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想了一想,道:“那铁箭二人怎么办?真的要放?”
李越点头道:“放了,而且要照我的话做。”
周醒道:“难道殿下不想知道那六王子究竟是什么人?此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若不除去,必是心腹大患啊!”
李越微微一笑:“将铁箭放了,他一听说铁骥说出六王子的身份,自然比我们更着急。”
周醒恍然道:“殿下是说,跟着他必定能查出那六王子?”
李越笑了笑:“那六王子对我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必定位列南祁朝堂之上,只要铁箭消息传到,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田七立刻回南祁,若有官员以任何借口想要离开京城,立刻拿下!”
田七一惊道:“殿下,属下若回了京城,殿下身边就只剩十二了。不如属下遣人回京送信,让陆韬……”
李越摇头道:“这不是小事,你亲自回去我才放心,何况这是在西定,除了你和周醒,我也不相信别人。至于这边,还有铁骥。”
田七眉头紧锁道:“殿下,属下实在不放心那铁骥……虽说他发了重誓,但也难保—再说这一路上说不定还有什么人,就算铁骥从此忠心于殿下,他能不能护卫殿下又是一说了。”
李越微微一笑:“放心吧,就算他护卫不了本王,本王难道还护卫不了自己?”
田七犹豫着正想说话,河道衙门的一个差役忽然飞奔过来禀报:“王爷,二皇子来了,在前厅求见王爷。”
李越目光一闪,拍拍田七的肩笑了:“看,护卫这不就来了么?走,去看看这位二皇子唱的又是哪一出。”
柳子轻长相与柳子玉有五分相似,只是肤色稍黑,眉目也粗犷些,满脸的吊儿郎当,活脱一位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儿,等在前厅里也坐不住,满屋子转圈,回头见李越进来,抢上来当头一揖:“子轻见过殿下。”
李越老实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抬了抬手:“二王子请坐。”头昏昏的,他实在没力气再站着了。
柳子轻大大咧咧坐下,笑道:“这几天平河城的事真是让殿下费心了,听说殿下身体不适,子轻特地带了点药来。”一招手,身后随从送上一只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支人参,略具人形,份量也不轻。柳子轻搓着手笑道:“小小一点东西,不成敬意,殿下勉强用用也好。”
李越瞥了一眼,点头让周醒接过,不紧不慢地道:“二王子又费心了。本王正要往京城去,不知朝廷上对此次赈灾之事是如何安排的?”
柳子轻抓了抓头,嘿嘿笑道:“这个,这个是我大哥安排,我也不知道……”
田七和周醒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脸上都露出点轻蔑之色,他似乎也感觉不到,仍然笑道:“殿下要去京城,正好同行,子轻也带了几个随从,路上正好侍奉殿下。”说着向身后随从看了一眼,随从转身出去了。
李越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柳子轻。柳子轻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表示,他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只倚着外戚势力逍遥度日的纨绔子弟,但李越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柳子轻在这个时候赶到平河城来,肯定不是来玩的。自他进了前厅,就感觉柳子轻似乎是极力要让人觉得他不学无术,但李越就不相信,一个母妃外戚实力极强,将来极可能登上西定王位的人,竟会如此烂泥扶不上壁?如果不是,那么柳子轻反而是个极善掩饰城府深沉之人。何况他来的时机真是恰好,恰好是李越处理了铁家军,将一切都摆平之后,既不用他费半点力气,又能讨好摄政王。如果说只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柳子轻好像全没感觉到李越的目光,依旧一脸笑容,不住地往门外看,终于听到随从的脚步声,笑容立刻又放大了几分,道:“殿下,这个孩子还算听话,路上侍侯殿下只怕还用得着。”话犹未了,刚才出去的随从带着一个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李越转眼看去,被带进来的少年其实还只能算是个男孩,清秀白净,眉眼之间竟与风定羽颇有几分相似,看到李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连忙收起怯意露出一丝微笑。
李越在心里大骂了一句,沉着脸道:“承蒙二王子如此关切,本王自有护卫,用不着劳动二王子的人。”
柳子轻搓着手笑道:“殿下太客气了。殿下的护卫怎能做这些端茶倒水的琐事?这孩子倒还听话——青儿,还不叩见殿下?”目光斜斜瞟过去,闪过一丝怒意,登时吓得少年脸色苍白,连忙双膝跪倒:“青儿给殿下请安……”
李越很想按按太阳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起来吧。二王子,明日一早动身,二王子可别晚了!”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马车到达西定国都玉京其实只用了一天时间,但李越却觉得简直像过了一年。柳子轻带来的马车自然是宽大舒适,但他却只嫌太小。周醒和铁骥在辕上驾车,李越只好跟柳子丹、周凤城和那少年青儿一起呆在车里。柳子丹一直低着头,目光死死盯在脚下;周凤城头一直扭向车窗外,尽量不去看青儿偎在李越身边柔若无骨的模样。车厢里一片尴尬气氛。只听见柳子轻神清气爽地在车外骑着马大声吆喝那些护卫。
李越一路都在头疼。平河城的郎中医术平平,虽然用了药,烧还是没有退,再加上青儿一刻不离地粘着他,路如果再长一点,他的耐心就要磨光了!他只是可怜青儿,一个还没完全发育的孩子而已,看柳子轻的表情他就知道,如果他拒绝收下青儿,这孩子会是什么下场。
玉京终于在望。黄昏的阳光下城墙洁白温润,果如其名。城外是驿馆,马车还没停下,已经有两人迎了出来。李越还没看清,柳子轻骑在马上已经哈哈一笑:“大哥,四弟,你们也来了?”
