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斩云的随身侍卫曾楚扫了四人一眼低声唤了一声。
“不用,他们倒没有恶意。”发出嗤嗤笑声,凌斩云将头靠在丝绸装饰的轿壁,睁开眼睛注视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点点晕
黄光点,那是从轿帘缝隙里透露进来的微微光线,“禁宫十六卫是直隶大哥,保卫皇城的精兵。我不过放手半年这些统
领都换人了,嘿……”
那天的欢愉还记忆犹新:地宫幽深,绵长的几个时辰被抖落成片断,鬼祟的藏在脑海里时有时无;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拼了命也不能失去的东西越来越远,甚至要夺去原本拥有的。片刻间立誓的激烈悔恨熬得苦了反倒淡了,更多更热烈和
更复杂的猜疑却如幽灵般盘踞不去。
大哥说得对,我本偏执且多疑……
17
“快一些。”曾楚低声喝斥,他瞥一眼毫无动静的软轿不禁打个寒颤,初春的白日灿烂温暖,但夜间还遗留了萧瑟的阴
冷。赤王从半道被截便不发一语,他越是安静越让曾楚冷汗涔涔。
曾大人——抬轿的手下不敢出声,只能用眼色询问,去哪里。
回宫,回摇松殿——咬咬牙用唇型回答,只希望不会反被聪明误了。曾楚暗中祈祷朝清淘如怒的地方疾步走去。
远远的就传来松响,风里的呜咽如泣如诉,凌斩云微展眉头笑了,“曾楚,谁让你来摇松殿的——今日朝上有不少事还
未处理,耽搁了你来负责么?”
“殿下——”
“我最恨人自作聪明。”他淡淡的说,但鼻间盈满清雅松香,这种幼年时一直陪伴着他的味道涤荡了戾气,使他安然。
或许现在更需要不用语言的安慰,于是斩云发出低微的喟叹,“扶我出来。”
暗中捏了一把冷汗,曾楚不露形色低声应了声是便命人放置好赤王的轮椅,扶他小心坐上去。
有时候示弱也很麻烦,凌斩云捶了捶腿,气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啦但他还不能站起来,否则大哥……
大哥大哥,他心里盛满烦躁。凌扣风离开不过一天,他就开始觉得焦虑,同时也感觉异常担心——他怎可能丢下我,摇
头失笑;但不安拂之不去与沉淀心中的郁郁一起,竟混淆成了罪恶的欲望。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情,他自嘲的想,但不禁环抱自己簌簌发抖的身体。大哥走了,以去“辞月宫”游玩的名义,将朝
政丢给自己,看似信任然而那半块可以调动禁军的兽符还牢牢掌握在兄长手里——也许他是对的,否则真让我独揽军权
,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阵甜蜜一阵忧伤,凌斩云在皎洁的月光中想着思恋的人,不觉他哀凉轻蹙的情态碎了旁人的心。
无论是悲是喜是怨是怒他的眼里总含着温柔,那温柔却是曾以为独有而欣喜若狂的;真能当旧日时光是场好梦多好,但
是我……来人想着,扬起亲切疼惜的笑,从树荫黯然的影子里走出来。
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的斩云被脚步声惊醒,不悦的扬眉,脸庞上未逝的天真与残酷揉杂一起,呈现出奇特的艳丽,但他转
眸间怔住,失声惊呼,“大哥?”
来人一袭月白便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看上去从容不迫又气势逼人的不是苍帝是谁,他含笑宠溺的注视幼弟,“你啊
,总不爱惜自己,虽是春天晚上也冷得很呢,怎么不回屋休息。”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凌斩云抬头看他,语带怔忡眉间眼角却流露出欣悦的甜意,愈发烁烁动人。
他何时见过他这般孩子似的娇憨,无邪中更带了蛊惑人心的魅力,一时间便被迷惑心神,愣了愣才柔声回答:“我左思
右想始终放不下你……瞧瞧,离开不久你就这样……”声音低下来,纤长温暖的指腹轻轻抚摸他略显憔悴的眼角,另一
支手却暗地里按上他的肩头。
“是吗……”凌斩云垂首浅浅一笑,神色未变,左手忽如疾电反擒住他手腕,不待对方使力抖手就将他甩出老远。
“你……”他惊呼,但似早有防备,双腿微屈稳住身形,双手十指如抚琴般伸屈不止,弹出道道银针,然而——“寇掠
,你这种武艺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寇掠这才发现前方的目标早已不见踪影,他身
子一抖,颓然垂肩,“你怎么发现的?”
“根本不是,我又怎会不知!”凌斩云冷笑,“转过身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心里莫名一阵抽搐。
大哥曾言他在秦妃暮军中出现,极有可能参与戕害聂将军的行动,以时间推断除非他在得手后立即离开否则万万不该出
现在此!他们想做什么!
