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消化不了他说的话。
这么说,我在梦里梦到的那个“绿衣女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女的?
还是说,那是他的化身,就像佛教里的佛可以变现男身和女身一样?
“而且,神识的性别,也是不一定的。”潇翎摇摇头,“总之,我在检查你身上后,发现你不符合第三神识的其他特
征。所以我当时认定你不是神识降世。”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他的目光有些空灵,像是穿透时间回到从前了一样,嘴角微微泻出几分笑意,“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应该把你
带出来。”
我想冲他笑笑,可是仍然笑不出来。
他知道我不是大荒神,还把我带出来,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接近我并不是为了什么目的?
最起码,灵枢在某些方面应该是真的吧。
心里的结渐渐松了一些,我继续问道,“你们要第三神识做什么?”
“海神把我们抛弃了。我们只好寻求别的庇护。”他的脸上渐渐显出一种在南王朝的鲛人脸上常能看到的神色,混杂
了忧郁悲伤和些微不易察觉的愤恨,“海神只愿意把光明赐给北王朝,对于我们南王朝子民的痛苦和绝望却视而不见
。只有大荒神才能拯救我们。”
“……海神……为什么不给你们光明?”
他苦笑,“大概……是因为我们南王朝的祖先曾有过渎神的行为。具体是什么,我们也弄不清楚了。那时候人们所有
心思都用在如何在黑暗中生存下来上,没人再去记载这些东西。我们甚至不知道南王朝的第一任海王叫什么名字。”
连过去都没有的民族?这倒真是很悲哀。
我点点头,“可是现在北王朝已经先你们一步找到第三神识了。你们怎么办?”
“那个神识是假的。”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皇弟。你在这儿呢。”一个慵懒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潇翎身上一僵,回过头去。溯汐双手揣在袖中,靠在门框上。
原本市侩的动作却被他做的优雅高贵。
这人怎么来的无声无息,一点预警都没有……
潇翎连忙跪在地上,“臣弟参见皇兄。”
“不必多礼。”溯汐淡淡笑着,走上前来,“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
“哦~那朕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天色不早。臣弟也快回去了。”
这个溯汐这时候进来,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他是不是听见什么了,想阻止我知道什么东西?
我狐疑地看着他们两兄弟。总觉的每次潇翎见到他哥哥,就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气氛很奇怪。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继续追问的好,免得给他惹上什么麻烦。
可是,什么叫“那个神识是假的?”我是不是听错了?
溯汐看看我,笑着说,“伏溟,你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要是下人有服侍不到的地方,可以来告诉朕。”
“谢谢皇帝陛下关心了。”我轻飘飘地说。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是学不会古时人面对高层统治者的诚惶诚恐,连装
样子都装的怪异。
随即他又转向垂眸立在一边的潇翎,“皇弟,朕有公事要跟你商量。不知潇王爷有没有空闲?”
“臣弟不敢。一切但凭皇兄安排。”
“很好。”他满意地看着他的弟弟,然后抬脚往外走,潇翎又向我看了一眼,担心之色溢于言表,但很快就隐到眼睛
深处,跟在溯汐身后匆匆离去了。
溯汐现在还不想让我知道。说明潇翎刚刚要说的事,跟我有一些关系。
第三神识……我跟第三神识能有什么关系?
潇翎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思缘是假的?
可是她符合预言天书上的一切特征,怎么可能是假的?就连梵尘都承认她了。
这件事,跟南王朝一定有关系。
心里忽然慌了一下。禺强跟思缘走得那么近,如果思缘是假的,他会有危险吧?
不过他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一想,那暗沉的身影却越发清晰,墨画般的眉眼间,尽是漠然的无情。一想到他,就全身发冷,控制不住地发
抖。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用力地埋进去,直到无法喘息,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这样半晌,终于恢复平静。我翻过身,虚脱一样平躺着。
什么时候,一切才能过去?
该不会是一直到我死的那天吧?
抑或是……他死的那天?
大概是早上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却被吓了一跳。一个孩子蹲在我床边,看着我。
那是一个很美很可爱的孩子。瓷白的皮肤,脸上有健康的红晕,微微上挑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眸子是银蓝的色
泽,仿佛有水光潋然,漆黑的头发垂在肩上,有微微的蜷曲,小手支在下巴上,好奇一般的凝视着我。
我笑着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他没说话,只是对我笑。
心下一阵柔软,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很乖巧地趴在那里,像一只柔顺的小猫。
可是我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从他的眼睛里却开始渗出红色的东西。顺着眼角留下来,两行殷红的痕迹。
是血!!!
