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二部——饮鸩止渴

"交给我来办。不要说保津川，哪里都可以玩。"
织田紧握着拳头，信心满满地说，杜司愣愣地看着他。
"织田，你那么想去岚山吗？早说嘛！"
"不是啦......那个......只要和杜司学长一起，去哪里我都不在乎......"
即使已经接受了织田的感情，仍然对恋人间的关系不甚熟悉的杜司轻轻地点点头说：是吗？
"哟，商量旅行的事啊？"
突然，隔壁房的杵柄从打开的门口探进头来。
他是专门研究中国文学博士课程的研究生，这个和杜司有远亲关系的恐怖分子，不容人拒绝地自行脱下鞋子爬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
平常就老是被杵柄设计陷害的织田也不掩饰愤怒的表情，早就摆好架势备战了。
他对这个人似乎相当警戒，害怕一露出破绽就又被陷害了。
"什么话嘛！昨天的秋华赏赚了不少，我也想分一些甜点给杜司尝尝。"
杵柄笑着把抱在怀里，用报纸包着的包包递给杜司。
里面包着还有热度，切成大切片的烤番薯，房间里顿时弥漫着甜甜的独特香味。
"打麻将还不够，现在还去赛马呀？"
平常温文敦厚的织田一碰上杵柄就变得非常的险恶。或许根本就不想掩饰自己的真正感觉吧？织田用地道的关西腔讲了一连串辛辣的话。
"能不能请你不要把男人赌马的情怀讲得像流氓干的龌龊事一样？你不懂吗？在晴朗的天空下，凉风吹拂的季节里，踩在被水濡湿的草地上，健壮的四肢，轰然作响。四周笼罩着一片被马蹄溅起的草香，男人们忘了烦人的俗世，瞬间梦到了美好的大地。"
织田不理会滔滔不绝发表高论的杵柄，冷冷地说了声"哦，是吗？"就把头转了开去。
"算了，先别管马的事，秋天最美的味觉就属番薯了。我可是特别跑到'川越芋‘去买的耶！"
杵柄举出从吉田宿舍要骑脚踏车十分钟才能到达的二条寺町路上的烤番薯专卖店的名字，然后将报纸摊开在榻榻米上。
"哪，不用客气。啊，对了，真想一起喝好茶。烤番薯虽然好吃，可是总是太干了一点，会哽住喉头的。"
织田......杵柄催促着织田，织田一边发着牢骚说"为什么是我？"，一边站了起来。
被人一催就不自觉动起来正是织田个性上吃亏的地方。
"哟，好香的味道啊！"
正当织田要走出房间时，比高大的织田更高的小周也把头探了进来。
"唔......小周......"
织田看到又来了个惹事生非的家伙，差一点惊叫失声，赶紧捂住嘴巴。
说得一口比一些马虎的日本人还要流畅的日语的小周，和曾到上海复旦大学去留过学的杵柄是交换学生，他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
他和杵柄勾搭在一起，在杜司和织田之间插科打诨是他们每天的生活乐趣。
"杵柄真的跑到'川越芋‘去啦？"
啊，味道真的好香啊......最后连身为宿舍自治会长，已经在大学读了七年，年龄不详的三年级学生，同时也是柔道社王牌的藤原也扯着他一向的大嗓门出现了。
"啊，织田，来五杯茶。"
有着像一座小山般体格的藤原将擦身而过的织田推到门外，同时朝着他的背部大叫着。
"请等一下嘛！为什么我得帮你们准备茶水？"
被推出房门的织田隔着藤原浑厚的肩膀发出抗议。
"难道你不吃吗？"
"织田好像打算和杜司一起到岚山去做两天一夜的旅行哟！真是下流啊！"
快速地剥下番薯皮，大口嚼着的杵柄告状似地嘟哝着，肩膀整个垮下了来。
"别看织田这个样子，其实挺色的，有什么办法呢？"
音调和打扮都很怪异的中国人一边呼呼地吹着还在冒着热气的番薯，一边耸耸肩。
"行行好吧！别随便为人家冠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嘛！为什么你们总是要破坏我小小的幸福呢？"
织田对着已经爬进杜司的房间，理所当然地围着报纸包坐着的三人组大吼。
"那么，织田，你敢保证你是没有任何邪念地月杜司一起去旅行的吗？"
藤原一边把热腾腾的番薯递给杜司，一边事不关己似地问道。
"请你别多管闲事，你们又不是杜司学长的监护人。"