转过身,注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寇掠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殿下……”他伸手,想要碰触眼前令他朝思暮想的
人“卡擦。”指骨忽然传来剧痛,冷意扑面他下意识向后疾掠,尚未站稳就听得耳边传来细小的衣袂飘拂声,斜眼看去
,已有几人零散的出现眼前,恰恰将他包围正中。
寇掠的脸色变了变,但脸色一变不过是刹那功夫,他又恢复一片从容镇定,
“殿下如此架势,莫不是准备强逼硬问吧。”
这话一出,凌斩云倒定下了神,原本脸绷紧得像就要出箭的铁弓,现在变得平静,但平静中有带点寒渗渗的冷气,“回
答我的问题——你和秦妃暮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累得大哥亲上战线。”
“哦 ——”寇掠拖长声音,只是望着眼前神色酷厉陌生人似的情人,原来秦妃暮说得没错,拥有过最心爱的人后,再
也不会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寇掠忽然仰头大笑,那他呢,那他情何以堪!仅存的奢望就这么碎得没有痕迹,他不顾秦妃
暮的警告自恃一张相似的容颜投入罗网,当时想着,哪怕是死了,能看他一眼也好;又想或许他在杀了自己的时候,会
心痛会后悔会如初相识的那日痴痴凝视。这样想着的时候寇掠觉得既甜蜜又心痛,就愈发不顾一切。他以为赤王还是当
初的赤王,但是迎着那双冷浸浸的眼睛,终于明白为何秦妃暮眼中会有死灰般的色彩。
“寇掠,我在问你话呢。”凌斩云不耐的说,重重一拳击中他小腹,让他发出闷哼跪倒在地,“不要让我问第三遍好吗
?”凌斩云扯过他的衣襟,咬着牙冷笑。
心底最后的期待也被击得粉碎,寇掠低眉轻轻笑了,“我怎知道——不过是个替身……”
凌斩云放松用力的手,注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定了一会儿神,才将心思从远行的兄长身上转回来,“看样子你和妃暮趁
我不备做了许多事,”早该发觉的,偏偏为大哥乱了方寸,“如果我大哥有什么意外,寇掠,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怕的。”
他发出清冷的笑声,伴随低低咳嗽,心中一动,凌斩云见到他在月光下忧愁的拢眉不知不觉失神,“……大哥。”
肩膀发抖,寇掠霍的起身。几乎同时斩云在刹那清醒,立即扬声发话,“拿下他!”
近卫即应,在他疾扑向赤王前阻拦,“斩云……”
悲怆凄厉的呼声让他全身起了寒颤,凌斩云别开头淡淡道:“若是无人助你,想必你也进不了皇城。寇掠,说出那个人
的名字,本王还可以饶恕你假冒陛下的大不敬之罪。”
“我不明白赤王殿下的意思。”
“不明白也无所谓了。”看他一眼,凌斩云语意森森,“来人,将朱雪晴带来!”口中说着,眼睛仔细打量寇掠面上最
细微的表情,那个名字一出口便见他眼角微跳,顿时嗤笑,“原来如此,你借着容貌煽动军心,妃暮伺机作乱再加上几
个月来颇得大哥疼爱的侍童做内应,好,很好——”他仰天呼出口气,小雪化作雨,点点滴滴徒然扰乱人心。斩云揩拭
脸上冷冰冰的水迹,想着兄长不顾自己阻拦将那天赋异禀的小孩放在身边照料,如今总该知道这孩子的利害了吧,心中
很是愤然但又想着兄长情势若微,自己便可跟他接近了,于是满心欢喜。
“你不说,我也不怪你。”凌斩云笑吟吟看着寇掠,眼神像在打量铁牢中的囚徒,“喏,朱雪晴也来啦——过来过来。
”他朝惊疑不定的少年挥手,脸上一片祥和。
“赤王殿下。”低首行礼,朱雪晴神情茫然,仿佛什么都不明白般。
“叛军越来越嚣张啦,”他乜斜一眼寇掠冷淡的笑道:“我想大哥兴许被人送入了圈套,准备赶着去锡兰;他从来未曾
离开过皇城雪晴你就跟我同去好时时照料如何?”
“可是陛下曾有言……”
“怎么,不想见到你的主人吗?”
晕黄的灯影下,朱雪晴的小脸越加青白,他柔顺的摇摇头,憨态可掬,
“自然是想的——不过小人很怕陛下责罚,殿下您看……”
“大哥骂下来自有我担当。”凌斩云好声好气的哄着,拇指托住下颌,白玉似的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
“你有什么怕的——呀哦,对了看我这记性,我们正与抚仙交战来着,莫不是想念故土了?要不,我命人传报跟大哥讲
一声顺路送你返回家乡如何。”
瞧着赤王笑昵昵的模样,朱雪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低头轻言细语,“殿下多虑,我随您前去锡兰便是。”
“那就好,”斩云转头看着沉默不言但眼里发亮的寇掠,又笑了笑,徐徐起身朝宫城走去,“那就好——准备马匹,今
夜立即起程!”