我忽然觉得什麽东西摄住我的心脏,恐惧,无限的恐惧,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孩子,他仍然幽幽地凝视着我,只是从鼻
子和嘴里都渗出血来,源源不绝,诡异而凄惨。
我张开嘴,可是什么都喊不出来。我想往后退,又动弹不得。能眼睁睁看着,窒息一般的感觉,心都停止跳动了一样
。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这个时候,他忽然张开嘴,声音轻轻,没有音调,“爸爸,救救我。”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公子你醒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两个侍者正按着我的手脚,一脸关切。我连忙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个孩子呢?”我抓住一个侍者的衣领问。
“什……什么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下。好像,是做梦?
手伸开,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孩子的气息。
忆卿……
吃过早饭,我忽然有强烈的出去走走的欲望。总在这个屋子里闷着,只怕再过不久我就要疯了。那些侍者连忙跑出去
请示溯汐,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可以出去,但要有四名侍卫跟着。
而那四个侍卫,竟然是那次跟我交过手的溯汐的影卫。看着他们穿的黑乎乎,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倒是很适合隐
蔽。
溯汐倒真是舍得,一下子借给我四个,自己只留一个。既可以防止我出事儿,还可以防止我逃跑。
我越来越能肯定,自个儿对他来说肯定有某些重要的利用价值。否则他不会这么重视我。
看起来,有机会一定要再找潇翎问问清楚。
第 39 章
南王朝的神殿总是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这里没有侍僧,因为没有信仰,自然不需要侍僧,来来往往的都是低着头如
幽灵一般的侍者。高大的神殿被紫色蓝色的珠光蒙着,黯淡而肃穆,仿佛一座空荡荡的墓穴。
既然已经没有信仰了,干嘛还留着这座神殿?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打理,这不是浪费资源么?
出了神殿大门,是一条长长的山路,曲折着向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银辉,像一条悬浮在虚空中的阶梯。我化出鱼尾顺
着道路往山下游,泛着星辉的城市越来越近,可依然像沉睡着一样,没有生气。四面的黑暗里时常传出悠远的声响,
似乎是鲸鱼在唱歌一样。
一个影卫游在我旁边,我就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个影卫似乎没想到我会跟他说话,愣了一下,才答道,“已近午时了。”
这么快就中午了?
如果是在北溟城,正是热闹的时候。
南王朝的建筑跟北王朝有很大区别,都是严谨的规格,没有那种张扬的飞檐华壁,只有青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石墙,以
及精美却深沉的壁雕。到处都有夜明珠,空中浮着的,墙上嵌着的,灯座上顶着的,排列成各种各样的图案,虽然明
亮,可那光都冷冰冰的。在北王朝的时候,晚上只觉得这荧光挺梦幻的,可一放在这种黯淡阴沉的背景下,却有点瘆
人了。
走在大路上,有种在无人城里闲逛的感觉;街道上的人其实不少,来往的海螺车也很多,只是一张张迎面而来的面孔
都是苍白麻木的样子,如同木偶一般。诺大的城市,却听不到什么人声,每个人说起话来都像耳语,就仿佛怕什么看
不到的耳朵把一切听走一样。
原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可是看到这副光景,再加上四处都是绵延无际的黑暗,反而更加烦闷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要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大概真的会疯掉。
看了看跟在我身边的四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也都是木偶,不似活人。我走到哪,就跟到哪。最后我让其中的三个都
隐到黑暗中去,只留了一个在身边跟着,就是那个我问过话的影卫。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缘。”
“缘?只有一个字?”
“对。”
把他留下,是因为他身上仿佛还稍稍有些活气。虽然也板着个脸,但是眼睛深处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不是那么一
潭死水。
这个缘,长得英俊,不过不是那种耀眼的相貌,放在人群里可能就找不着了,灰蓝的长发高高束起,身材瘦而不弱,
身上有种内敛的气质,似乎还有点稍稍的忧郁在其中。
“你一直都跟在你们皇帝身边?”
“是。”
“那你们五个人里有没有老大什么的?”