"啊......原来旅行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众人说的这么露骨，杜司终于发现了织田的意图，连连点头。
"其实男人约相中的对象去旅行时，目的一定只有一个嘛！"
吃吗......？杜司将番薯屑放到微微睁开眼睛的猫面前，杵柄对着他露出得意的表情。
"杵柄，请你不要多事！"
织田站在门口，拖着凉鞋急慌慌地说。紧追不舍的小周仍然不放过他，接着说道：
"织田，先别说那么多，赶快去泡五杯茶来！"
天高气爽的秋天行乐季节里，织田的前途看起来仍然是艰辛多舛的。
第四章
"杜司学长，要不要吃豆腐？也还有鳕鱼哩！河豚只是吃个意思的，才刚刚都已经上完了......"
织田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匙勤快地把豆腐和白菜舀进杜司的小碗里。
"我想吃豆腐......织田吃鱼吧？"
杜司顺从地递出装了醋的小碗，一边看着锅里头。
"我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多要了一些......"
圣诞节也已经过了，接近年底的这个时期，杜司和织田围在暖桌边吃什锦火锅。
趁杜司到研究室去的空档，织田勤快地做过一次大扫除的房间，以旧制电位单位计算虽然只有六叠左右，但实际上的空间却有八叠那么宽。
在织田还没来以前，杜司因为没有整顿家务的能力，房间里乱得几乎连躺下来的空间都没有，可是现在勤劳的织田几乎天天来报到，这个空间已经变得非常舒适了。
没有情调的荧光灯换成了有着柔和光影的电灯泡，前一任住宿者挂上去的泛黑窗帘也被大块的窗帘布取代了。
或许是偏爱沉稳的气氛吧？织田配合房间本身的古老木造风格，将书架重新整理过了。
为已经斑驳不堪的椅子重新上了透明漆，就像魔术师变戏法一样，使这个房间充满舒适，温馨的气息。
而最让杜司高兴的，莫过于织田总是把杜司身边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和三餐都打点得很好，他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青年。
织田住的中栋二楼的房间，同室的一年级声日向井在开始放假后不久就回广岛老家去了，而田代在几天前也回南大阪的老家了，因此，现在只剩下织田一个人。
织田是经济系的研究生，和读理科的杜司不一样，只要一放假，就可以立刻回家去。
织田已经到了出社会工作也不为过的年龄，所以扬言要织田自行负责念研究所学费和生活费的双亲，到了接近正月的腊月也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到宿舍来，问织田什么时候回去？
因为杜司留在宿舍里，因此织田以打工的补习班要开冬季讲习课为由，硬是留在这个暖气几乎没有的酷寒宿舍里。
织田听说今天一向老爱梗在他们之间挑拨，隔壁房的杵柄到东京去当教授的翻译，因此便兴致勃勃地准备了鳕鱼和什锦火锅。
我今天晚上可以住在这里吧？......被织田这样的青年用温柔的声音低声下气地要求时，谁能拒绝得了？
杜司终于点了点头。
从研究室回来的路上，杜司顺便到澡堂去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他很害羞，不敢跟织田说他甚至洗了两次头。
当他围着圣诞节织田送他的围巾回来时，完成准备工作的织田立刻开始做出热腾腾的火锅。
现在两个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火锅。
织田在获得所有人田代的同意下，从寝室里带过来的手提式电视机，正在一旁播放着明星们的贺岁特别节目。
两人将腿横放在暖桌里，旁边有着号称是织田拥护者的水果店老板娘送的小橘子笼，里面装满了橘子，散发出温暖的色泽。
除了到宿舍来玩的女孩子们和社团的学妹之外，织田的拥护者似乎在到处增加中。
姑且不说他那端整的容貌，他对每个人都和善的性格，无条件地受到女孩子们的欢迎。
"还好织田会做饭。去年年底，打从学校餐厅关闭之后，我就只能一直吃吉野家的牛肉饭或便利商店的便当。"
