个胖人占的地方大。这么一想,方才出门时因着天气良好而生出来的好心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先生,也就是对您。换作常人,哪个有机会瞧见老爷的笑模样?”司机老陈摇头晃脑。
“老陈,你废话真的很多。”我瞥一眼窗外,懒懒搭腔。
“这个,嘿嘿,苏先生您说笑了。”老陈尴尬应一声,乖乖收了声。
实在无聊,便捞起车座后的报纸来瞧。新鲜出炉的报纸,隐隐还飘着股油墨的香味。随手摊开来,也不管正面反面背
面倒面,只要能遮到脑门上不会往下掉就好。盖好报纸,再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上,然后开始等待不知猴年马月才
会到达的目的地。
车一直走得很慢。以至于当我快要睡着时车子不过刚刚出了林荫道准备拐上大路。前后不过两千码的距离,以一辆最
高配置的Benz要走上十分钟,这个问题就叫人有点头疼。好吧,我承认,讨厌司机老陈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对林原的曲
迎奉承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比如,林原说,我身子不好,在路上经不起颠簸,所以车要开得慢些。结果,老陈
真个就把跑车当三轮,十分钟的路程开到一个钟头还要再走十多分。跟林原抱怨,林原不过微微一笑,然后像安慰宠
物一般搓我脑袋。
“他是为你好。”
好吧,为我好。我笑着接纳。没办法,太久不说拒绝的话,已经忘记什么叫做拒绝了。
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失眠多日,本来精神便有些不济,加上车走得实在太慢,车厢内又听不到声响,这般安
静的地方倒是适宜安眠。似乎做了个五彩斑斓的梦,身边莺飞燕舞好不热闹。却还是累,只觉睁眼都好过睡在这梦中
。却偏偏睁不开眼,像是魇着一般。心下发急,只是说不出话动不得身,只能下意识里咬紧了牙关,似乎还急出一身
的冷汗。
“这是梦到什么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略微叹息般的嗓音突兀在耳边响起来,竟如收魂的铜铃一般轻松便将我自那梦中勾了回来。睁开眼,眼前陡然的光亮
刺得眼睛难受,下意识便又微眯了眼,呆呆瞧着眼前的人儿,半晌这才回神。
“咱们的苏小少爷也有魇着的时候啊。瞧你这迷糊的样,倒是比平日里的精明模样好看许多。”
说话的,是苏泽。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地方,车门也打开来了,苏泽就那么矮身下来对着我笑,一手搭在车门上,
另一手自然是伸过来揉我脑袋。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养出了一身臭毛病,真当我是家里的宠物狗吗?每每见面二话
不说先是过来狠狠搓我脑袋一番,满意了才收手作罢。跟他抗议许多次,他只当耳旁风。后来告到老头子那,老头子
居然跟着一块搓起我脑门来,呕死。
“你坏我美梦了。”我死死盯着他伸到我面前的爪子,心里想着要不要啃上一口。“敢再搓我脑袋我咬断你的手。”
“啧啧,刚刚做什么噩梦了,心情差到这样。”苏泽厚脸皮一笑,到底还是讪讪收回手去。“林原那混小子居然也不
陪你来。公司就比你重要了?”
说着,苏泽便整个探身过来将我抱出车厢。身子陡然悬空,心里没来由也跟着一紧,下意识便抓紧了他的衣领。知道
他不会把我扔到地上,可就是忍不住地怕。我想这肯定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否则都瘫了快十年的家伙,怎么会突
然怕身子悬空?
“苏小猪。”苏泽边走边打趣。“看不出林原那家伙还是养猪能手。就你现在这身量,能出栏了吧?”
“苏扒皮。”我顶回去。“能出,在你这走一遭出去也成非洲难民。”
“你就起劲编。”苏泽居然腾出一只手来啪地打我屁股上。“哪次你来我不是呕心沥血为你前赴后继?居然敢这么糟
践我?”
我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你想,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还是以抱女孩子的姿势,这本来便够
叫人脸红,屁股居然还挨一巴掌,不羞愧而死才怪。苏泽还不自觉,继续抱着我招摇过市。来往的护士哪个不是偷掩
了嘴悄悄别过脸去?好吧好吧,就算这是苏泽家的院子,就算他是我哥,偶尔上演一出兄弟爱不算惊世骇俗。
“你放我下来。”我死死闭上眼不看刚刚走过的护士那笑得抽搐的眉眼。
“等你会走了就放你下来。”苏泽答得振振有词。
苏泽就是苏泽,永远懂得什么叫一针见血。不多不少十个字,却能教我安安稳稳闭上嘴然后保持整个上午的安静。其
实,说穿了,也不过就是那么点事。当年刚刚受伤时,林原还没醒,我便咬了牙要陪着他。他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
站起来。一辈子不醒,我就把腿赔给他。结果,林原睡了六年,我也坐了六年。等林原醒了,我才发觉,自己却是永
远都站不起来了。苏泽为了让我再站起来,这些年就一直没停下动作,也几乎将自己逼成神经病。偶尔有几次来做检
查,苏泽在一旁看着我,看着看着居然就哭起来,把我差点吓出心脏病。以后也就不太爱来这边做检查了。只是苏泽
不松口,规定了的每月两次体检,逃都逃不掉。其实,我不愿来检查,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林原。当年我是打定主意
把自个的腿赔给他,所以才误了恢复的最佳时机,变成真正的瘫子。林原自然不知道这些,也就一直当我是受伤。这
样,苏泽哪里还能给林原好脸色看?只恨不得每次见面都要好好奚落他一番才能解恨。
也幸好脑袋里塞了不少琐碎事,以至于平日里总觉漫长的检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便结束。待我回神时,只瞧见苏泽握
了一叠文件坐在办公桌前,好看的眉拧成川。
“贫血?营养不良?”苏泽冷笑着甩开手边报告,满脸戏谑。“还有轻度神经衰弱。苏安同志,可以告诉我,这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