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冷静一点儿,人已经送走了......"警察被流川得模样吓了一跳,胳膊也被他攥得要断了似的疼。
"目前还无法验证身份......"
还没等他说完,流川粗暴地拨开人群,飞也似的朝不远处的家奔去。
仙道说他今天要中午才去公司。不......不会是他的!
不会是他吧?!
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还是......
什么都不剩了?!
混蛋!你敢出事给我看看!!
仙道彰!!
流川掏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他全身都在抖,他的心被震得快要碎掉。
"哐"的一声夺门而入!
"仙道彰!!"破口大叫!
那时候,即使有回答,流川也听不到。他的大脑像被挤压着没法思考。
直到他撞进浴室雾气濛濛的门,一步冲上去几乎把整个浴帘都扯烂,他这只被挤压到透明的气球才一下被释放了一样,
全身仿佛都酸软了下去。
"流......流川?!你......怎么啦?!"仙道被发了疯似的闯进来的流川吓得乱了套。他惊愕万分地瞅着流川在面前石
化了一样连眼珠都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地僵滞着。
没有人,仙道,包括流川自己,没有人能够料到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流川他一向幽黑的眼眸瞬间燃烧起来,变成红色,
拥有这双火一样眼睛的人像终于爆发的火山一样扑上去一把将仙道拉进怀里,那样湿漉漉地死命抱着,发起抖来。
愣了又愣的仙道正想张口问流川,流川身体里发出的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吞没了他。流川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唇。
仙道只觉得疼,唇上、牙齿、舌尖。那个吻流川吻得心烦意乱,狂躁不安,也绝对不容妥协。
那个冷酷的流川,疯了么!
仙道快要窒息,水迷了眼睛,无法呼吸,流川正在攫取他口中肺中最后的一点空气。
"流川!!"仙道拼命将流川推开,大口喘着,"到底怎么啦?!"
流川没有防备地撞到水池上,闷闷地哼了一声,咬着牙,自己慢慢走了出去。
许久,仙道从浴室出来,站在流川面前,盯着他,两个人沉默着,过了十分钟。
房间静得像死了人。
流川始终没有抬头。
仙道终于无法忍耐,换了衣服,甩门去上班。
屋子里于是只剩下流川一个人。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渐渐地,手插进头发里,无知觉似的发狠扯着。
没多久,家门突然又开了,那个人冲进屋来,再次站定在流川面前。他喘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流川的手松开了自己的头发,却仍没抬眼。
"咕咚"一声,那人终于跪下抱住流川:"傻瓜!傻瓜......"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我怎么会撞车呢?
我怎么让自己一直看不清,你的爱?
十九
仙道的车正没有章法地横在家门口,没有熄火,连钥匙都还插在上面。
他满心烦乱地驾车经过出事的路口,一眼看到那辆被撞毁的与自己一样型号的车时,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当着警
察的面,就无法无天地调头,折回了家。
一踏进屋门,他看到流川仍旧坐在那个位置,那个姿势,像没有动静的家俱一样,沉寂得让人却步。仙道那时却顾不了
许多,他大步跨进去,站在流川面前,粗粗地喘着气。他看着流川深深低下的头,僵硬的双肩,扯着头发用力的手指。
仙道的脑子也木了,不假思索地跪下抱住他。
生命当中,你曾全心全意地抱过谁?
有时你想,但没有勇气;有时抱了,但没有感觉。
后来仙道回想起来,对于那个曾经与其他同龄少年一样傻乎乎喜欢过的代杉,他也想要抱过的。但多年之后再看,当时
没有勇于去做的事,始终就是不够想要做的事,至少以他的性格而言。都是平凡的人罢了,哪儿来的那么多难于登天无
论如何都达不到的愿望?所以经历过的那些可以抓住却错过的时刻,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矫情。倘若真的想要,
是没有那么多阻挠啊困扰啊的,你甚至根本就看不到什么阻挠和困扰。透过一切,你的目光只看到它,或者他。
仙道就那么全心全意地抱住流川,抱得没有隔阂。他虽然为人温和,却非惯于与人亲近的人。可是那一刻,仙道抱着怀
里的流川--那个看似坚冰般的人物,他却抱得出乎自己预料地完全无所顾忌。
然而在此之前,一次又一次地,纵使他们有着相似的梦境,彼此相视,拥抱甚至亲吻,仙道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彻底地了
解过流川的心。
流川为什么回来,流川为什么梦见他就回来了,以及流川到底梦见了什么?
