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苌怔了怔道:“下官当时心中慌乱,又发现文库大开少了案卷。部中忙乱不已,这衙门仵作……大约是去孟侍中家中
验过了罢。”
李越眉头紧皱:“糊涂!此处是作案现场,理应先通知衙门仵作前来验看。你们来来往往,便是有些痕迹也破坏了,更
别说让仵作去家中验尸,岂不是胡来!”
李苌垂头道:“殿下教训得是。只是如今正值皇上选秀,出了此事实是不吉。何况孟侍中曝尸于此,下官等也实不忍…
…”
李越摇了摇头,现场已经破坏了,再说还有什么用?看来孟骊人缘不错,人人都觉得惋惜。“本王去他家中看看,你们
这里加紧吧。”
孟骊的家在京城西边,一处小院,现在已是糊门挂素,院里设了灵堂,飘舞着灵幡。大约是朝中官员都已经来吊过丧了
,小院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李越看看四周无人,才让周凤城下了车。一进院中,周凤城眼睛便红了,几步走到灵柩
前,微微哽咽着叫了一声:“孟兄—”下面便说不出话了。
“殿下。周中书。”守灵的只有一个家仆,一见摄政王亲自来到,连忙跪倒,“殿下,我家大人死得冤,殿下要为我家
大人做主啊!”
李越轻抚一下红漆棺材:“你放心,本王已经全城搜查,不怕找不出人来。”
仆人抹了把泪:“小人还有事禀报殿下。我家大人籍在陆州,如今还是要回故土,但是全城戒严,还要殿下给陆大将军
交待一声,让小人护柩出城。”
周凤城听他这么说,眼泪已止不住了,悲声道:“殿下,凤城想为孟侍中护柩往陆州,还请殿下恩准。”
仆人感动道:“还是周大人……我家大人生前那些朋友,现在一个也不来……我家大人与周大人交好,若得周大人护柩
前往,他在天有灵,必定也是高兴的。”
李越眉头一皱:“只怕现在不行。”
周凤城激动道:“殿下,凤城可以乔装!孟侍中家徒四壁,让一个下人如何千里迢迢送他返籍?”
李越摇头:“钱不是问题,孟骊也算因公殉职,本王自然抚恤,但你现在不能露面。不然,让孟侍中晚些起程。”
仆人磕头道:“殿下,如今天气虽冷,但陆州离此甚远,若是耽搁太久只怕我家大人搁不住。周中书若不能同行也就罢
了,小人想明日就起程。”
李越不去看周凤城的悲容,微微叹了口气,摸摸灵柩:“这棺材……”似乎薄了些,古人不是讲究厚葬么,或许可以给
他换一口好的,“本王着人去选一口上好的……”
“不敢劳动殿下。”仆人连忙磕头,“我家大人被毒死,面容实在……所以已经盖棺,因他生前与周大人交好,只等周
大人回来见了最后一面便起程。若是再开棺,只怕不吉利。”
“你家大人……”李越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东西,“……很难看么?”
仆人伏地痛哭:“是!我家大人生前必是十分痛苦……殿下一定要为我家大人伸冤!”
李越俯视着他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地说:“好,本王一定不会让他白白死去便是。”
35.锋芒初露
“王爷—”李越前脚才踏进王府大门,莫愁惊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过那笑容只闪了一闪就变做一脸恼怒,“王爷真
是‘平安’归来啊!”
李越干咳一声:“还,还好。”想不到莫愁这么快就开始兴师问罪了。嗯,不知道他如果老实承认这次西定之行考虑不
周是不是符合原摄政王的一贯行为。
莫愁自他离开京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听说他在云州关外被刺更是万分担心,好容易等到人平安回来,本来那一肚子
火气也自然没了,声音也软了下来:“王爷伤到了哪里?”
李越笑笑:“其实根本没有伤到什么,那只是我放的烟幕罢了。你看,我不是全手全脚好得很么?”
莫愁仍是一脸关切:“王爷的腿……”
李越抬抬腿:“也好了。西定的太医不错,再过几天我能比马跑得还快,你信不信?”
莫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王爷你—算了,反正我说什么王爷也没听过。不过我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王爷总要让他们看
看才好。”
李越笑笑:“其实真的没事了……好好好,看就是了。不过时间不能长,还有很多事。”
莫愁这才收起嗔怒的神情,道:“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太医正在给如意诊脉,王爷要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等着就是
。”
这一说李越才想起来:“如意怎么样了?”