“殿下。”左右人影一闪,是宫中禁卫,“殿下请留步。”
足下一顿,凌斩云眼中闪动冰冷的寒气,“走开。”
“殿下。”这些人何曾见过这般冷漠肃杀的赤王,一时心惊胆战,“陛下临行前曾有吩咐,如今龙腾混乱宫外极是危险
,他怕你出外游玩有什么意外,便命我等着力保护殿下,就当是…当是看管着您不许你出宫。”
脑袋里嗡的一声,凌斩云缓缓转身,“他当真这么说?”
“是——”
“大哥想得真是周到。”凌斩云忽然展露笑颜,未待众人松一口气忽然变为狠戾,
“滚!”他身形一晃,拔空而起将一干侍卫远远抛下,“曾统领,替我转告左右丞相,近日内的政务便由他们代理,本
王也要出宫消遣消遣,哈哈哈……”
“殿下!”禁卫大惊,刚要追赶却听“呛呛”利剑出鞘之声连绵不绝,定神一看才发觉不知何时斩云的近卫已经将他们
重重包围,“曾楚,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奉了陛下旨意你胆敢阻挡!”
曾楚恍若未闻,只是将头一偏,“全部拿下。”
“曾统领你想造反吗?”禁卫首领陡然变色,“竟敢违抗圣意。”
曾楚面无表情,“我只知道陛下临行前将一切权力赋予殿下,因此殿下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命令——只要各位不再上前,
我定不会为难。”一扬手,近卫军缓缓逼近对之虎视眈眈。
眼看也追不到人了,禁卫首领暗中思忖,又念及陛下何等恩宠赤王,于是一跺脚生硬道:“曾楚,倘若日后陛下怪罪下
来,你会后悔今天的举动——我们走!”
目送他们离开,曾楚才将视线转向已经被缚的寇掠和朱雪晴,暗中叹口气,他走上前抬手示意,“两位,请——”
18
虽已初春,这西北边境依然封冰未消霰雪靡靡,尽管路途多艰,凌扣风还是对此次独行充满期待——他也是借助战乱实
现自己目的的人哪,甚至不惜推波助澜。临走前华扬说的话偶尔会在心底反复,但就让他任性一次吧。
秦妃暮是一个饵,多亏了这威名赫赫的将军加上微妙形式下的精兵,才将自己拖离皇宫。朝天朝天,这一走大约便不会
回去了吧。回首张望,山深云重层层阻断视线,脱离重负的轻松使他有些怅然,耳边听到风声呼啸着掠过树枝,嚓嚓扬
起一堆末雪,凌扣风用手指捺去眉梢的水滴,念及斩云——自然他不会立即隐退与他断绝联系,但在远离朝廷的日子他
可以慢慢将云弟拖在王位不得动弹,再以后,时日久了扭曲的感情也会淡下来吧。权力的滋味常常令人迷失,斩云则并
非淡泊清心,他现在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揉揉眉心,凌扣风将心思放回现在处境:得知聂飞云出事后他立即通知乐铭即刻率兵赶发锡兰,明为援助实则监视,现
在想必已经到了,只要他不引发秦妃暮的疑心,静静的待自己一到,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除妃暮职务。当然,这
仅仅是最乐观的猜测。
自嘲的笑笑,凌扣风低声喝斥,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奋力疾蹄朝隐隐可见的大军帐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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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龙腾军队驻扎之地天已尽黑,凌扣风先行避开往城中去了一趟,连年战争将这个曾经殷实富裕的国家迅速摧毁,城
中只看到屋舍颓败荒芜人迹,但新鲜的战火痕迹零零星星,秦妃暮是用什么方法轻而易举深入大敌腹地,扣风已经清楚
。不过今日所见大军蓄而不发气氛怪异,士兵们全被束拢退出城外驻扎,据说是今早的行动。这倒奇了,就算妃暮有通
天之能知道自己赶来也该加紧策反才是,怎么……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帐篷外的栅栏前,早已守候在此的乐铭副将赶紧上前,“胄甲在身礼数不全,请陛下见谅。”
“不必了,”扣风摇摇手,环顾安静得近乎诡异的营地,颇感奇怪一边朝主帅营帐走去,一边问:
“怎么了,这气氛不对呀,乐铭在搞什么鬼?”
那人支支吾吾还来不及回答,便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凌扣风抬头正见乐铭匆忙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笑道:“乐将军,
这么晚了才回来?”
乐铭赶紧行礼但被扣风阻拦,“怎么,军中还有什么事让你忙到现在?”
他神色有些古怪,低声说了一句,“陛下……”
身后本该是他起居的帅营帐帘一掀,露出一张如玉温润如月皎洁,且喜且嗔生灵活现的脸来,“大哥!”
斩!云!
他怎么出现这里!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营帐内透出隐隐灯光,照在众人脸上都是青青白白,看起来分外诡异。
冷冷的风打着旋儿发出森冷声响,乐铭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
如果他没有来……凌扣风马上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偶尔的日子他会在深夜里模模糊糊出现这个念头,但此时此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