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出现......"
莫言笑悠然笑道,"哦,郭青不是死在落凤掌下么?"
"那个郭青是死于落凤掌,可惜我却知道,会落凤掌的不止顾惜朝,九幽门下还余一个泡泡,这样一来你与李纵纵的关
系就不言而喻,何况,那个郭青还是假的。"
"假的?"
"不错,假的。你对郭青了如指掌,想必一入京城他就已死了,那个假郭青,连同那个铁环,不过是你引我入伏的引子
。"他摇头,怒意渐起,"你既是宗室之后,死士必多,小曹是被那个假郭青所杀,他最后又甘愿死在泡泡掌下,只为
了要激我诱杀顾惜朝。莫言笑,你这计策环环相扣,一路尸骨,何其毒也。"
莫言笑摇头,"若真能环环相扣,何至让你瞧出破绽来。"
"那是因为顾惜朝杀尽了你京中人马,这个存箭的陵墓已是你谈笑楼最后一个据点,你不得不小心谨慎,甚至布下重重
迷阵,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各路人马都对此地虎视眈眈,心惊之下,必定会尽出六扇门精锐,以策万全。"
莫言笑默然,半晌才微微一叹,"不错,他委实杀得太快了。我若还有人可用,绝不会让那几个辽国高手露了形迹。"
他微笑,"想必现在雷霆七子都死了。却不知是主持此事的是顾惜朝还是秦飞轻?"
"是秦飞轻。"
淡淡地,轻微的,寒彻骨髓的声音,与他的一生际遇水乳交融,宛若一怀带着冰屑的清风,让人无从挽留。
戚少商与莫言笑同时一震,一直没有说话的铁手却叹了气,"你还是来了。"
墓道尽头慢慢投射出影子,淡而又淡。
染血的青衫,更显萧条寂寥。
戚少商只觉心脏一时停跳,血色全涌上了脸,火一般地烫。
穹顶之下,青砖如镜,一个似水流年咫尺天涯的影子。
顾惜朝还是很清秀,很忧郁,很安静。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点秋风扫落叶的凉。
他一生孤寒,任谁也无法接近和温暖。
戚少商凝视那张若即若离的脸,苍白得全无人色,阴影明暗在他眉间跌宕纵横,仿佛只系着一线魂魄,一不留神就会
悄然遁去。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衫,水痕和血迹混作一处,团团晕开,压过了那淡淡的青。
深吸一口气,心下惊痛。蓦然转过头去,胸口寸寸焦灼,竟再无半点安生之处。
深不见底的眼睛在他面上微微一转,带着复杂的气息,比冰冷多一点,比温暖少一点。晕暗墓灯的照耀下,莫可名状
的思虑和恍惚。
只一顿,便移开,停在莫言笑镇定如恒的面庞上。
两人对视,俱是微微一笑。
空气一分一分的抽缩,冷疑。
"金国使臣已从东华门入京,你炸的只是一座空营,那十几个辽国高手,在无情和追命面前,只如尘土一般。"声音有
些沙哑,细细簌簌的,宛如叹息,"你败了。"
"我知道。"一声轻叹,悠悠不绝,仿佛只是为了这落落红尘伤怀。
戚少商和铁手同时警觉。
掌如烈火,已向顾惜朝席卷而至。
裂肤,割体,劈面,刺骨。
激起的影子翩飞,姿势仍然美妙却已不那么轻灵,沉沉压着积重的伤势。
铁掌横引,混元一气化作千万缕屏障。
劲力一触,铁手骇然发觉对方这一掌不但挟带着奇热无比的真气,把自己的气劲全数迫回,而且暗含后着,五指如爪
,仍遥指顾惜朝。不禁大吃一惊,变掌为拳,全力一格。
内息霎时翻涌,对方内力之烈,竟是他艺成之后前所未遇的强悍。
这一阻,戚少商和冷血的剑已到,一前一后,汉水东西。
那双掌才不得不翻转拍开。
铁手拳风一错,凌空一个翻身,拉着顾惜朝堪堪避开。
只交手一招,三人却已拼尽全力,不由各自骇然。
冷血脸色微变,足尖微挑,已解开地上赫连的穴道。
翻身振起。一枪,一掌,双剑。
海龙王全然无惧,红袍无风自动,掌心隐隐显出赤红。突然大喝一声,四人连退三步,侵心入肺的杀气,像一把无形
的刀,已伸入他们的咽喉。
一声佛号。
像拈花的佛陀踏足洪荒。
海龙王全身一震,盈眉杀气顿消。
戚少商一喜,斜眼看过去,却见远远站在角落的顾惜朝脸色更见苍白,像是牵动了伤势,又是一怒,"老和尚,来了就
来了还摆什么臭架子。"
