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海岸——藿香正气水

东俊坐在靠近门的椅子上，他听着门内医生问的内容，能够想象马州衣服下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躯，他的右边腹部的肝脏

会不会摸出什么？或者其他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怎么样？”

“没什么，例行问一问而已。”

马州看东俊的脸，突然就笑开了，冻得凉凉的手揉着他的脸“安啦，不用一副担心的好像心都跳出来的样子。东俊，你

太可爱了。”

东俊笑了一下，拿下马州的手塞到衣服口袋中。打电话回酒店给裴倩倩教她打车在哪里下车好一起去游乐园。

第十六章

马州他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那大概是十七八岁刚到城市中的时候，他梦见在灯火霓虹的摩天轮中把东俊弄丢了。东俊那

时答应他等一日一定和他一起去迪士尼乐园，把摩天轮坐上十次八次，让他彻底克服这个难以言说的噩梦。那时国内还

没有迪士尼乐园，外国那么遥远，谁也料不到十多年后H市就有了迪士尼乐园。但同样没有想到的是……或许也没什么

机会去迪士尼乐园了。

X市有游乐园，只是不是迪士尼。迪士尼有什么好？现在马州不觉得了，但那大概曾是每个小孩子的梦想吧。马州坐在

露天的长凳上，抬头看着上方的云霄飞车呼啸而过，那些带过的人们的惊叫声听来都是快乐的。左手边是海盗船，右手

边是激流勇进。裴倩倩更喜欢云霄飞车，坐了三遍。东俊体力真好，裴倩倩要去坐海盗船时他仍能面不改色。马州拿起

握着的核桃暴风雪吃了一口，不够甜味，或者是已经尝不出来甜味了，他的味觉好像是不太好了。

“……”

戴着可爱娃娃头的游乐园小丑站在东俊面前，递给他一张纸，又指了指对面树下坐着的年轻画家。纸上画着落寞的男人

，他的面前是大大的摩天轮。马州笑了，对树下的年轻画家挥挥手。原来他的寂寞谁都能看出来了。

年轻的画家走到他面前，这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发丝柔软，面色红润，他的笑像阳光一样充满希望和幸福。他用手势比

出‘你好’。马州笑了。伸出左手指向他，再竖起大拇指。手语中的‘你好’

‘你也会？’年轻的可爱画家惊讶的睁大眼。

‘恩’马州点点头，可爱的画家反而好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

‘你不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上去有想哭的表情。’

‘是吗？’

‘不要这样，你现在又想哭了吗？’

‘不，我其实并不想哭。’

‘可是你难过，我看见过很多难过的人。他们从那些游戏上下来，很多并不是被吓出眼泪，他们就是哭了。’

‘所以你都画这样的画给他们吗？’

‘偶尔’

‘……’马州手抬在空中，又放了下去。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年轻的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的MP3打开

递给马州。马州戴起来听，一个男孩子轻轻吟唱的歌声，清唱的声线有些低沉，但很温暖……

‘好听吗？’

‘恩’

小画家很得意的把耳塞塞到耳中。

‘你听得到？’

‘听不到’他年轻的笑容还是那么幸福。‘这是我的宝贝……我以前是听的到的……’

马州点点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遭遇。

“我……爱……他……”马州低下头吃冰激凌的时候听见怪异的发声，有些颤抖，像缺电的卡带机，年轻的小画家仍然

笑的很灿烂，他的耳中戴着MP3的耳塞，双腿在凳子下晃来晃去，柔软的发丝被调皮的风撩起，很漂亮。

马州抬起手，好像空虚无力的手在空中划出‘我就要死了……’

小画家仰着头看远方那巨大的摩天轮，他并没有看见马州的手势，或许不看见是好的。马州觉得自己并不想哭，只是心

中空荡荡吹着风。他也抬头看面前呼啸而过的云霄飞车。我亲爱的东俊，我……爱……你……

叮——叮——叮——叮——是摩天轮起动的声音。车厢像欧式的马车，四个座位，马州和东俊一人坐在一边。两双手交

错的握在一起，每转动一个格子就咔的停下来，渐渐的看到的越来越远，远远的湖，远远的山。

“晚上应该会更好看吧？”马州向外看去。

“小包……”

“今天玩的很开心吧？”

“小包……到顶上了。”

“我知道啊。”摩天轮会在最顶上停1分钟左右，然后慢慢向下。

“来亲一个吧？放心，没人看得到……”

