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霁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天色更加阴暗,像是拉上了黑色的帷幕,不见一丝光亮。
暴雨骤然停止,弥漫于洞庭上空的诡异气息令所有人心生恐惧,不知下一步又将面临怎样的灾难?
“有,有东西从湖底升上来了!”几个胆大的人不怕死的叫道。
百姓们全都将目光移向湖面,不安的盯视着。
衬托着黑幕,湖面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自阴影中升起,——层叠的鳞片,尖利的犄角,泛着青光的髯须。
“是,是龙王!”有人惊叫,百姓们开始骚动。
“不,那不是龙王……”一个长年在湖上捕鱼的老渔夫低声咕哝,“那是蛟妖,会吃人的魔怪!”
老人的话有如在人群中投下一个炸雷,恐惧的情绪飞快扩散,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黑蛟抬起巨大的身躯,睥睨手无寸铁的人群。
狭长的双眼闪动狡黠的光芒,黑蛟不怀好意的扬起头,对准湖岸,冷不防喷出一口浓黑的瘴气——
“住手!”
一声霹雳,雷恸九天,一条全身金色的虬龙张舞着龙爪,从湖中飞腾而出。
“嗥——”
黑蛟仰天长吼,疯狂的喷吐黑雾,像在对金龙示威。
“嗥——”
金龙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像是接受对方的挑战。
摆开阵势,一龙一蛟在洞庭湖半空撕扯扭打,呼风唤雨,直搅得湖浪滔天,山崩云裂。
激斗僵持不下,一龙一蛟都尽使浑身解数,想把对方制伏。
乾坤变色,日月无光,百姓们纷纷避祸。
打了几百个回合,一龙一蛟已是遍体鳞伤,气喘吁吁。
看来黑蛟是要跟他拼命!敖霁不敢大意,小心应战。
拼斗愈加激烈,又数十个回合之后,一龙一蛟的尾巴绞缠在一起。
“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亲近我。”黑蛟攀住金龙的右爪,在它耳边低语。
“你……”金龙气急,猛一挥爪,扯掉黑蛟半脸鳞皮。
“你生气了?呵呵……”黑蛟毫不在意脸上的重伤,嘿嘿笑道。
金龙恼它太过嚣张,挥舞着利爪,又是狠狠的几爪。
黑蛟侧身躲避,脸上的伤口因剧烈的扭动而抽痛,——但这怎么比得上它心里的痛!
觉悟到今天必定一死一伤,黑蛟忽地停止了撕斗,只紧紧格住金龙的右爪。
“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
绝望的说完,黑蛟攥紧金龙的右爪,猛的朝自己胸口抓去——
“噗!”
血箭激射,黑蛟的心脏被活生生的挖出。
“不——”
来不及缩回右手,敖霁只能眼睁睁看着赤红的鲜血自指缝间汩汩流淌。
遭受致命创伤,黑蛟功力尽散,无法再维持原形。变回人类的他,从空中坠下。
“黑蛟!”敖霁亦收回法力,在变成人形的一瞬间接住黑蛟,缓缓落在湖面。
啪嗒,啪嗒——
冰凉的泪珠滴到脸上,黑蛟无力的睁开双眼。
“你哭了?”想要抹掉敖霁脸上的泪痕,黑蛟力不从心的挣扎了好久。
“别动,也别说话。”温言相慰,敖霁轻抬起黑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你哭。”自知命不久矣,黑蛟欣慰的笑着。
“以前……,我总认为不该遇见你,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真羡慕你跟偃子期,……如果能再来一次,我希望……不是以这种模样见你。”
“要是我也……,肯定会很好,很好……”
细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敖霁耳边。
凝睇那张牵系他一生一世的动人面容,黑蛟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黑蛟,黑蛟……”
敖霁哽咽出声,悲痛得不能自已。
扑通——
手里的心脏滑入水面,敖霁却没有一丝反应,只是呆呆地抱紧黑蛟的尸体。
对不起,黑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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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逃——,老贼!”
被直指鼻尖的剑锋逼得无路可退,皇甫皋一脸惶恐的望向雎南风。
“老贼,你也有今天!”