大哥,四弟?原来这两人就是柳子贤和柳子飞?李越眯起眼睛从车窗仔细打量两人。柳子贤年纪未满三十,一袭青衫,看上去温文尔雅,柳子飞模样与他很像,只是眉目间锋芒太露,看来是太年轻了。柳子轻话音刚落,柳子飞便接口道:“还是二哥腿快,我们哪里比得上。”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车辕上的铁骥,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越摇了摇头:真是太年轻了,还不懂收敛。据他所知,柳子飞的母亲只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只因生了皇子才封了个嫔,并不得宠,柳子飞本人也不是十分出类拔萃,所以不得不依附大皇子柳子贤。这样的身份,公开与外戚势力强劲的二皇子作对,只怕有一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柳子轻好像完全没听出柳子飞的讽刺之意,依然笑着跳下马:“青儿,扶殿下下车,小心伺候着。”话音未落,柳子贤面色已经有些变了,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工夫,他便转过身来对车门处恭恭敬敬拱手而立:“见过殿下—”
李越扶着青儿肩头下了马车,腿上还有些吃不住劲。柳氏兄弟的勾心斗角他全看在眼里,越发肯定柳子轻绝不是表面上看来那般毫无心机。打量一下柳子贤和柳子飞,李越抬抬手,开门见山:“有劳两位久候。听说此次赈灾是由大王子主持?”
柳子贤躬身道:“是。只是今年水灾更胜往年,民穷思变,时局混乱,子贤也有些束手无策。幸得殿下亲至,还请殿下多多指点。”
“嗯—”李越跟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听说今年的贡银还在京都没有上路?”
柳子贤苦笑道:“殿下明鉴,今年几乎颗粒无收,贡银实难按时缴纳……”
李越挥挥手打断他:“本王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今年贡银就先用于赈灾,只是具体要用多少,大王子得给个数目出来。”
柳子贤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天大的好事,一时竟呆了呆。李越点头示意周凤城上前,道:“这位是周中书,赈灾一应事宜大王子就跟他商量着办,尽快拿出个数目来报给本王。”
柳子轻一直袖手旁观,待李越说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来笑道:“殿下身上有伤,又是一路劳顿,我看这赈灾的事就交给周中书,殿下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我这就叫人去请太医来。平河城那里也没个好郎中,殿下的伤还是要再找人瞧瞧才好。”
柳子贤不动声色地笑道:“太医我已然带来了。殿下今夜是否在驿馆歇息?我看殿下带的人不多,倒是有几个小厮……”
李越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不必了,端茶倒水有个人就足够了,人太多本王也嫌吵。大王子有事请自便,只消请太医过来一下就行了。”
柳子轻笑吟吟地看一眼柳子贤和柳子飞,吩咐青儿扶着李越径直进了驿馆。周醒自然是寸步不离,铁骥也跟了进去,周凤城早有相关的官员引了出去,只留下柳子丹不站着不动。柳子飞一口恶气无处发泄,看一眼柳子丹,冷笑道:“九弟,你怎么也回来了?”
柳子丹淡淡看他一眼,道:“我回来探望父皇,难道不可?”
柳子轻眉一扬,柳子贤已轻咳一声拦在他前面微笑道:“九弟,父皇这几日龙体欠安,很是挂念你,恰好你回来,父皇必然十分开心。”
柳子丹仍然淡淡道:“多谢大哥,只不知我几时能进宫去看父皇?”
