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真是别扭啊……我当初又不是故意把听螺之术的使用方法告诉溯汐的……
我清清喉咙,“好了,两位不要争了,朕大概听明白了。”
两人转过身,退回。我看到小髅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说道,“不瞒诸位,朕曾经到过南王朝,亲眼见过那里的景象。”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听到有些吸气声哗然声传出来。“那里终年黑暗,而我们北王朝的人却永远生活在光明之中,脚
下是富饶的土地。北王朝的人,永远想象不到南王朝的痛苦与绝望。也正因为绝望,他们不怕死。这就是他们与我们
的区别。”我看向小髅,“怀浩将军,你刚才说的南王朝人的妖术,是听螺之术,我们北王朝没有一个人敢修习,因
为它是‘邪术’,稍有不慎,就会被唱月术反噬。可是南朝士兵每一个人都敢学。他们为了抢夺这边的光明,已经策
划了好几代人了。”
地下静默一片,连个吱声的都没有。
“眼下,北王朝胜不了南王朝,有五个主要的原因。第一,对方会听螺之术,唱月术不仅不能伤害他们,反而可以为
他们所用。所以今后的攻击,要避免使用唱月之术攻击,只在防御时使用。”
“可如果这样,我们拿什么攻击?”一个年轻的将军突兀地问道。
我扫了那个人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位将军连忙低下头,“臣失礼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能学听螺术的人,一定不能会唱月术,否则便极易被反噬。而初学听螺术的人,没有唱月术的话
,是攻击不了人的。两边都没有御声之术,就只有近身肉搏。这就是第二点,对方比我们,不要命。”我看问小髅,
“怀浩将军,关于这一点,朕相信你们有办法解决的,对吧?”
小髅出列,掀袍下跪,“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跟他们拼了!”
我点点头,冲他笑笑,“朕信扬威元帅,替朕向他带好。”
“谢陛下!”
“第三,归墟真正的缺口其实有三个。而以前我们只知道两个。所以在蓝瑚城一役才会因为突然冒出一股来历不明的
兵力而失利。第三个缺口在蓝瑚城以东五十里外,并未被完全修复,要注意派人防守。”
“是!”
“第四嘛……”我抬头看了看,整个殿上也找不着一个可信的人。我侧过头跟苏筱说,“传无相侍僧梵尘上殿。”
梵尘明显还没有离开北溟城,很快就来到我面前。他见了我,那张温润的俊脸倒是平静一片,没有什么诡异的神色,
自然而然地低着头跪下来,“无相侍僧梵尘参见陛下。”
我站起来走下台阶,扶起他,“师父快请起。”
他却说,“陛下折杀贫僧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眯着眼睛笑,“师父,徒儿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他仍旧微微弯着腰,“陛下请讲。”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弯月形的玉佩,通透的碧绿仿佛能滴出水来。这块玉佩,是当初离开陆地回来的时候,轩辕国二皇
子,后来的轩辕帝岚无阙送给我的。他说只要有这块玉,轩辕国无论君主是谁,皆当有求必应。
现在才过了两年而已,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吧?
“师父,我想请你带着这块玉,去见轩辕国国主。”
这下不仅是梵尘,那帮大臣的头也低不住了,纷纷抬起脸震惊地望着我。
“陛下……您是说……去陆地上?”梵尘问我。
我说,“不错。朕会派北王朝最强的护卫来保护你。”
“贫僧不解……”
“朕与轩辕帝有些交情,他必定帮北王朝这个忙。你把这里的情况说给他听,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岚无阙……呵呵,我本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的。看来朋友还是应该多交,早晚都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看着梵尘问,“师父,此事关系到我北王朝生死存亡,师父能做到么?”
“陛下,如此大任,让朝中臣僚但当不是更稳妥?”泷鲸出列,柔着声音建议道。
最怕这种柔着声音的,看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我说,“朝臣出使固然好,只是论摄心之术,恐怕北王朝没有人能比得过师父了。”
梵尘看着我,单膝下跪,双手举起,“贫僧,定当不辱使命!”
我把玉佩放到他手上,握紧,“师父,一路小心,速去速回。”
“宰相大人。”我转头看向泷鲸,这人估计挺有势力,不能不给面子,“你看,该让哪位陪同梵尘师父一起上陆?”