雎南风冷冷笑道,握在手中的利剑往前一挺,架在皇甫老贼的脖子上。
本来,雎南风是打算在岸上静候敖霁的消息,但不久洞庭湖就起了变化。在拥挤骚乱的人群中,他被迫退到距离高台不远的岸边。眼尖的他,突然在一群逃难的百姓里发现了皇甫皋。于是,二话不说,他立刻提剑追了过去,直到把老贼逼到这里。
列数皇甫皋的条条罪状,雎南风决定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冷汗不断从皇甫皋额头冒出,他浑身颤抖得有如风中落叶。
“受死吧!”
不再多说,雎南风举剑欲刺——
“南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叫声,让雎南风本能的停滞了一下。
瞅准时机,皇甫皋从袖口抽出一柄匕首,发疯似的朝雎南风直刺过去。
“当心——”
话音未落,一具挺拔的身躯及时挡在雎南风身前,匕首深深地没入他的胸膛。
“该死!”一声怒喝,雎南风手起刀落,皇甫皋被生生劈成两半!
挣扎着抽搐了几下,老贼一命呜呼。
雎南风丢下宝剑,冲到为他挡了一刀的大哥面前。
焦急地扶抱起大哥,雎南风泣不成声。“大哥,你醒醒呀,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南……南风,你…霁…霁儿……”
艰难的抬起手,偃子期急切的想知道敖霁的下落。
“你问霁儿吗?他去找你了,你一定要等他呀!”
雎南风使劲捂住偃子期胸前的血窟窿,鼓励他一定要振作。
“南风,求……求你……帮我照顾霁儿。”
偃子期断断续续地说,像在交代遗言。
“不要!霁儿是你的妻子,只有你能照顾他!”雎南风想也不想就拒绝,焦虑的看着渐渐没有生气的大哥。
“拜托……”偃子期抓住雎南风的手,苦苦哀求。
噗!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偃子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大哥!大哥!”雎南风慌乱得不知所措,拼命大叫。
一抹身影跃至他们面前,正是偃子期苦等不到的敖霁!
看到雎南风怀中奄奄一息的爱人,敖霁几乎昏倒——
“你怎么了,子期……”
心碎地抱起爱人,敖霁泪泣如雨。
“都是我不好!”雎南风满脸愧疚,指向一旁皇甫皋的尸体。“大哥为了救我,中了老贼的暗算——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悲恸的大哭,雎南风捡起扔在地上的宝剑,挥动着朝皇甫皋的尸体猛劈。
“子期,你醒醒!是我,是你的霁儿呀!”敖霁试图摇醒偃子期,他不相信子期会离他而去。
“霁儿,大哥失血过多,怕是…怕是……”雎南风再也说不出口,本想安慰敖霁的他反而因自己的话变得更加伤心。
知道再怎么呼唤爱人也没有用,敖霁停止了呼喊,心里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要把你救活!
对着苍天发誓,敖霁湛然的眼眸闪着坚定的光芒。
将偃子期的身体放平,敖霁跪坐在地,用双手运气。随着吐纳的加深,一股炙热的气流自丹田缓缓攀升,直至喉头涌进一个浑圆的硬物——龙珠!
俯下身,敖霁紧紧吻住偃子期冰凉的嘴唇,将龙珠哺入他的口中。
辗转细吻,龙珠在偃子期嘴里散发一圈又一圈柔和的光晕,渐渐地,他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喜上眉梢,敖霁继续吹吐龙气,让龙珠的光芒更加璀璨晶亮……
“嗯……”
偃子期的眉睫轻颤了下,呼出的气息渐趋平缓。
敖霁仍不放心的摸摸他胸前的伤口,见伤口已然愈合,敖霁这才吸出龙珠,收回腹中。
总算松了口气!敖霁疲惫的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蓦然惊觉自己竟遗漏了身边的另一人——已经吓得目瞪口呆的雎南风!
雎南风不住的摇头,拼命说服自己是在做梦、做梦、做梦!