“星辉。”
星辉?不就是上次跟着“灵曦”的那个人。这回跟着我出来的四个人里,好像没有他。
这个溯汐果然还是把核心人物留下了。
不过就算让他跟着出来,想从那种人嘴里套话,估计也没多大希望。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冲他笑,“你知道么。北王朝的那个圣女,名字里也有一个‘缘’字。”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改变。
思缘……思念,缘……
这是她自己起得名字……
如果思缘是假的圣女,那她必定是南王朝的人。如果是南王朝的人,而且又身负假扮圣女的重任,应该会有机会接触
到皇帝身边的人。
难道这个影卫叫“缘”只是凑巧么?
我又继续说,“那个圣女倒是个可爱的女孩,很单纯,只不过看到她的样子你绝对想不到她就是大荒神第三神识。有
时候真会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的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我似乎在他目光深处看到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个思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她是假的,那真的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向北王朝告密么?
走得累了,便在路边一个酒肆里坐了一会儿。就连酒馆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低低的交谈声,时不时响起来。
“这里的人说话为什么都这么小声?”我问旁边的缘,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他却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我环顾四周,惊觉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从没听到过笑声。
好像他们就算笑,都只是无声地咧开嘴角,有气无力的样子。
从没想到,南王朝是这样的。
跟北王朝相比,真的差好远。怪不得他们要憎恶北王朝,憎恶海神了。看到别人能如此轻易的拥有自己穷尽一生也看
不到的光明,而自己只能苍白着脸行走在漆黑之中。
那两个人,为什么不给这些人光明?就算犯了再重的罪,这样延续几千年的惩罚也该够了吧?
原来,他们对所有人都是这么绝情么?
这个时侯,缘突然站起来,向着门口的方向行了个礼。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结果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稍稍
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
星辉,仍旧是那副肃穆的面容。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伏溟公子。陛下请您入宫一叙。”
入宫?又要干什么?我狐疑地看着他,但仍站起来,“现在就去么?”
“陛下在宫里等着您。”
我什么也没多说,顺从着就跟着往外走。门口停着一辆海螺车,明丽的玫瑰色,金色的花纹,在这阴沉的背景下分外
惹眼。转过头,看到星辉跟缘说了什么,缘便向着别的方向走远,眨眼间就消失了。
有时候真是好奇,这些影卫是怎么能把自个儿在一瞬间就变没的。
从车窗里看到南王朝海王宫的时候,我恍然以为自己看到了米兰大教堂,倒不是说造型上有多相似,只是因为那种厚
重而神秘的感觉。不似北王朝海王宫的金碧奢华,这座宫殿是用暗沉的巨石铸成,宫墙石柱上都盘绕着藤蔓一样的海
草,妖娆的形态似乎是故意修剪出来。楼阁林立,中有游廊相连,到处都有精心雕制的花纹塑像。
星辉领着我一路往里走。身边时常经过成队的侍卫,戒备森严的感觉。
这样的环境,跟溯汐那种华丽慵懒的气质实在很不相配。
在一座两层的楼阁前,星辉停了下来,“陛下就在里面。”
我一个人走上阶梯,推开大门,迈步进去。
溯汐正在等我。
“你找我?”我问他。
他看向我,神态间略有疲色。他冲我微微一笑,“今天玩的好么?”
“还行。”
“呵,假话。”他玩着右手上的一个指环,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国家什么样,朕还不清楚么。”
半自嘲的口气。听得让人不舒服。
“你也看到了。这座城,这个国,都跟死了一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次去陆地上,第一次知道真正的阳光是
什么样。真是很美。没看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多可怕的地方。”
我说,“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看看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我想说“有点。”但没说出来。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夺回本来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他说,“我想让这个国家的人,能每天都见到阳光,像北
王朝的人一样。”
只是想要阳光么?
我想起那些幽灵一样的人,那些一辈子没见过阳光,眼神空洞的人。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问他。
听到我的话,他倏然抬起眼睛,很认真地看向我,“你是说你愿意帮助南王朝?”
“你都把我收留在这儿这么久了,肯定是因为我能帮上什么忙吧?”
“我对你做过的事,你不恨我?”
“那么早的事,没什么感觉了。我一个男人,本来也没什么放不开的。你后来帮我通过侍僧大试,我们也就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