“臣认为,御史玉汕可担此大任。”
“好,就照宰相说得办。”
我走回王座,该说的好像也都说得差不多了,“第五点,现在还不是说得时候。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一并提出
来。”
“陛下圣明,思虑周全。”泷鲸带头说道,后面的大臣也跟着说陛下圣明什么的,好像我真的很圣明一样。
当皇帝感觉就是好,时时刻刻都有人夸你。
不过,也够累人的。
头忽然有点犯晕,有点恶心的感觉。我按了按额头,“国难当头,只要北王朝上下一心,一定能够撑过去。朕相信诸
位,也希望诸位可以信赖朕。”
泷鲸很配合地回答,“陛下英明睿智,臣等定当全力追随!”
大臣们异口同声的声音震得我越发难受了。苏筱挺有眼力劲儿,见我不多说了,便高声道,“退朝——”
我一回到寝宫就瘫倒床上,等着那阵子晕乎劲儿过去。
“陛下,要不要紧?”
“没事儿。啊,对了,你让怀浩将军等会儿来见我。”
“是。”
这股劲儿还就过不去了,胃里什么东西一阵阵往上反。
这种感觉……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我忽然睁大眼睛,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会的……
不可能的……
第 54 章
“陛下,怀浩将军来了。”苏筱在门外轻声说。我却被脑子里一个可怕的想法炸得神思恍惚,半天才回应道,“叫他
进来吧。”
我得冷静。也许是吃坏肚子了,也许是这几天有些太累了,呕吐感在很多情况下都会发生。
可是……在吃了红丝草的情况下呢?
“臣,祁髅,参见陛下。”
我敛起思绪,看着单膝跪在我面前的青年。他柔顺地垂着头,淡紫色的长发从颈后垂落下来,看起来有几分单薄的身
形,却偏偏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更奇异的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突兀,反而显得挺拔而英武。
我说,“小髅啊,眼下就只有咱们俩了,你不用继续装了。”
他抬起头来,冲我眨了眨眼睛。那种单纯而俏皮的样子,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
其实小髅长得很帅气,只不过平时总是默不吭声,低调得让人把他的样貌都忽略了。可是现在他却扬着一双剑眉望着
我,英姿勃发,我都要不敢认了。
他虽然冲我笑,却仍然跪着,没有贴上前来像以前那样与我打闹。
“什么时候整了个将军的官衔儿啊?挺气派的啊?”我斜眼瞥着他。
“杀了南王朝一个将军,先王封的。”他有点不好意思似地说着。
“怎么还跪着啊?‘朕’可没红包给你。”
他站起来,瞥了我几眼,有点迷茫的眼神,“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感觉跟梦似的。你是伏溟吧?”
“不是,我是你爹。”
“真的?幸亏我长得不像你。”
我本想一脚踹过去,不过现在这种身份再干这种事儿实在有失庄重,所以我只是把手边一个茶碗跩了过去,他灵巧地
躲过,哗啦的碎裂声把侍者都引了进来。
“不用打扫了,下去吧。”我挥挥手。小髅看着我使唤人的样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我一直都找不着你。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消息,结果你就成海王了。”
他想看我,又不太敢看的样子。
自打我见了他,就感觉他对我的态度与以前有了细微的不同,不敢太过放肆一般。只不过是身份不一样了,他竟然连
看也不敢了?
也好,君臣之间,本不应该太过亲密。
不过,有一两个宠臣也是正常的吧。
“我去了南王朝。所以我才能知道那么多关于南王朝的事儿。”我跟他直说了。
小髅震惊地望着我,“你怎么会去南王朝?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小髅,你相信我么?”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略略想了想,回答道,“我信。”
“既然你信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伏溟,绝不会做任何有害于北王朝的事。而关于我在南王朝发生了什么,我什么
也不会说,那与北王朝无关。”
小髅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最好说真话。
他与我对视着,少顷,低下头去。他说,“臣信陛下。”
我微笑,“你爹怎么样了?”
“都还挺好的,只是有些操劳。”他说话分寸拿捏得很不错,既不显得疏离,又不会太放肆。
“你是什么时候当上这个将军的?”
“半年以前。”
半年以前……那时候我还呆在那个地宫里面,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去。
“很厉害嘛。那朝中的事儿,你也已经知道一些了?”