"阿弥陀佛,龙王多年未见,风采仍然,不如同老衲一聚别情可好?"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像在做衷心持平的法事,
没有丝毫的火气。
那本像塑像一般的红袍人眉目却俱浮动起来,似想飞身出去,又忍下来,看了莫言笑一眼。
白衣公子神色平静,"龙王自去。此番劳顿日久,言笑已感盛情。"一顿,傲然一笑,"无论成败,此生不负,亦是英雄
。"
"好。"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武功高得吓人的红袍人开口,声音嘶哑难明,如同兽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想不
到李家还有如此后人,倒也无愧你列代先祖。"
"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红袍人发出一声长啸,如大鹏般飞起,瞬息而没,"你若不死,知道哪里来找我。"
"我若不死......"白衣公子辗转一笑,些微惆怅。
此身非我属,不过至死方休。
他淡淡地,回过身,"你可是在无相山就已设下伏计,留下铁叶禅师对付我?"
顾惜朝摇头,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人已晃了一下。铁手掠了过去,伸手相扶,一股劲力顿时注入。
苍白的双颊泛出两抹嫣红,如染上了血色的寒锋。
"铁叶是秦飞轻软囚的,我回京后再去找他,才知道他就是二十年前重创海龙王的人。"
莫言笑微点头,"命数使然,不必怨天尤人。"他眼中仍是超脱的平和,"你和青衣之间,想必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那晚,你们进来之前,他在我手里写了你的名字。其实他就算不写,我也从未相信过你。"顾惜朝低声咳了一记,纵
然有铁手伸手相助,那种过于寒冷,清冽的萧瑟,也像冬日里的一怀雪水。
莫言笑叹息,竟是一种真切的伤惋,"青衣从小心气太高,既无颜面对我,也无颜面对天下,只有一死了之。"
"是。我杀了他,虽作晋身,却是他自己的请求。"
戚少商重重一震,呼吸若断,顾惜朝却瞧也不瞧他,只正色看着白衣人,"我很佩服你莫家深谋远虑,在京中经营多年
,设下重重火器,任我翻遍京师九重,也找不到机关密道。"
"若非如此,你那晚就杀了我。"莫言笑微拂了一下衣袖,气度柔然,"我也佩服你,为了逼我出手,你眼也不眨的一夜
屠尽妇孺孩童。"
他冷冷笑起来,"也因此,我才相信戚少商恨你入骨。"
数道眉头深深锁起。
顾惜朝却恍若不见,"我曾与你对奕,知你的隐忍谨慎非比常人,若非全然相信戚少商已落入陷井,绝不会发动最后一
击。"他的双眼灿亮却遥远,仿佛乱云飞过,千峰无人。
"昨晚,我以为戚少商就是不杀,也是重伤了你,却不想......"莫言笑微笑一晌,冰冷刺骨,"却不想你们默契如此之
好,他一剑入肉不深,却注入了真气,纵然沉入冰河中,也保你一线心脉。"
优美的唇角微微一撇,"那是我运气好。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把雷家堡找来--"
"想必那一瞬间,你们已有了计划。"
"还要多谢金使带来的礼物。那青鴢虽鹰不敢击,海冬青却非凡物,否则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你们深入地下数十尺的密
道。"
两人一问一答,轻言细语,如故友重逢把酒言欢,倒是把众人听得作声不得。
穆鸠平已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大当家,你居然跟他合起来骗咱们。"
戚少商苦笑,低下头,神色复杂,似已不敢看息红泪的脸色。
莫言笑微瞥一眼,仍从容道,"雷家堡的人既在你眼前现了身,今日雷霆七子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秦飞轻的眼睛,我将戚
少商引入墓中,本是拖住四大名捕,却不想反被他利用拖住了自己......"