可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境呀?雎南风在心中喟叹,无语问苍天。
“南风,我……”敖霁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他不希望雎南风用看妖怪的眼神看他。
“你…你……”雎南风很想问敖霁是否那个“东东”,但一看到敖霁那快哭出来的可怜模样,他的良知举了白旗。
“唉!白天也会做梦,我大概是吓傻了。”
听到雎南风如此言不对题的自嘲,敖霁不由得心头一热,对他的体贴充满了感激。
“喂,你看看大哥,——他快醒了吧?”雎南风指着“复活”的偃子期,有点兴奋的问道。
敖霁依言俯下身,仔细的端详偃子期。
“霁,霁儿……”
嗫嚅不清的呼唤,偃子期下意识地握住了敖霁一直放在他胸前的手。
“子期!子期!”敖霁惊喜的叫出声,连忙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大哥!大哥!”雎南风也来帮忙,他握住了偃子期另一只手。
两人同时的呼唤令偃子期慢慢有了反应。他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呼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霁儿,南风,”偃子期清楚的叫出左右两人的名字,他完全恢复了意识。“你们还好吧?”
“好,好,我们当然好。”敖霁赶忙回答,生怕一个不小心偃子期又昏过去。
“只有你不好而已!”雎南风口气不善的说,见大哥没事,他又恢复了泼辣的本性。
“大哥,拜托你注意一下影响好吗?你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啊?——害得我又要短寿十年!”
雎南风夸张地拍拍胸口,微嗔的语气不见丝毫怨艾,反而渗透出一股难捺的欣喜。
“好了,南风,让子期休息一下吧。”敖霁不忍见心上人受责难,婉言劝说。
“看到没?大嫂如此心疼你,为了他,你也该好自为之!”雎南风指着偃子期,不客气的说。唉,人家夫妻甜甜蜜蜜,他这个局外人干嘛要来掺一脚啊?连自己都觉得多余。
敖霁不明白雎南风的想法,却为他口中的“大嫂”二字羞红了脸,忸怩不安的瞧向偃子期。
“南风说得对,我怎能让你伤心?”偃子期牵起敖霁双手,深情款款的说。
又来了!雎南风气得昏倒,有点嫉妒的看着陷让两人世界的偃子期和敖霁。
有没有搞错?他们怎么可以随时随地上演这种少儿不宜的爱情剧!
雎南风真想敲醒那两人,请求,不,恳求他们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注意到旁边的自己。
“咳、咳、咳!”雎南风猛咳几声,很不识相的打断了正情长意绵的两人。
敖霁慌忙将手自偃子期厚掌中挣脱,不好意思的瞟瞟雎南风。
“你们——,温存够了吧?可以走了吗?”雎南风用双手做出走、走、走的动作,小心的询问。
偃子期实在很想给那张笑得像狐狸的脸奉上一拳,但基于有碍观瞻的考虑,他决定暂且把这笔帐记下,留到日后再算。
“霁儿,我扶你。”偃子期伸出双手,将敖霁搂在怀里。
敖霁撑靠着偃子期的手臂,吃力的站起来,脸上有些苍白。
“霁儿,你不舒服?”偃子期发觉到敖霁的虚弱,焦灼的问。
“我,我没事……”敖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偃子期放心。
“真的?”偃子期不信,他看到敖霁的脸色更加惨白。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非假,敖霁放开偃子期扶住的手,身形不稳的朝前走。
才走几步,他就觉得更不舒服了,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
“霁儿!”
偃子期大惊失色,冲上去抱住昏倒的敖霁。
第 八 章
无边的黑暗,深邃不见底,四周冰凉得仿佛会冻僵人心。
敖霁摸索着朝前进,跌倒了又爬起,急切的寻求一丝哪怕最最渺小的光明。
他走着,爬着,无力的叫喊着。
子期——,南风——,父王——,广兄——
没有人回应,只有从更深远的黑暗处传来自己空荡荡的回响——
“子期,救救我……,父王,救救我……”
敖霁挥舞着双手,在半空中乱抓。
陡地,一只柔美得不可思议的纤长玉手抚上敖霁额头,温润的感觉立即自额头扩散到全身。
“你该醒了,霁儿。”
带点轻斥的幽扬声音,温婉仿若天籁。
敖霁终于找到黑暗的出口,向着那一片光明奔去——
“啊!”