这些问题,仙道也想过,甚至问过,但每每都与答案擦肩而过。因为他始终用自己的梦去诠释流川不曾道出的梦,他用
自己的感受去解读流川的心思。他从没想过,流川是颗有着自己热度与能量的恒星,虽然他沉默着发着相似的星光,那
却是燃烧自己而来的极度明亮而炽热的光芒。那样遥远,流川却执着地将那束光线送进仙道的眼睛。
"十一年。"
"我梦见的那个人,是你。"
"我喜欢你,仙道。"
从那个下午昏沉沉拽开门与他重逢,闪烁在他清亮眼里的美丽的光就一直被淡略着。仙道踟蹰在自己的内心中,审视着
现在的自己,再去翻找少年时光所隐匿的心性,前前后后。他如获至宝似的找到答案,也如获至宝似的珍视流川。
然而他看流川的目光却误摒了流川看他的目光。
直至在浴室里见到为他发了狂的流川。他的恐慌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将他自己剖裂,让仙道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那颗无法
再遮掩的,爱着他的心。
那是一颗,也许从十一年前就爱上他的心。
那个时候,仙道问流川"不是梦到什么,就可以真正拥有什么;不是想象到什么,就可以真正实现什么。对么?"流川其
实早在他问出口之前便问过自己这问题,在他决定回来日本之前,就想好了答案。
是的,不是梦到什么,就可以拥有什么;不是想象到什么,便可以实现什么。
一如我对你的爱情。
可是,流川仍旧发自内心地回答:"但感情是平等的。"
因此,不能因为那仅仅是梦,就被无礼地忽视,而且那也许才是心底未被修饰的真相。
因此,流川不可思议地回来了,他要对得起他自己,对得起被他保留在心里的这份经年的感情。
也恰恰是相同的道理,当流川知道仙道的梦中,他永远是那个神像一样被虔心保存的印记时,他的心沉了下去,并且惊
诧于仙道的预言:梦原来是这么准的;也就真的明白了那夜,为什么会梦见自己说喜欢,而仙道说抱歉。
怀里的流川突然猛地将仙道撑开,一下子把仙道推倒在地。
"不要......"他牙咬得咯咯响,眼神里明明无助却不容侵犯,"把我当傻瓜!!"他低吼着,从仙道身上跨过去,快步走
出去,门被狠狠地撞上。
仙道怔在地上。
流川......
仙道坐在地上,颓然。
流川当然什么都明白的。
他用他一开始就纤毫无染的眼睛,看仙道的惊诧,看仙道的迷惑,看仙道的惆怅,之后看他什么都找到了却只落下了流
川。
流川明白仙道今日是如何怀念与珍爱十五、六岁与他打球的自己,因为他是他不可割舍的过往。可是如果岁月不过去,
他如何成为他的"过往"呢?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说永远都不会失去他了。只有被时光刻上刻度的东西,才变得无法更改,
因为再无人可触。
被束之高阁的时光。
在整个过程中,抽丝一般,所有埋下的线索其实早在那里,只等待被一一揭示。
所以,海边的吻当出乎意料地遇上流川的回应,便草草收场。
所以,表白了的仙道并不期待流川的答案。
所以,流川在早晨的阳光里说"我喜欢你,仙道",他却只想到"一拍即合"。
所以,即使那个时候他还未能确定流川在自己沉睡时的吻代表什么,但在他起身离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该接受。
所以,流川反驳他并非一直喜欢而其实是由今日的角度迷上了那个心目中不再改变的少年。
所以,说到口干舌燥,想到绞尽脑汁,仙道的名单里,终了是没有流川在里面。
流川无法忍受。流川如何能忍受?即使他以为坦然如自己,不会强求结果,但当他面对仙道一成不变的宁静目光,当他
看仙道对他犹如对待自己,他终于在那个时刻爆发了。
他要他丰富多情的眼神,他要他敏感易动的心,他要他充满欲望的拥吻。他的轻笑,他的皱眉,他的愤怒,他的嫉妒,
他的因"爱"而生的一切......
可是,流川明白。
渐渐地,一步一步地,却终于彻然地明白。
他喜欢旧日里的他,但不爱今日里的他。
他没有在逃,他只是,不爱他,不然他不会一直看不见他的爱。
就像流川始终爱着仙道,仙道却始终没有真正爱上过流川。
那晚午夜流川终于推门回来。
没有开灯,他静静走进屋。
黑暗里一点红光倏明倏暗。烟的味道。在那之前,流川从没见过仙道抽烟,他甚至连烟都没有。
"回来了。"仙道哑涩的声音传来,再没有其他声响。
许久,流川听到一声叹息,那个低沉下去的声音轻声道:"我请假了,明天出发回陵南,你跟我一起去么?"
没有回答,一直没有回答。
"睡吧。"于是那一点红光在漆黑一片里划出不规则的曲线,渐渐靠近,仙道的身影从黑暗里透出轮廓。走到近前,低低
一句:"我睡外面,明天走得早。"说着,侧身而过。
流川一头倒进床里,平时挤得难受的床,这会儿如旷野一般,荒芜。荒芜的感觉在黑暗的床上滋长,在流川的心里滋长
。闭上眼,仿佛看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野地里,天边乌云滚滚而来,烈风滚滚而来。
流川站在无际的旷野里,在暴雨来临之前,风迷了眼,他看不到方向,他想起仙道的那首歌:
"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我在风里大喊,努力想把你抓住......"