马州闭上眼，等着东俊的吻。尾指突然被凉凉的圈住了，是只指环。

“眼睛闭上，我要亲你了。”东俊用带着同款指环的手牵住他的，温柔的对他说。

轻柔的吻太深情，唇与唇彼此温暖，气息缠绕。哪里还分得出彼此……咔——摩天轮震了一下，慢慢向下转去。

“如果能就这么掉下去就好了……”马州心里好像听见这样的声音。

摩天轮到底没有掉下来。马州提起精神和东俊陪着裴倩倩去玩其他项目。这辈子，最终也算是做过摩天轮了。其实并没

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走出游乐园前，马州带着东俊找年轻可爱的小画家画了幅画。因为爱着他，所以无论经历些什么心中还是幸福的，谢谢

你告诉我这个。

马州的病情恶化了，这消息马州并不知道。乔医生的电话打到东俊的电话上，却让裴倩倩无意接到。没错，裴倩倩在生

气，却不知道生谁的气。她一直以为马州只是天生骨瘦如柴，知道他的病症后，再看他的脸，大叔以前一定是充满魅力

的男生吧？如同黑色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柳叶一般的眉毛，若不是下凹的面颊突出了颧骨，他怎么会是如今这模样？过

去的时光不能追寻，不能摸索。裴倩倩不肯同马州和东俊二人讲话了，难得的小假期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回程的

火车上，马州仍然靠着东俊打盹。他的身体是有差到哪种程度？还能坚持多久？

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暧昧情感？谁对自己最好就最最喜欢谁？裴倩倩现在连性情都安静了下来。

他那么温柔，如同东郡的大海。声音柔软，好像东郡的沙滩。谁能不喜欢他？

天幕上挂着轮弯月，寒冷的风吹着，裴倩倩抬起头看见东俊弯着腰在二楼的露台上炒菜，油烟升起，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让人心中涩涩的。这个男人，是他爱的人。他怎么能看着心爱的人安安静静的睡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在梦中走掉？他怎

么能这么平静，不会掉泪？冬天的夜色很深，静下来大概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柴东俊端着炒好的菜进屋，打开橘色的

台灯。温暖的灯光让人心中有无限哀伤。

“睡醒了？”东俊拉了马州一把，马州不知醒了多久，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恩，几点了？”

“七点半。”

“又是你做的饭？我看看，脸色怎么是菜黄色了？”

“做饭很辛苦啊。”

“恩，你知道辛苦就好了。这辈子总算能体谅我的辛苦了。”

“洗手吃饭。”

“东俊……”

“啊？”

“下辈子换你做饭给我吃吧？”

“你喜欢就好。”

“让你投胎的时候阎王爷罚你去做厨子，每天做饭给我吃。”

“所以你是想包我这个厨子出场吗？大爷。”

“哪时我就说：小俊子，给大爷上个拍黄瓜。”

“好的，大爷，不过今天没有拍黄瓜，这个鱼汤，今天是你的了。”

亲爱的东俊，爱上你，我觉得很幸福。

第十七章

裴倩倩坐在小屋门口的地上，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和马州说话了。如果用心去看，马州和柴东俊真的很相配。

‘这份深情，难舍难了，曾经拥有，天荒地老’

“这只脚错了……”……

“哪里错了？”……

“这里这里，迈出去一点”……

“东俊，你身体真的太僵硬了，以后恐怕再也跳不了舞了吧？”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裴倩倩坐在地下，背脊被身后的墙冻得冰凉，她听见手机中这首老歌，马州和东俊在歌声中跳慢三拍。她听见手机断电

的滴滴声。再然后，她悄悄将面颊躲入手臂中流下眼泪。她听见马州柔软的声音如叹息般的说：

“东俊……我爱你……”

再过十几年，或者再过几十年。马州你曾经说过，如果是真的，请你在那里等我。

裴倩倩觉得时间仿佛过得慢了下来，用她的眼睛来看。看马州和东俊拿着她送他们的电影票去看新的电影，她的眼睛仿

佛可以看见幻灯的光柱从他们靠着的头顶上照射到荧幕上，那在光柱照射中翻腾的细小微粒。她看见东俊用铝锅为马州

烤的蛋糕，马州为东俊做的贝壳风铃……在冬天的风里叮咚作响。

在感恩节的夜晚，他们三人坐在院子中。开玩笑的时候，东俊对着大海做出祷告的样子，她听见他说“谢谢神，将马州

给我。”

“谢谢神，将马州给我。”她也这样说。这些都不是谎言，谢谢你将马州带到这里，将他送给我。

过年前的十多天，马州在准备年货的时候昏倒了，被送到镇上的医院，之后转去了X市的大医院。裴倩倩看见他被东俊

背上火车，他的脸靠着车窗，白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他抬起虚弱无力的手对她做拜拜，随着呼啸的火车离开再也看不

