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雪连续下了数日。
那日之后,映碧援军悉数抵达,与煜羡大军形成强抗之势。
两方皆是人数众多,小小的阳城内外,一个藏龙,一个卧虎,开战数次,棋逢敌手,居然僵持不下。
映碧名将陈青为帅,名相郁紫坐镇监军,动用数十万军队,打着的口号却是……还我映碧皇太子!?
皇太子!?好好的映碧皇太子不在映碧呆着,却跑来问煜羡要人,岂不荒唐可笑?
煜羡将士们迷迷糊糊打了数日,这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缘由。
原来,驭苍皇帝大婚之日,映碧国国君派遣皇太子宁紫玉前来庆贺,这一庆贺不要紧,数日之后,皇太子居然悄无声息
地没了踪迹,既没回去映碧,也没留在煜羡,是以,才有了这场大战。
雪花漫天飘洒在无声的黑夜,寂寞的黑映衬着孤独的白,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一人手心,那人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凝视着
掌心的雪花慢慢融化开去,清丽的睫羽忽然轻微地抖了几下,轻轻叹了一声,收拢住莹白的手掌。
一地的白,白得不可思议。一腔的悔,悔得愁肠寸断。
白予灏站在帐外,纤丽的睫毛上沾着几片白白的雪花,他呆呆地望着远处一顶灯火通明的大帐良久,忽然睫羽一颤,晶
莹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混入地里,不复踪迹。
那是将军的大帐,帐外守着几名士兵。天寒地冻,北风凉飕飕地吹来,士兵们打个喷嚏,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原地跺
了几步,嬉笑寒暄几句,继续站岗放哨。
大帐灯火通明,隐隐约约映出一人锋利倨傲的侧影,那人抚颚沉吟一阵,低头摆弄了什么一番,好像觉得略有不妥,愤
愤然地打乱,重新规划起来。
白予灏观察了许久,身上铺了一层的白雪,他默默犹豫良久,心内挣扎一番,才敢走近。
“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没睡……?”
“啊!尹大人!”一名哨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将军正和其他几位校尉商量御敌之策,现在这
个时辰,肯定不会睡的。”
“都这么晚了……”白予灏皱眉,无奈地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复又问道:“将军平日都是几时起的?”
哨兵想了想,答道:“小的每日起来的时候将军就已经起来了,小的每日大概是辰时起来的。……不知将军是几时起的
……”
辰时……白予灏头痛,这都什么时辰了……一天怕是睡不够四个时辰吧……
他抬头看了看依然亮堂堂的大帐,忽然想起他那双寒冷冰封的双眸,心下一窒,微微抽痛起来。
那日之后,赢冽卧床休息了两日,他一直从旁照顾。两日之后,映碧援军悉数抵达阳城,与煜羡大军形成拉锯之势。赢
冽也由床上起身,专心战事。由于身体原因,几次战事,赢冽都未曾亲自挂帅上阵,而是一直处于后方坐镇指挥,也因
此,腹中的胎儿虽然体虚气弱却还算健康地成长下来。
白予灏正想着,忽然一阵喧哗之声传来,几位校尉好像商量完了正在告辞,他微微一愣,未待躲开,只见一人撩开大帐
出来,正与他对视上。
那人愣了一愣,猛然避开他的目光,朝身后的众人道:“各位先回去吧,事情就按这么说的,明日一战,许胜不许败。
”
白予灏轻轻一震,忽然嘴角泛上一阵苦涩,心里好似压着块大石,沉痛得喘不过气来。
君赢冽送走几人,冷冷的眸子看也不看他,转身回了大帐。
白予灏心下一痛,抿了抿苦涩的嘴角,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那日被赢冽发现真实身份之后,他一直处于被无视状态中。是的,无视。彻彻底底的无视。更可以说是漠视。赢冽
不再看他了,不再和他说话了,更不再纵容他的存在了……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赢冽就一定不会出现,这么多时日,
他从未好好的跟他说上一句话。每日每夜思念得厉害,他就站在帐外,偷偷的望着他,偷偷地观察他,每当此时,心里
就不由满足得发涨。
……真是……以前日日夜夜都呆在他的身边,那么幸福的自己,怎么那时就没发现呢……白予灏心里暗叹一声,嘴里满
是苦涩的味道,他呆呆望着君赢冽的背影,踌躇一下,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撩开大帐,君赢冽正站在桌前,拧眉看着桌上的地图,反反复复勾画着什么。
“……赢冽……”
没有回答的声音,大帐内安静得发闷,君赢冽俯低在桌子上,正对着地图沉吟。
白予灏心下一绞,抽痛得厉害,他闭了闭眼,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走了过去。“……赢冽……很晚了,别在看了,明日
还要早起……”
君赢冽没有抬头,眼睛依旧盯着地图,过了半响,冷冷道:“滚!”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字的内容也并不是什么好话,白予灏却心下一震,铺天盖地的喜悦顿时倾卷而来。许久未曾听
到他的声音,此时更是感动得无以加复。他吸了吸鼻子,颤颤地开口:“赢冽……忙了这么久,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些
东西来?你不要太辛苦……”
“白予灏,你不明白么?本王要你滚出去。”耳边反反复复地有人说话,君赢冽再也集不中注意力,明日大战在即,即
使再也不想见他,也不得不出声将他逐出门去。
谁知白予灏却忽然呆住,一双清丽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君赢冽轻轻颤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神智却再也集中不到地图上。
冬天了,帐外的寒风呼啸着吹入,泛着些萧冷的气息。刺骨的寒风刮过白予灏的脸颊,几许雪花被轻飘飘的卷入,落在