尖叫一声,敖霁从床上弹坐起来,想也不想就投入眼前人的怀抱。
“别撒娇,你早已不是小孩了!”
咦?好耳熟的声音,——子期的嗓子有这么细吗?
敖霁疑惑的抬起头,只一眼,他就恨不能又躺回床上去装死!
“别装了,你不会连朕也记不得了吧?”
阴谋被识破,敖霁只好乖乖的回过头,甜腻的叫了一声:“父王!”
面前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张脸,居然跟敖霁一模一样!只不过,端庄清丽的他更多了份内敛的沉静与含蓄的柔媚。
“父,父王,您不是呆在天界吗?怎么有空来看我啊?”敖霁堆起一张谄媚的笑脸,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还不都是因为你。”龙帝无奈的叹气,爱怜的抚摸敖霁颇显消瘦的小脸。“你呀,当了龙王五百年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又闯祸了吧?朕都知道了。”
敖霁心中陡然一惊,暗忖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蛋竟敢告他的状。
“算了,朕也不怪你,留下的烂摊子就让你七哥去收拾吧。”
龙帝放弃的说道,爱子心切的他早在看到敖霁憔悴虚弱的模样时,一腔怨怼的怒火就立时化为虚有。剩下的,只有满载的慈爱与宽容。
“哼,臭七哥,准是他打小报告!”敖霁嘟噜着嘴,忿忿不平的说。
“你也有错,还有资格气别人?”龙帝低声叱呵,尽管他的确偏爱幼子,但攸关是非对错,他也不能纵容敖霁胡来。
“我……我再有错,也只是疏于防范让黑蛟溜走了——哪像七哥,他就会陷害我!”敖霁不服气的争辩,心知这个时候装得越无辜越好。
“烈儿的确不像话!朕让他去收拾黑蛟留在洞庭湖的麻烦,真是太便宜他了!”龙帝佯怒,知子莫若父的他怎么看不出敖霁这小滑头想推卸责任。所以啰,为了公平起见,他不好好利用一下敖霁的善良心怎么行?
“黑蛟?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提及那个让他愧疚难当的名字,敖霁强忍心酸的问。
“他是死了,不过,他的罪孽未减反增、罄竹难书!”
“为什么?人都死了,难道还不能弥补以前的罪过?”
敖霁有些激动的质问龙帝,语气就像在为黑蛟抱屈,惹龙帝一阵不快。
“你怎么能如此善恶不分?你知道吗,黑蛟为了修炼魔功,残害了九九八十一名男童!不仅如此,他还利用吸食的人血和精魄淬炼毒囊,如今毒囊落入洞庭湖中,几乎将整片水域污蚀殆尽——若非你七哥及时发现制止,恐怕现在的洞庭湖已是鱼殍遍地,寸草不生!”
龙帝义愤填膺的讲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敖霁一眼,失望的叹道:“霁儿呀霁儿,你怎么就……”
“父王,是孩儿错了。孩儿不知事态严重,险些酿成大祸,请父王处罚!”
敖霁翻身下床,竟直直往地上一跪,请求龙帝降罪。
“罢了罢了,纵使你有错,也是黑蛟太过阴毒,不能完全怪你。”龙帝见敖霁幡然悔悟,心里甚感欣慰,本来就不怎么计较的他完全原谅了敖霁。
“起来,跟朕回天庭。放你在洞庭那么久,你也该想家了罢?”
家?天庭?敖霁一阵玄惑,好半天才在脑中消化那几个陌生得快忘掉的字眼。
“父王,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敖霁不确定的问。
“当然不是!你放逐人间已经五百年了,再怎么惩罚也够了;况且,你梵天大伯也总惦念你——若不是政务繁忙,这次他也会下来接你的。”龙帝理所应当的说,有些好笑的看着儿子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难道人间真有这么好,让他乐不思蜀到连天界都不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