"如今我虽败了,你却也是惨胜,"他春水般的眼波凝视着眼前的青衣荏苒,似乎觉得很有意味,"你我处心积虑费尽心
机,究竟谁是最后那只黄雀?"
"谁是都无所谓。千古功过惟一笑,纵是流萤也点灯。"
"说得好。悠悠青史,从来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莫言笑抚掌而笑,"你我殊途同归,注定了不是吞天吐地,就是
天诛地灭。"
顾惜朝勾唇一笑,竟也没有反驳。
戚少商突然觉得不对。
一阵酥麻丝丝入骨。
他提气,内力如江河般涌动着流失......
铁手已后退了几步,竟似站不住,带着顾惜朝一起摔倒。
那边倒下的是冷血和赫连春水。
情势急转直下,翻转反覆。众人面面相觑,无比惊骇。
最惊骇的却是戚少商。他既对莫言笑起疑,自他进入六扇门起,就无时无刻不与他近身而处,除了早上那道茶,他相
信他绝无下毒之机。
怎么会?
一阵颤栗掠过他全身内外,连经脉神智都毛骨悚然。
绯红色的纤细身影站了起来,一张俏脸苍白无比,满脸泪痕。
息红泪失声惊呼,"小红--"
戚少商突然觉得如此辛酸......仿佛是重伤之人蹒跚跋涉于黑暗,埋头前行之时,突见前方星辉,以为即将晓白清
明--却被人刺瞎双眼,黑雾重新笼罩,无尽无边......
"戚大哥,小顾,我--我--"温千红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疾奔出去。
莫言笑眼睁睁瞧着那窕窈的身影掠过身旁,竟也未拉她。
悲恸的哭声,慢慢地,越来越远......
戚少商喟然长叹,"是她。原来是她。"
淡淡收回眼光,莫言笑一扬唇角,"不错。你已经冤过她一次,绝不会再疑心到她身上。"
他瞧了挣扎站起身的顾惜朝一眼,淡淡道,"他大哥本就有联姻之意,我们一路返回京城,少女怀春,打击之下,若有
人对他温存体贴,心思本来就转得快得很。"
戚少商瞪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人明明在利用他人的感情,但他的眼神,在电光火石里透露出的忧伤,那么
狠辣果断却又含蓄哀婉--竟让他不忍出言相讥。
白衣公子轻叹着,好像是因为长夜漫漫,眉头才郁郁寡欢,"你身负重伤,不是我对手。顾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惜朝双唇全无血色,轻轻地,握紧了铁手的手,将他扶起来,脸上却突然转出一抹飘忽的笑。
"你让小红就这样走了,莫非是存了死念?要把我们尽数封在这古墓之中,为你最后的故国殉葬?"
莫言笑看着他,突然笑得温存,"你真是我的知已。若我们联手,天下谁人能敌。"
顾惜朝唇角微挑,"可惜,我的选择却不是你。"
这样的两个人彼此微笑着,就像镜子的两面,缓缓的,浮现出同一个讥哨的笑容。
讥诮着繁华,讥诮着侠义,讥诮着自己,讥诮这可留连的红尘无可留恋的生命。
寂然中,莫言笑曼声长吟,"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
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他的声音悠长苦楚,犹如远方传来的梵唱,手上乍现的白羽银器反射着安详的光芒。
铁手的眼神突然收缩。
"逝!"