见。人的一生大概总有些事是这样，有一个他出现在生命中那短暂的一段，之后或许再无法看见，不能看见他温柔的笑

脸，不能看见他为你做东西吃，不能看见他和另一个人的未来。就这样被慢慢抛到了过去。

“早上好。”

“早上好，申医生。”

“今天天气很好啊。”

“恩”

“知道柴东俊去了哪里吗？”

“大概又去麻烦你们了吧？”

“哈哈，他又去纠缠我们妹妹了。”

“真是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今天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谢谢。”

“骗人！”

“……”

“在这里住院的人大多都爱骗我这个老头子，一看见我对他们好，就马上告诉我病快好了。你隔壁间那个啊，就是这样

，你现在也有样学样。”

“对不起……”

“昨天才上这个疗程的药，怎么样？很不舒服吧？”

“有点想吐，还觉得有些头晕，没力。”

“恩，要坚持啊！”

“我会的。”

年老的医生点点头推门出去了，门外站着拿着药的柴东俊笑着看着马州。

这是X市一间肿瘤末期疗养医院，申医生是这里的医生，乔医生的老师，曾经是国内出名的老教授。他最爱对病人说的

话就是‘要坚持啊’。大概看了太多的人在他面前去世……乔医生说起他的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

就是搞肿瘤学，永远只能看着自己的病人在自己面前慢慢走向终点。做医生的，只能看见自己的病人去死，那么在这门

课上做再多的学术突破也是假的。死去的人多了，就对这件事麻木了。”马州想大概他自己也在坚持吧？坚持着面对这

些曾经和他每日相处，每日问候早安，诉说天气好坏、进食如何的人们慢慢的走向死亡。或许大家都需要支撑，所以，

彼此支撑着活的更久些吧。

“吃糖。”东俊把漂亮的药盒放在马州面前。

“你不要再去麻烦他们了。”

从马州住进这家医院，东俊买了漂亮的药盒，每天清晨配药的时候他就在护士站守着，第一个拿到马州这天的配药，再

转放进漂亮的药盒子里，骗马州说吃糖。三格的药盒子放着早中晚三顿的药，一天总会有一顿的药里面真的有颗糖，有

时候是巧克力豆，有时候是水果奶糖，有时候也可能是那种整人糖果。

“这算什么麻烦，我帮他们省了给你送药的工作量啊。”

“其实是因为她们年轻漂亮吧？”

“说什么呢？你。”

“我听人说医院里的护士妹妹们都很漂亮啊，怎么样？”

“马州……”

“啊？”

东俊突然把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挠马州的痒痒，马州在床上挣扎着躲避。

“叫你吃干醋……叫你吃干醋……”

“咳咳！”门口传来示警的咳咳声。

“护士长？”马州缩到被子中好好躺好。

“来打液体了啊？”东俊马上把柜子隔层拉出来放无菌盘。马州的血管很不好打，早先让年轻的小护士来打，连打了四

次也没进到血管，马州没说什么，倒是小护士自己手先抖了起来，每日做治疗的药物对血管的毒性很大，往后越来越难

打液体，大概是申医生打了招呼，从某天开始变作护士长亲自来打液体，马州倒觉得过意不去了。

“年轻人精神真好。”

东俊攥住马州的另一只手，护士长技术很好，针尖扎进皮肤，一下就看见回血。东俊觉得自己无论看多少年大概都不能

习惯针扎进去时心中突地一跳那种感觉。

“精神好就多吃点东西吧！”护士长端着无菌盘推门出去。

马州和东俊对望着笑了笑，之后东俊拿着暖水壶去排队打热水去了。马州看着窗外，天气真的很好，蓝天白云，大概是

为了病人的心情着想，这里种的是四季常青的常青树，叶子绿的很好看。又过了一年了啊，现在，应该算是春天了吧？

马州对着窗外的常青树笑了一下。

马州，加油！

第十八章

输液的手底下突然被塞进来一只暖暖的热水袋，东俊打水回来了。

“天气真好啊。”

“是啊！”

“要不要我去跟护士长说一下，我们把液体调快点，争取下午输完，我带你去郊游。”

“好。”

东俊大概每天都这样同马州说，其实所谓的郊游就是马州推着东俊在疗养院里转转。天气好的时候就晒晒太阳，天气不

好的时候也就在窗边活动一下。大多时候，液体一直要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能输完。之后吃饭又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