流川觉得,他爱上的仙道也像风一样,巨大而微小,铺天盖地,却又怎么都抓他不住。风没有形状,所以无处下手。流
川张开双臂,风却在拥抱他的同时,从他身边无法阻挡地刮过。
一早,仙道静悄悄地离去。
开车经过出事的路口,他向窗外看了看,一切已经恢复正常。他收回目光,踩了油门,沉静着脸,向神奈川的方向开去
。
不记得开了多少个钟头,从高速上下来,他迷了路。
下车去问路,对方一张口,仙道就不由想起高中时从东京搬来神奈川的情景。那时这里的人就是用着这样不同于东京的
口音说:"你是陵南的同学?好高的个子哟......"
现在,没有人会问二十七岁的仙道是不是陵南的学生了,但那个口音却仍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所以假如还有人会这么问
,仙道也一定会习惯性地点头说:"对,我是陵南的。"
把车停在附近,仙道决定步行进学校。
见到校门和校牌的一刻,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脸。
好热闹啊!
门口两面大红横幅:"庆祝陵南高校建校八十周年!"几个穿着新款校服的女生正满脸笑意热情地派发学校地图和纪念礼
袋。
"先生,请!"一个短发的女生迎上仙道,向他笑着,递来礼袋。
仙道低头看着她:那样十几岁中学生的单纯的笑容与声音,那样的发式和制服。"谢谢。"
仙道环视四周,人群中,有很多前来帮助校庆活动的学生。男生,女生,三五成群的,独自走路的。仙道站在他们当中
,觉得说不定在某时他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十五岁的仙道彰身着黑色的刻板制服,拎着书包,吹着口哨大步走来,仍旧
一脸闲散,无所事事的嚣张模样。
"仙道?"
仙道循声望去,那是......福田?!
"福田!"仙道挥挥手,走上去,乐起来,"这么帅!非要把我们都比下去?"说着一扯福田一丝不苟的西服领子。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仙、道、彰!"
一只手大力拍在仙道的肩膀上,仙道扭头一看,来人非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陵南篮球队纠察大队大队长越野宏明!
"仙道学长!!"越野身后不远处的彦一在见到多年未面的仙道偶像时哽咽起来,一溜小跑冲上前,突然站住,鞠一大躬
。
仙道受宠若惊,赶快拍拍彦一的肩头:"不敢不敢......"
"嘿小子你真来啦!"越野过去擂了仙道一下。
"那当然,思念兄弟们了呗。"
几个人都会心一笑,拉着扯着小孩儿似的走进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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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晚上与田冈教练的聚会就临时改在了篮球馆里。除了植草没能赶到,其他人都齐了。一帮子人围坐在中场的圆圈上。彦
一带来了啤酒和小食。
"我说越野你这小子怎么没把媳妇带来?"
"你还说我?你那个刚生的大胖儿子呢?带来还怕被我们吃了啊!"
"教练,师母身体还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去探望探望啊。"
田冈一听这帮一进来就七嘴八舌个不停的小子们突然把话题转到他头上,竟一时语涩:"啊......啊......好,
好......"
"哈哈!教练您怎么突然说不利落了?我记得啊,那时候您骂起人来还真是不含糊呢!"
"我......我哪里骂过人啊!那个叫谆谆教诲,真是的......"田冈故意不乐意地皱起眉头来。大家一下静下来。几秒钟
后,却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教练,您原来这么可爱啊!"越野扬脖边乐边喝了口酒。
"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说教练‘可爱'呢......真是的......"田冈不好意思起来,叨咕了一句。
"我不敢!要不您又要罚我跑二十圈儿了!"说着越野作了个让人人都心有戚戚焉的痛苦神情。
又是一阵笑声。
那天晚上到后来,田冈格外地高兴,话多得不得了。他回忆起第一次带他们去临校友谊赛满载而归的情形;回忆起看着
他们一个个毕业像鸟一样飞走的情形;回忆起一拨拨学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情形......他还说,不知怎的,就对他们
这拨人"情有独钟"......
后来不记得谁突然问起田冈那次他们输掉出线权的陵南湘北之战,是不是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田冈咂了口酒:"那个时候的确懊悔,遗憾。可是后来才明白,作为教练,最荣耀的,是能够带你们进入全国大赛,但
最幸福的,却是看你们认认真真全力以赴地去打一场好球。"他自己一笑,"这个,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
喽......"
"教练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您还把我们当小孩儿啊。"越野接口道。
所有的意义都在那用了心的过程里,结果,我们其实已经淡忘了。
"明白啊,教练。"一直沉默的仙道突然开口,说着向大家举起酒杯,"干杯!"
后来很晚了,田冈催他们都回去休息,第二天的校友篮球赛,自愿上场,不要迟到。
仙道当晚住到了越野那里,见到了他新婚的妻子。
仙道不让自己多想,加上白天开车十分地疲累,所以没等两人多说,仙道已经奔入睡乡,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