“太医说是外感风寒,内焦郁结,又拖了太久,只怕很要调养两天才行。”
李越皱皱眉:“我去看看。”
西园尚未改建,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意歇在自己原来的房里,已经吃过药睡下了,稍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卫清平坐在
床边,一见李越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殿下。”
李越伸手在如意额上探了一下,虽然还有些热度,但已出了一层薄汗,脸色也红润了些,这才放心,把被角掖了掖,转
头问清平:“怎么回事,这才出府几天,就病成这样?还投河?到底是为什么?”
清平看他一眼,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真的不知?”李越怔了一怔,来回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如
意对风定尘竟然如此一往情深,他还以为西园里一干男宠除了简仪之外全都跟暮雨一样呢,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他就
把如意留下来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不是真正的风定尘,就算把如意留下来,又能怎样?
清平看着李越转来转去,轻声道:“清平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如意公子对殿下是一片真情,殿下纵然对他无情,也请看
在他侍候殿下多年的份上,容他在王府之中存身一二。”
李越叹了口气:“行了,先养好病再说。你呢,你的伤看过了没有?”
清平微微一笑:“清平只是皮肉之伤,太医们已经上过药了。如意公子既然已经安定,清平这便向殿下告辞。”他清瘦
了些,脸上还有伤痕,笑容却依然清澈。
李越怔了怔,情不自禁脱口问:“你去哪里?”
清平笑得动人:“清平自幼向往千里沙场铁马金戈,今日既有自由之身,还是想去边关从军。”
“从军?”李越眉头一皱,“要从军京城里就有军队,何必去边关?既然要去边关,出府的时候为什么不拿盘缠?否则
如意的病也不必拖成这样!”
清平敛去了笑容,垂下眼睫,片刻方道:“清平大胆回殿下一句,清平当年以娈宠身份入府,如今却不想再以相同身份
出府。”
李越噎了一下,一句“对不起”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摄政王该不会向人道歉又咽了回去,道:“那又何必要去边关
?京城里军队不少,难道你一支也看不上?”
清平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良久方道:“清平当年入狱之时服过化功散,虽曾有些许身手,如今也全废了,只怕做个
普通兵士也未必合格……实不相瞒殿下,先父旧日相识,尚有几个在边关,清平意欲去寻他们,或可越级做个军官,庶
几用得其所,为国报效一二,也不荒废腹中兵书。”这番话说得虽谦恭,但说到最后一句,却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傲气
,竟然说不出的神采夺人。
李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忍不住道:“那化功散……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恢复了?”
清平看他一眼,目光中微带一分酸涩,道:“殿下是知道的,化功散霸道之极,纵然有上好的药物补养,也须化费一二
年的时间……清平此时,是没有此等条件的。”
李越沉吟了一下,脑子在迅速思索:只从清平对修路一事的见解来看,他对于南祁的情况、与邻国的形势都颇有见地,
那不卑不亢中的三分傲骨更让人倾心,若是能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当然他不能一辈子冒充摄政王,但此时还不是跑
路的时候。只从这次去西定赈灾他就发现,局势远比他想的复杂,如果不做好准备只想跑路,一旦失去了摄政王这个身
份,只怕会死得很快。而且东平南祁西定三国看起来已经统一,其实波涛暗涌,若是有一点不对,可能立刻就会燃起战
火,到那时候,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李越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大豪杰,但也绝不能让战争因他而
起。
“边关道路遥远,天气又马上要冷了,本王看,就是要去从军,也不急在一时。本王知道你的傲气,但一文钱难倒英雄
汉,这一次如意生病,你们不就束手无策?可见傲骨虽好,不可过分。”李越一边说,一边暗想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还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也不知这里究竟有没有“文”这个货币单位,可别用错了就漏了馅。
清平脸色涨得通红,终于低头道:“殿下教训得是。”他唇角紧紧抿着,线条坚毅,眉梢眼角却带出几分辛酸,竟然是
格外的悲苦动人。
李越反而有点舌头打结,干咳了几声才说:“本王也并非教训你什么,不过想说你既不以娈宠自视,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更不必管旁人议论些什么。你的身体,本王想王府之中总利于调养,你那满腹兵书,也未必只有在边关才能派上用场
。”他搜心挖肺找出这些文绉绉的话,实在是说得费劲之极。
清平有些诧异地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眉头一皱:“你是聪明人,何必装做听不懂?”
清平脸又涨红了,低头不语,半晌才幽幽道:“殿下所说,清平并非不懂,只是人言可畏,清平已非清白之身,纵然…
…只怕在天下人眼中永脱不了这娈宠的身份。”
李越冷笑一声:“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清平,看你的气度,该不是怕流言蜚语的人吧?何况你如没有真本事,就算本
王想提拔你,也是烂泥扶不上壁,若真是一块金子——真金不怕火来炼,莫非说,你是不敢?”