地上,缓缓化开。
灯油枯尽,烛火渐渐黯淡下来,过去良久,微弱火光忽然跳跃着挣扎一下,灭掉了。
白予灏一愣,心下有些窃喜。
周围漆黑一片,却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影子,那么高大冷酷的身影站在那里,隐忍,冷漠,无形中透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他心下一动,忽然很想紧紧拥抱住他,那种久违的感觉侵蚀着他的心脏,他舔了舔舌头,犹豫着摸索上前。
白予灏在这里捣乱,君赢冽也无心再研究下去,看看天色已接近子时,明日还有一场大战需要应付,他想了想,出声赶
人:“白予灏,你滚!”
“呃……”白予灏正要接近他,闻言,不由脚下一顿,心里实在不愿出去,支吾半响,他道:“赢冽……我留下来帮你
暖暖身子……你身子寒凉,尤其还怀着孩子,我在,你能好受些……”
君赢冽冷笑着打断他:“哪有你这样自荐枕席的人,本王不需要,你趁早滚开!”
“……没关系……赢冽,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你就当我是暖炉就好了……我……”白予灏干笑一声,摸索着探到他的身
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揽上他的后腰。
君赢冽轻轻一震,没有推开他,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
赢冽!赢冽!白予灏心下狂喜,忽然一把抱住他,久违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他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你吓我……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放弃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把我赶出王府,赢冽……我爱你,我爱你,我以后一定
会好好爱你,好好爱孩子,我……”
白予灏紧紧地抱着他,头埋在他的颈间,泪水徐徐不断地浸湿了他的衣襟,眉宇皱在一起,激动得泣不成声。
太好了……他终于告诉赢冽他的心里话了,他爱赢冽,很爱很爱,赢冽原谅他,他们就可以幸幸福福的……
“哼!白予灏,你当我是傻子么?”冷得没有温度的哼声,忽然打断白予灏的幻想,白予灏呆愣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数日以来,君赢冽第一次正视他。
他看着他,冷冷的,死气沉沉的,那般寂寞得可怕。
白予灏轻轻一震,“……赢冽……”
君赢冽忽然笑了一声,使力挣开他,后退了一步。“白予灏,你有你的感情,我有我的生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有
什么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白予灏惊慌失措,泪珠还挂在脸上。“我是爱你的,我爱你赢冽,非常非常爱你……”他惊慌地
寻找他的双眸,二人终于相视,他却忽然一震,嗓子像被人扼住,发不出声来。
“哦?”君赢冽挑挑眉,环抱着双臂,神色冰冷地望着他:“堂堂白大御医会爱我?我没听错吧?”他忽然冷笑一声,
覆下眼帘:“莫要骗我了,我怎么还会再相信你的话……”
闻言,白予灏胸口一窒,踉跄两步,再难呼吸。
赢冽……你不会再信我了么?……他闭上眼,莫大的悲痛与悔恨忽然狂风暴雨一般袭来,涨满他的脑腔,好像一呼吸,
便要翻滚着破脑而出。
他看着他,他却看着远处,黑漆漆的空间里,白予灏心下一抽,猛然意识到。
原来……他们之间的线竟已断了……
醉莲番外——驯夫记(上)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白予灏正领着自家儿子在院子里玩得大汗淋漓,忽听院外嘶鸣一声,过了不到片刻,只见君赢冽怒
气冲冲地冲进王府,对着两人铺天盖地的一顿臭骂。
呃……其实说臭骂也不能算是臭骂,只是赢冽释放怒气的方式跟别人不太一样……白予灏垂着脑袋,手里拉着儿子的小
手,冷汗涔涔地承受来自上方的怒视。
半大不大的小世子,君衣想,活脱脱的是一个小白予灏的翻版,此时,小小的手正握紧了父亲的手,大大的眼睛吓得红
红的,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根本不敢落下来。
白予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安慰自己儿子。
君衣想颤抖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泪珠骨碌碌地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再也憋不住了
“爹爹……”他颤颤地唤了一声,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白予灏一急,伸手就要去抱孩子。
“你干什么?”怒视良久,君赢冽终于冷冷地开口,白予灏手下一顿,再也不敢造次。
“赢冽……孩子哭了……”看着自己儿子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白予灏心疼得厉害。
君赢冽忽然走了过来,身上穿着浓黑色的朝服,一把将小儿子抱了起来,瞪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呃……”留下白予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和儿子走远,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办?追呗…
…反正都追了一辈子了……
君赢冽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刚刚吓人的表情早已收敛了起来,心下一软,温言哄道:“想想不哭了喔~说,有没有想父
王?”
