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尸体却扔到了院墙外面去。
“我来晚了,先生”,我看着那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说。
他摇了摇头,“现在放火吧。”
“放火?”
“嗯,这屋里屋外已经被他们浇满了桐油,只要一点儿火星落地,这里便会烧的干干净净。”
“我们趁乱逃走?”
“不,我们去池塘水下。”
“还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吗?”
“没有了。紧要的东西我早就烧掉了。能带走的财物也都交给兰生了。”
放了火,我们潜到了荷塘的荷叶下面,用了空心的荷花茎在水下呼吸,隐隐听到一些人声。
“怎么回事?怎么连讯号也没有就放火了?”
“还有孔四的尸体。”
“老大呢?”
“不见了。”
“林家人呢?”
“都死了,尸体一具不少,虽烧焦了,但还能看出刀伤。”
“奶奶的,爷不是说要留着他的命,带回京城去好好审问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老大拿了东西,想投靠新主子,就杀了人,跑了吧?”
“肯定是这么回事。被孔四发觉了,他就连孔四也杀了。只有他不在这里,还能是谁干得?除了他,还有谁能无声无息
的杀了孔四,又跑了,还不被我们发现?”
“现在怎么办?”
“一半人留在乐城等消息,并查找他的下落。一半人先回京城吧禀报吧。那个叛徒的事也要赶紧让爷知道。这里烧成这
样,一会儿救火的人就来了。我们先撤。”
很快就传来了敲盆敲桶的救火声,住在附近的百姓跑进跑出的从这荷塘往火烧处送水。我们也在混乱中出了荷塘,往脸
上抹了把黑灰,然后跑到了外面。反正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乱成了一团,也不会有人察觉我们。
到了那处城墙处,我先攀上城墙,又用绳子把顾韶拉了上去,再放到城墙的另外一边。自己也跳了下去。背着顾韶在黑
夜里狂奔,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祺玉正在马车边紧张的向城墙的方向张望。
“什么人?”
“祺玉,是我。”
祺玉舒了口气,“你回来了?你背着谁?”
“先上马车,赶车向西走,一会儿我再和你细说。”
“哦。”
上了马车,我拿出自己的衣物给顾韶换了,他和我身量差不多,穿我的衣服倒也合适。换好衣服,擦干净脸,便已经恢
复成了原本从容不迫的样子。
我也打理好了自己,“先生,现在直接去找兰生吗?”
他点了点头,“嗯。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不会有人再来找我了。已经安全了。”
“那您用点水和食物,先休息一下吧”,我出了马车厢,坐到了祺玉身边,把今晚的事情低声说给他听。倒把他听得一
惊一乍的。
从车厢里取水喝的时候,看见顾韶已经安静的睡着了。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人还是这么处变不惊,真让我惊叹。
又想到他的妻妾儿女的那几具尸体,想起顾韶当时手里提着的那把滴着血的刀……不寒而栗,不禁抖了一下。这个人狠
起来,真的太可怖了……
不过终究是我晚到了一步,我若早到一点,或许他就不需要杀死自己的家人了,然后打算自刎了。不知道他心里怪不怪
我,恨不恨我?
所以我宁可选择早早把这件事忘掉,再也不提了。就像顾韶如今一样,什么也不提……
第 42 章
回去的路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们便不急着赶路。就像那些出门游历的学子一样,慢悠悠的走走停停。走到
一半的时候,就看到了官府贴出来的榜文,太子被废,贬为庶人,终身圈禁。
我看了眼旁边的顾韶,按理说赵王倒了,太子该高枕无忧了。除非是我身边的这个人,反戈一击。虽然自己坦然赴死,
但也不忘拉了太子一起倒霉,顾韶真是厉害。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他这样的人。我再次提醒自己。
“一下子倒了两个王,朝廷不会生乱吧?”
我虽不关心朝堂之事,却不愿因为皇室的问题,民间生起祸乱。但是顾韶这个狠人,就好比历史上的三国时期的贾某人
,怕是为了一己之私,宁可天下大乱的。
顾韶似笑非笑的瞧着我,“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国家大事了?不用你操这个心,皇帝还有个小儿子。因为母妃身份不高
,所以没有封王。我见过他,聪明隐忍,擅用人,比他两个哥哥强得多。只是以前他不逢其时,不逢其势,所以难以成
事。如今二王都倒了,只有他了,难道他还做不好这个太子?”