柳子贤含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要进宫去见父皇,谁还敢阻拦不成?来人,拿我的腰绶送九皇子进宫。”
柳子飞直等马车去得看不见了,才顿足道:“大哥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柳子贤收敛笑容,道:“依你要怎样?他在玉京断然立不住脚,就送他进宫去见了父皇又如何?也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柳子飞冷哼道:“我最恨他这副模样!打小便是冷冰冰的,仿佛全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才名满天下又如何?还不是流落在外做了他人禁脔?父皇纵然万般宠爱于他,不也没能把他留在玉京?”
柳子贤笑了一笑,道: “你既知道,又生的什么气?”
此时两人的随从已将马车赶了过来,柳子贤掀帘上车,柳子飞紧跟了上来,恨恨道:“我只恨他连邀宠的本来也没有,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柳子贤轻轻哼了一声:“你怎知他没有邀宠的本事?”
柳子飞怔了一怔,道:“怎么?看那风定尘对他冷冷淡淡……”
柳子贤瞪了他一眼:“糊涂!他身为质子,行踪本不得出南祁京城,怎么能回玉京来?难道这赈灾之事还要他来做什么?”
柳子飞不服道:“可今日明明是被老二占了上风,那青儿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弄来的,竟真有五六分像风定羽……”
柳子贤轻嗤一声:“像风定羽又如何?这样的男宠,风定尘府中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纵然再像,也不过是一层皮相。想那风定羽少年才名,气质高华,又岂是这些烟花之徒可比?”
柳子飞恍然道:“难怪老九得宠,原来……”
柳子贤笑了笑:“不错。风定尘素来心硬如铁,刻薄寡恩,否则又怎会将贡银数目定得如此巨大,只存心要我西定民不聊生,此次怎会大发善心用贡银赈灾?想必是老九说了话。”
柳子飞吃了一惊道:“难道老九如此得宠,竟能左右风定尘不成?”
柳子贤轻轻一哼:“说是左右,只怕也未见得。风定尘放这一年贡银无碍大局,何况今年我们根本凑不齐这贡银,不过明卖个人情罢了。”
柳子飞喃喃道:“不过即便如此,这个面子可也不小……”
柳子贤点头道:“所以我们才不可跟他撕破了脸。”
柳子飞呆了一会,忽然道:“老三这次出了事,老二只怕乐翻了罢?”
柳子贤仰靠到车厢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不错。老三一死,再难有人与他争了。”
柳子飞狠狠哼了一声:“那也未必!他背后外戚势力如此强劲,风定尘难道会放心?”
柳子贤轻轻揉着额角:“老三胆子也是太大,竟然敢与北骁人勾结……不过,他除了是中宫嫡出,实在也没有别的支持,也难怪他铤而走险……”
柳子飞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哥,你好像还有些难过?”
柳子贤徐徐叹了口气:“兔死狐悲……”
柳子飞瞪着眼睛,显然没有完全听懂。柳子贤看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倒是这次赈灾之事要费些心思。这周凤城听说也是西定人,若能在他那里动动脑筋,或者能给我们省出一笔。老三这件事倒提醒了我,我们手里若一点人也没有,纵然将来柳子轻不中风定尘的意,我们也难以成事……”斜睨柳子飞一眼,“你在想什么,我的话听到没有?”
柳子飞愣愣地道:“听到了。这事有晏平去办,应该没问题。我是想,风定尘身边那个人,似乎不像是南祁人。”
柳子贤冷笑一声:“自然不像,他根本就不是南祁人!”
柳子飞一怔:“那是—”
柳子贤冷冷道:“你可还记得这几年在国内四处流窜的江洋大盗铁连珠?”
柳子飞点头道:“当然,这铁连珠曾经在好几个山头落过脚,颇收伏了几伙暴民,若不是今年父皇下令全国清剿,又逢大水年成不好这些山头弄不到粮食,只怕日子久了还要……”突然醒悟,“大哥你难道说这人便是—”
柳子贤冷笑道:“我可没有说什么。南祁摄政王身边带着的人自然身家清白……”
柳子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人是怎么跟上他的?”
柳子贤缓缓道:“这铁连珠也不是西定人,却在我国境内四处流窜,自然有他的目的,我只怕,他是北骁人。”
柳子飞吃了一惊,道:“北骁人?”
柳子贤冷冷一笑:“听说老三勾结的那些北骁人也姓铁,这个铁连珠,只怕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柳子飞惊道:“难道风定尘不知?”
柳子贤沉吟道:“不可能。风定尘是什么人,来路不明的人他岂能胡乱带在身边?”
柳子飞皱眉道:“大哥,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柳子贤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现在也搞不太清楚。你我手下的人比起柳子轻来是差太远了,有很多消息我们根本得不到。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不去费这个心,倒是先管赈灾的事要紧。也不知,老九进宫去会跟父皇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