君衣想一听,更觉得委屈,猛然搂住君赢冽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君赢冽心疼得厉害,轻轻拍打儿子的背脊,微笑着哄他:“父王刚刚不对哦,想想受委屈了么?以后别再理你那个讨厌
得要死的爹爹,父王好好疼你哦……”
君衣想擦擦眼泪,鼻子还红红的,委屈地问道:“……为什么不理爹爹?”
“呃……”君赢冽被问住了,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告诉孩子说,是那个死男人把他们的床事渲染得满朝皆知吧…
…
“没什么,想想不要问这些。”君赢冽干笑了一声,抬手帮他擦擦眼泪,心里心疼得要命。儿子自打生出来以后就瘦瘦
的,一直到现在就没胖过,比起那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君耀真,不知要小了多少倍。
君赢冽叹了一声,明明是同一年出生的啊……
“父王不要不理爹爹。”君衣想吸了吸鼻子,搂着君赢冽的脖子,手里玩着他的长发,脆生生地开口。
君赢冽愣了一下,心想还真是谁的种就向着谁,心里有些不悦,将他放了下来,不再理他。
“父王……”君衣想眼珠一转,知道父王生了气,颠起小脚,够着他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唤道:“父王不要生气哦~不
生气~想想错了。”
君赢冽一听,心早就软了下来,正要跟他说父王没事,忽听门扉一想,抬头一看,见白予灏进来了,他一下子冷下脸,
不悦地哼了两声。
白予灏干笑一声,蹲下身,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想想先去外面找管家伯伯,让管家伯伯带想想出去玩好不
好?”
君衣想含着指头想了想,甜甜道:“爹爹,我可不可以去找耀真哥哥玩?”
白予灏无奈:“他又高又壮,还总欺负想想,想想还要去?”
“爹爹爹爹,想要去。”君衣想摇着白予灏的手,撒娇道。
“去吧。”
君衣想欢呼一声,忽然想到他们家做主的不是爹爹,而是父王。只要父王皱一皱眉,爹爹就保准不让他去了。
“父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父皇说出一个不字。
君赢冽听着儿子这声父王,心里早就软得要溢出水来了,却碍于白予灏在场,他正了正色,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淡
淡道:“谁家的儿子谁管,跟本王没关系。”
白予灏心中失笑,对着儿子道:“去吧。”
君衣想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找管家伯伯带自己去皇宫。
小小的寝室之内只剩二人,白予灏眼波盈盈地望着他,君赢冽光看着他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要出去。刚走几
步,忽然衣袖一紧,猛地被人扯住手腕。
他挣了几下,却没挣开,忍不住回头怒道:“白予灏,放开我!”
白予灏不管他的怒气,微笑着揽上他:“你气什么?今日又是谁惹到你了?”
君赢冽猛然推开他,冷冷地瞪了一眼,怒道:“滚远点!”
“你倒底是怎么了?”白予灏也不生气,重新靠了过来,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也早就习惯了
他的冷眼。
“哼!本王怎么了?”君赢冽挑挑眉,眼神锋利得吓人,“你趁早给我滚出去,否则我不介意一刀砍死你。”
白予灏莫名其妙,他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还不滚!?”君赢冽眯起眼,抬手抚上剑鞘,眼看就要拔剑。
这样的威胁白予灏经历了多次,早就见怪不怪,闻言,他率先抢过君赢冽身侧的剑,把它扔出了门外。不要怪他卑鄙,
这样的事经历了多了,是会有条件反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