杜司一边从锅里捞起香菇和胡罗卜，一边喃喃地说道。
杜司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好恶,对食物也从来不挑，但是最近才知道其实他也喜欢跟人一起享受美食。
去年一个人躲在这间堆满了东西的房间里，独自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并不会让他觉得奇怪，可是现在织田就陪在身边，他终于知道那种景象有多寂寥了。
自从宿舍附设的餐厅被或烧掉之后，就一直没有再重建，所以基本上住宿生不是到学校的餐厅吃饭，要不就是在走廊的厨房自己煮东西吃。
在男学生占了九成以上的各栋宿舍里，各楼层的厨房是共享的，因此不怎么卫生，老是放着一些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生锈菜刀和发霉的砧板，因此杜司几乎没有使用过。
可是，自从织田开始使用厨房之后，流理台一带就变得干净多了。
没有了装着残羹剩饭的锅子，黏在瓦斯炉上的油污也被擦得干干净净的。
织田甚至曾经在饮水间教过杜司怎么磨菜刀。
杜司很怀疑织田怎么会知道用磨刀石磨菜刀的正宗磨刀法，可是织田只是暧昧地笑了笑，不肯告诉杜司。
正巧经过的杵柄不怀好意地嘲讽说是前任女友教的，可是杜司觉得未必是这样。
织田似乎也隐约发现了，每当杜司为此而闹脾气时，他就表现得更温柔，或者撒撒娇，用不同的方式或东西来对待杜司，之后杜司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忘得一干二净。
而当自己有时候不经意地想起这件事时，他就会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中，提醒自己要更成熟一点。
"只要不要求得太离谱，我可以接受某种程度的点菜。我的拿手好菜又增加了不少，啊，对了，下次就来试试炖牛舌吧？
新的年度就快到了，把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的织田笑着说。今天他穿着暗灰色的高领毛衣，和他端整的容貌非常般配。以前没看他穿过，可能是最近才买的。
话又说回来，肩膀够宽的织田实在很适合穿这件毛衣啊......杜司心里这么想，可是又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加以称赞，因此杜司打从刚刚就只能不时地偷瞄着织田。
"炖牛舌是不错，不过，我到很喜欢吃糖醋猪肉。"
"是加了凤梨的那道菜吗？还是不加？"
织田立刻笑着眯细了眼睛。
他那对眼睛原本就几乎不曾发怒的，可是当他这样垂着眼睛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更温柔了。杜司不禁心跳加速。
"恩......是加了的？
"我也比较喜欢加凤梨的。那么下次就来试试看吧！"
织田一边嘟哝着：机会难得，也试试煮饺子吧？手工做的饺子......一边奋力地舀着锅底。
"煮饺子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杜司对自己的双手灵巧度不怎么自信，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想到织田却像小孩子一样露出高兴的笑容。
"如果能跟学长一起做料理，我会更努力的。跟恋人一起包饺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那边的厨房虽然不好用，不过窗外的景观倒是不错......"
织田说得很自然，可是"恋人"两个字却让杜司吃了一惊，手上的筷子差一点掉了下来。
"你没事吧？"
"恩，没事......"
织田立刻用抹布擦掉飞溅出来的汤汁，他的大手更让杜司心慌意乱，赶紧站起来说要去上洗手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啊，杜司学长，待会儿要吃乌冬面还是杂烩粥？"
"恩......杂烩粥......"