我点了点头。舒了口气。还好他还不是那个贾某人,他做这些事应该还是有些考量的。毕竟是个传统的文人,虽说不一
定忠君,但应该是爱国爱民的。
祺玉和顾韶一直不怎么说话,顾韶瞧见他的脸,既没有表示惊诧,也没有开口问一句。他的态度虽漠然,倒让祺玉自在
从容了许多。
回到山楞垛的时候,兰生热泪满眶的抱着孩子出来迎接顾韶。
顾韶却只是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淡淡道:“回去吧”,自己就先行进屋了。
兰生微笑了一下,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祺玉有些不忿,我拉住了他。这事儿本就无法勉强,何况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没法去掺和。
安顿下来之后,顾韶接起了学堂的教鞭,并且亲自给林翰启蒙了。
祺玉不想成天对着痴情的兰生和漠然的顾韶,就要我带他出门游玩。他和他们生气,倒显得像从前一样轻松活泼,也忘
了以前说过的不想出门的话了。
“那林翰就交给顾韶了?他毕竟才启蒙读书,这时候被我们带着到处跑并不合适。”
祺玉思虑了半晌,点了点头,“本来就是亲生的父子,拦也拦不住血脉亲情。我们时常回来看看他也就是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便去和顾韶告别了。
顾韶拿出一个信封给我,“这是你父母兄长的地址。”
我怔了怔,没有开口说话。
他看着我,想了想道:“你从前从没有问过我他们的事,这些年也没有去找过。想必还是怪他们把你卖进了刘家,做那
个腌臜的男 宠。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你爹娘后来去府里看你,打听到你没有做下人,而是做了男 宠,就要把你赎出
去,还打算到官府去告刘家。不过那时候刘家权势大,把这事儿压了下去,还把你的父母兄弟赶出了京城。”
我点了点头。当初我还是心性幼稚,只想着他们既然卖了我,那就两清,彼此再不相欠,亦不是亲人了。如今心智成熟
,想事情便不是那么硬邦邦的了。也不会那么决绝的舍弃了血脉亲人。只是,隔了这么多年,我又不是真正的被卖进府
的那个少年。他早就魂飞魄散了,之后才有我代替了他,成为了现在的我。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的父母兄长。
或许,偷偷去看一看,偷偷地帮助他们的生活。
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在别人面前,我可以假装我是他。在他的亲人面前,我却装不了。
山楞垛的山头文契我给了老族长,让这一族以后再无后顾之忧。其他的我交给了顾韶,并且告诉了他我和那些村寨签订
的契约,让他定期收钱。那钱他有用便用,拿去做善事也行。若是无用,就算替我收着也行。我们出门游历总会回来的
。
我带着祺玉偷偷去看了父母兄弟,他们的生活只能说还过得下去,劳作仍然很辛苦。尤其是那位兄长,似乎不比我大几
岁,当初据说和我很相像,如今看起来却比我苍老许多。这都是生活所迫。
我买了田地,并且雇好了佃农,让祺玉把地契和契约送给了他们,只说是我送的。说我现在是朝廷的密探,不方便露面
,所以拖他送田地给父母。说我以后若是辞了朝廷的职务,便会回去看他们。
总之是谎话连篇。我想帮他们,却不想见他们,只能这么办了。祺玉回来之后还在唏嘘,说一家人都是泪流满面。我也
有些心酸,可我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只能如此。
我和祺玉走走玩玩,他在马车里时,已经不再带面纱了,也不在意我看他亲他。实是他心里有了把握,相信我的确把他
放在了心尖子上。还笑说现在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我对不起他,他就去投奔我父母。让我哭笑不得。
就这么游历天下,我们最终在大漠安定了下来。我喜欢那里的广阔草原,喜欢那种跟随鲜草流动的生活方式,喜欢每天
骑马牧羊。就连祺玉,现在也是煮奶茶,做手抓羊肉的好手了。
大漠里因为种种原因,脸上身上留疤的人很多。他脸上的伤疤倒不显眼。所以他在这里面对外人的时候,也不带面纱了
。我想这也是他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原因。
“在马上做吧?感觉特别好。”
“也不害臊”,我刮了他的鼻子一下。
“那有什么,也不是没有做过……”,他嘟嘟囔囔的。
“那次要不是迷了路,我怕你睡着之后冻坏了,也不会……”
“就一次,行不行?”