他看看我,然后说,“还行,常听我爹说,也就知道一些了。”
“你认为宰相泷鲸这个人如何?”
“相爷为人谦和,光明磊落,睿智明达,为北王朝尽忠尽职,跟家父是多年好友。”
原来宰相与扬威元帅是朋友,这个盟结的,文武兼备,简直是无敌了。怪不得老海王敢把朝政都交给他代理。这种生
死存亡的关头,是绝对不能闹内乱的。
我笑着说,“果然是个国家栋梁啊。”
小髅也笑,“是啊,我记得小时候爹爹带我见过他几次。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不像个当官的,倒像个隐士。”
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威胁。小髅有意在护着他。但是这样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服从我这么一半截儿杀出来的海王
么?尤其在听到我曾到过南王朝,他会不怀疑?
还是应该亲自见一见他。
“小髅,你什么时候回前线?”
“南王朝这两天又有动静了。我想明天一早就出发。”
“你还真挺忙活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比我都稍稍高一点了。
他苦笑,“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想这么忙活。”
“小髅,你把你小命儿看紧了。”我按住他肩膀,“你得给我整个儿地回来,别缺胳膊少腿儿的。”
“你放心吧,我们决不让那帮疯子过一目城。到时候,我提着溯汐的脑袋来见你!”
“说大话吧你就。”
小髅退下去了。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忘记了这个朋友。但是现在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成了杀敌千万的将军。
简直跟奇迹一样。
可是,这个朋友还能在我身边多久?他成了我的臣,这份友谊还能持续下去么?
而现在,更让我心乱的,是那阵时不时袭来的恶心感,有时还伴着头痛。我终于无法再安慰自己忽视这一切,传召了
宫里的太医。
诊治的时候,我挥退了所有的人。
我看着那个老迈的鲛人背着一个医箱跪在我的面前,手脚倏然冰凉,心脏像被什么动物的利爪钳制着,尖锐的爪尖刺
入肉中。
“陛下,请伸出手腕。”太医弯着腰,坐在我面前。我忽然想把他赶走,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去。
他把手指搭在我的腕上。
我则紧紧盯着他的脸。
半晌,那张已经有几分枯朽的脸上忽然变了变,我看到他的眼神闪了闪,手也抖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
他嗫嚅半晌,轻声说,“容老臣再仔细查一查。”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手一直撘在脉上,长长的胡须荡了几荡。然后他放开手,问我,“陛下最近是否常常觉得恶心
,没有食欲,尤其是在早晚的时候?”
我迟疑着,点头。
“有头晕头痛么?”
“有时候会有。”
老太医想说什么,又似乎在犹豫。
我也不问他,我全身都已经僵住了。
“陛下……”他终于开口,“恭喜陛下,是喜脉。”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唇相碰,吐出来一行怎么也理解不了的字。
“……喜脉?”
“回陛下,是喜脉。”
“你没有诊错?”
“老臣行医多年……该是不会有错。”
“该是?”
太医有些紧张,匆忙地跪在我面前。
我低头,看向腹部。平坦一片,冰冷一片。
孩子?
我的脑子像被冻住了,思维一点一点地错位,那两个字成了晦涩的符号,渐渐被磨得粉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我吸进一口气,觉得全身都剧烈地抖了一下。
“给朕七段。”我听到自己说。
七段,七段。这是我头脑中立刻就浮现出来的念头。
对,对。只要喝了七段就行了,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不会有那个畜生的孩子,绝对不会的。
太医说,“陛下,这种情况下,七段不可多用。臣不知道陛下以前是否用过。如果……使用次数太多,可能以后都不
能再有子嗣了……”
我一拳垂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老太医惊慌地闭上了嘴。
“给 朕 七 段!!!”我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
“臣,臣这就去配药……”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着的。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应该干什么。我仿佛又回到在南王朝地宫里的日子,
每日心惊胆战,怕溯汐出现,怕露出马脚,怕自个儿烂死在那里,永远见不到阳光,得不到自由。
为什么现在,他还要纠缠着我?
他该死……他该死!
“陛下,宰相大人和大司马在龙王殿候着呢。”苏筱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慢慢消化着他的意思,然后
木然地站起来,往外走。
周围的景色都模糊成了一团,我不知道自个儿要去哪,要去见谁。
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走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跨国一道又一道的门槛。我仿佛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燃烧了起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