杜司勉强给了回头问话的织田一个答案，用另一只手撑着刚刚用抹布擦拭时被碰触到的手腕，摇摇晃晃地走到走廊上。
杜司还是不习惯织田若无其事的肢体接触。他很高兴织田碰他，可是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因此总是惊慌失措地逃跑。
"我还是没办法......"
杜司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拖着在宿舍里穿的凉鞋，走在天花板特高，挂着黄色荧光灯的漫长走廊上，公厕就在宿舍的最旁边。
铺着约有三公尺宽的老旧地板的走廊，每天都有负责打扫的老人用抹布仔细地清理，因此泛着黑光，还带着冷意。
这条有着高耸的天花板，老旧建筑物特有宽广而漫长的走廊很宽敞，宽到每个房间门口都摆着鞋柜，空箱子，整理架等住宿生的私人物品之后，也还没有狭窄的感觉。
寒风时而会从板壁间发出尖锐的声音吹进来，只穿着长袖T恤，外面再披着厚针织衫的杜司不由得猛搓着双手。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住宿生们几乎都回老家去了。
大概是这些住宿生大都是一些平常豪放而崇尚放任主义的人吧？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也有所谓的老家，不过像杜司这种不回家，留在宿舍过年的住宿生，毕竟少之又少。
不管是例假还是国定假日，也不分昼与夜，总是喧闹不休的宿舍在接近腊月的时候也未能免俗地回归寂静了。
杜司经过某些房间外头，有时候会听到还留在宿舍里的人传来的笑声或电视声。
大部分的住宿生都不锁门，到学校去时也多半任门开着，是属于开放式的宿舍。可是一到十二月，每个房间为了挡风，都把房门关得死紧。
其中还不乏有人为了提高御寒效果，把门连同面对着走廊的窗户都堵得死死的，一丝空隙都没有。
这栋木造建筑原本就是大正时代留下来的老旧宿舍，到处都是洞，房门或窗户上下方都有空隙，是一栋非常通风的建筑。
因为配电线路老旧，夏天时宿舍没办法安装冷气，还好木造建筑的通风性佳，勉强可以度日。但是一到冬天，因为位于寒意彻骨的京都盆地，宿舍内便冷得像冰箱一样。
尤其校方可能为了将当时以低廉价钱买来的土地做完全的利用吧？连贯每一栋宽广宿舍两段的长廊，冷得就像寒天苦练修行一样。
住在离厕所最远房间的学生如果晚上想上厕所的话，回来之后可能会冷得根本睡不着觉。
杜司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有一座通往二楼的宽广楼梯。
通过这里之后，再下了几阶短短的楼梯，在来两侧都开了窗的渡廊上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各栋宿舍间的公共厕所。
在这个与走廊同样空旷的空间里有五间日式水洗式厕所，还有几个男用小便器。
墙上留有些贴过传单的痕迹，其中还贴有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以前激进派分子的集会海报。不知道是打扫得很彻底，还是墙上和门都涂着白漆的关系，在荧光灯那蓝白色的灯光照耀下，公共厕所让人有着不可思议安静而洁净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是宿舍里唯一彻底禁烟的地方，因此没有一丝丝烟味。
住在二楼的人得特地下楼来上厕所，可能有些不便，但是或许是厕所有着独特的寂静气氛吧？有不少人在考试前还特地跑到这里来温书。
大概有人因此感受到不便而有所抱怨吧？有些宿舍甚至在考前期间在门口张贴？每人限用十分钟"的标示。
只为了逃离房里那种炙热的气氛，以上厕所为借口而溜出来的杜司把双手交叉在背后，在空旷的厕所里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
弥漫在他和织田之间的甜蜜气息让他觉得很舒服，相对的，悸动的感觉也不断地涌上来，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冰冷的空气和厕所经常会挂着的非常廉价，散发出令人怀念的柠檬香味的除臭剂似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