“你想累死马吗?”,我没好气的抱着他往帐篷走去,“草地里和帐篷里,你自己选吧。”
“……就草地吧。”
我放下了他,“草地的话,就等到晚上吧。白天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那就帐篷,现在。”
我笑着重新抱起他。这个人真是麻烦之极,也可爱之极。
每两三年,我们会回一趟山楞垛。看看林翰,也看看顾韶和兰生。顾韶成了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先生,他教出的学生连
着数名考了秀才和举人。他严厉认真,学生怕他,又敬他。我觉得他真是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他从那些山头收的钱,
也丝毫没有和我客气,全部贴给了那些读不起书或者没钱去赶考的有天分才华的人。十年,二十年之后,他教出的这些
学生,恐怕会不得了。他来到这里之后又改回了顾姓,他们家,还有他的后代子孙,恐怕又可以以此起家了。虽不是功
臣世家,却也是书香世家。只要家中出几个高官,又有他的学生们帮衬着,他们家应该就会重新起来了。
这个人,真是厉害。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只有“厉害”这个词可以形容他。
他没有再成婚,虽然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他也没有和兰生在一起。不过,他并不拒绝兰生的体贴照顾。他对兰生的态度
,也不是对下人或者男宠,反而像是对家人。
兰生对此很满足。祺玉即便不满,看他那样,也无话可说了。
我的确是胸无大志的。不需为儿孙计,兄弟侄子都是地主,生活的安逸无忧。
而我,只要照顾好我的祺玉就行了。
祺玉番外:箱子的秘密
离开乐城,到山楞垛定居的时候,我发现季玉有只秘密的箱子。一直上着锁,他从不打开,就那么一直放在角落里。我
原本以为放得是财物契约之类的东西,他却把那些都交给了我保管。那么箱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呢?
我问过他,他说只是一些杂物。只是杂物为什么要锁着?他越不让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
这箱子以前是没有的。应该是不在我身边那两年才有的。是不是在那时候遇到了什么人?留下了什么信物?或者纪念?
我知道我该信他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为我不娶妻纳妾已经极其难得,难道还能这一生只有我一个情人?在
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偶尔和别人怎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我其实不太介意他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但我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进入过别人。他一直保存着那个箱子,是不是心里还
是放着那个人……也许只是相比来说,我比较重要?所以他选择了回到我身边……
如果他和别人上床,但只要不把那人放在心上,只是寻欢作乐,我就不会放在心上。
他说那两年他没和别人上床,我信。
可即使他没和别人上床,但是心里装了别人,那就会让我难过的要命。
我希望他心里眼里只有我。
以前是我占了便宜,在他年纪还小,而且孤独无助的时候,闯进了他的生活,也闯进了他的心里。他这个人做人自有一
套原则,对他好的人他都会加倍的感激回报,这样的他应该不会辜负我。
可是随着眼界的开阔,他的身边出现了更多更优秀的人。那些人让我自惭形秽,也让我紧张。哪怕相信他,我还是紧张
。
我的心思不由自主的围着那个秘密的箱子打转了。旁敲侧击了很多次,可是这个平时很敏锐的人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
的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就是不接我的话头。自然我也就没有机会打开那个箱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想背着他偷偷看看里面的东西,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终于有一次邪恶的念头占了上风。那次他在村里一个小伙的婚宴上被他们灌醉了,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了。打开箱子的念
头挠得我心里痒痒的,我终于拿了他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那把锁。开锁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听从了心里的愿望,打开了那只箱子。
里面有成色很好的玉佩,华贵的衣料,特质的木鞋,带着香味的纸扇,皮毛披风,还有很多很多……一看就知道都是精
心准备的礼物。我的心不禁一沉。这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吗?
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叠厚厚的信纸,我打开来。
“祺玉,虽然离开前我还在生你的气,你的某些作为的确让我难过。可是离开你数日,我还是开始思念你了……”
“祺玉,我到了大名湖。这里很美,我希望将来能带你来这里看看……可是我们还有以后吗?我不知道……”
“祺玉,我到了西南山区。这里天气炎热又潮湿,我有点水土不服。休养了数日,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出门寻找定居的
地点时,却在山里被蛇咬了。幸好有一个山楞垛的老人出门采药,我才得救。要不是他,我几乎就见不到你了。若是我
无声无息的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会难过吧?幸好,我得救了。
不过养伤需要很长的时间,这里的人都极好,饭菜我也吃得惯。我在养伤的同时,还买了房子,拿钱出来在这里置了私
塾。算是报答他们救我的恩情。这里很贫穷,这里的孩子都不识字。我自己给他们上课,但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所
以我雇了个落魄的老秀才,他为人还算方正,虽然学问一般,但教小孩子已经绰绰有余了。闲时他喜欢来和我吟诗作对
,让我头痛。你知道的,我对那些不大感兴趣。不过他围棋下得不错,也算解了我养伤时的寂寞。
我想这里或许该留给顾韶。他教了我许多东西,我也真心感激他。却还是不想被他利用。只有为他准备一条后路,才能
解了我心中对自己要逃离他所产生的愧疚吧。如果他将来真的来了这里,他也许可以在这里当教书先生。他会是个好老
师的。
这里的风俗和我们不大一样,男女大防不那么重,每当他们在山上打到了大猎物,就会全族一起,围着篝火吃烤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