逝。寂。灭。名满天下的莫家最霸道的暗器。
十丈之内,玉石俱焚。
以逝去之心,奠往昔盛景。
"有诸位相伴,黄泉路上,绝不寂寞。"
莫言笑仍然站得笔直,衣袂如雪,意态雍容。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不曾有失风仪。可以淡静自若,可以煦如春风,也
可以惨烈决绝孤注一掷。
戚少商从脚筋到手指都绷得快要断弦,他的手还拿着逆水寒,他也还能举剑,只是,没有内力支撑的剑,能快过灭绝
的光?
汗水,从额头,滑过眉目,润湿了肌肤。
一室寂静。
没有人惧死,但也没有人喜欢等待死亡。
晕黄的墓灯,静静地,照着此时,照着此地。
顾惜朝却突然看到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一怔。
这一眼仿佛有莫大吸力,他不由的,抛开生死玄迷,回望过去......
此时此地,这样的--幽暗闪烁,眼眸深深。
他们对望。如同回望那年风沙呜咽的旗亭。
时光回溯,彼此的目光里少了初见的动容,少了暗藏的杀机,多了一些,时间的灰尘。
信任与背离,猜忌与放纵,迂回与曲折,杀心与不忍,一个浪花接着一个的拍打着,渐渐渗进心里,越来越清晰。
顾惜朝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的心情。
莫言笑也看到这对望的一眼。
看着看着,心底某处也微微一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阴影丛生凹凸难平,眼前恍忽飘过光影。
少时的故友,郭青顽皮的笑,青衣故作刻板的脸,兆风偷偷递过来的花雕......
那些光影随着收拢的阳光一个一个地消失了。十六岁的纤细女子,在他逐渐收紧的手指下,呓语般地问:你......悔
不悔?
那个黄昏,那个黄昏。他回过头,是父亲凝重的脸。
你悔不悔?
万劫有尽而寂寞无涯。
他只是这么微微一恍,左手便不自觉地抚上右腕。
眼前突然银光流转,有什么撕风裂雾而来。
鬼哭神号,飞雪尽断。
悲亢凄凉的啸声,仿佛自地狱越出,飞旋着,逼到面前,带着令人惊粟的颤音。
他不自觉,挥起手中银光......
"当。"
天上人间,黄泉碧落,谁可亘古相随?
退了几步,气血还未翻涌,刹那已有一痕血丝嵌入心头。
竟只有微微细密的痛楚。
他想,命该如此。
他竟然觉得轻松。
那一刻,他的笑容温润如月华。
血色温暖了幽寒似水的剑刃,黑沉的剑锋转为沉沉的红。
逆水寒。当代名剑。惯隐于胸膛之中。
寒凉如,他的生命。
他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注定要败于它,亡于它。
倒下去的时候,白衣翩然。面上,还带着江南的葱郁水气。
他恍惚地步入死地,仿佛又看见那个温婉低眉的女子在他眼前起舞,临风快意楼的飞花水雾重新在空气中飘荡。
他知道,那是幻觉,死亡降临前的幻觉,生命尽处那最迷人的幻觉。
身体仿佛飘浮起来,四肢轻得不复存在。
脸上微凉。
他忽然惊觉,是雪?或是泪?
他其实知道,江南也是有雪的,英雄也是有泪的。但他的一生,不允许他多想。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另一双手。
戚少商的手。
四周尽是柔白的薄光,他的脸,是惟一清晰的存在。无限伤情,也无限悲凉。
他握着他的手,然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了一句话。
看着那张脸由于惊诧而慢慢地苍白。他微笑起来,挣开了他的手。
他想,他其实是不悔的。
一口长气自黄泉碧落寻觅而来,人生还可怎样寂寥......
温暖在迅速地逝去,江南的水气迎面而来,记忆忽然变得稀薄遥远,烟一般的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