清平猛然抬头,目光炯炯:“多谢殿下点拨,是清平迂腐!请殿下予清平方寸之地,容清平为南祁报效一二!”
李越满意地笑了笑:“好。说到这里,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你这几些日子都在照顾如意,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知道
得不多吧?”
清平目光闪动:“殿下是说,工部侍中孟骊被杀,张曙失踪一事?清平在街头巷尾,也颇听到了几句。”
李越反问:“这事,你究竟听说了多少?”
清平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听说张侍中是北骁奸细,在西定是意图行刺殿下未曾成功,以此难以存身,所以逃走。清平
只是疑惑,他既要逃,理应悄声匿迹,为何却要杀死孟侍中,且军中又多有人叛逃,弄出偌大的动静,似乎有些着意宣
扬,不是逃走的路道。”
李越赞许地点了点头,资材 自己去工部所见所闻与孟骊家人言语一并详述了一遍。清平眸中精光闪动,道:“殿下心
里,想是已经有所论定。”
李越不置可否,只说:“你怎么看?”
清平知道李越是在考他,遂也全无隐瞒,道:“依清平看来,孟侍中大有嫌疑。孟府家人阻止殿下开棺,必定孟侍中并
不在棺内。至于工部卷宗失踪一事,清平认为纯属烟幕,意图扰乱殿下视线,方便他从容借返柩之名出城。那军中失踪
诸人,只怕正在城外相待,准备共同逃走。”
李越沉吟一下:“这么说,我当时应该立刻开棺才是。”
清平笑了一笑,道:“殿下当时不开棺自然也有道理。孟中书到底是朝廷官员,无凭无据怎能随意开棺?何况当时周中
书在旁,他恐怕是绝不肯让殿下开棺惊动死者的。”
李越哼了一声,心想孟骊多半也正是拿准了周凤城这一点。清平眸中笑意一闪,道:“孟侍中想也不会在棺中一直躺到
陆州,只消出了城,真相自然大白,那时殿下出手拿人,证据确凿,周中书也必大澈大悟,岂不大家欢喜?”
李越笑了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一路躺到陆州,若是出了城就拿人,只怕可惜了。”
清平目光一闪:“殿下是想顺藤摸瓜……”
李越沉吟道:“不知这藤到底有多处,若是长得过了份,又怕夜长梦多。”
清平低头道:“皇上选秀在即,又加西定大灾之后,殿下确实不能久离京城……”
李越听他话里有话,正要问他,忽听门外周醒道:“殿下,太平侯府来人求见,正在厅上候着。”
李越心里一算,自他出京城前将太平侯王皙阳禁足,只有二十几天,还不到一个月,这时候太平侯府能出入的人只有陆
绩的心腹,当下道:“叫他进来吧。”
周醒微一迟疑,清平已经轻声道:“殿下还是去厅上见他吧。如意公子要休息,何况病人的屋子,殿下也不宜久留。”
他为人极通透,周醒略一迟疑,便自行避嫌,且话说得丝毫不露痕迹,周醒虽然听出点味来,却也说不出什么。
李越看出周醒尴尬,笑了笑道:“说的也是,尽在这里说话,把如意都忘了。你也回房去休息,看你脸都瘦了一圈,照
顾如意这些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清平迟疑着没有动身。李越奇怪地问:“怎么了?”
清平低头片刻才轻声道:“殿下还是让清平住在西园?”
李越笑道:“当然不是了。周醒,让莫愁给清平收拾个房间。还有,太医还没走吧,那化功散的事,让太医们斟酌个方
子。”
候在厅上的人李越不认识,五官平常,眼睛却灵活得很,看来也是个聪明角色,一见李越立刻垂手道:“殿下,小人吴
涛,是陆总管手下。”
李越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道:“陆绩那里有什么事么?是不是太平侯有什么动静?”
吴涛道:“回殿下,这二十几天里,太平侯倒是遵令无违,闭门杜客,陆总管随侍左右,也未见他有什么动静。”
李越倒有点意料之外:“哦?这么听话?那陆绩让你来是有什么事?”
吴涛连忙道:“回殿下,昨日有东平使者入京求见太平侯,因殿下未回,陆总管不许他们见面,今日太平侯恳请陆总管
来请示殿下,请殿下允他面见东平使者。”
李越眉头一皱。他实在不相信王皙阳会如此听话,果然他一回京城马上就来事,若是平时,他倒也还可以允许王皙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