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口气,斩云试图恢复常态,“一点小事情,大哥,我会把它处理好的。”
注视云弟一会儿,凌扣风笑笑,
“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就好,饿了吧,晚膳应该快端上来了,过来洗把脸就要开饭啦。”
“嗯。”凌斩云深深凝视他,脸上露出最自然动人的笑。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静,凌扣风听着军中寂寞的更鼓,确定小弟已经不会再出现才慢慢收敛轻松的神态。
“果然如此。”
凌扣风眉间有些苦涩,伸手轻轻抚摸后背的剑伤,伤口很小,却很深。如果不是绕在身上作伪装的软棉挡了一挡混淆他
的判断,只怕自己现在根本不能站着说话。闭上眼,想起斩云快捷的身法,凌厉无情不施半点多余之力的剑术,凌扣风
冷冷打个寒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斩云。
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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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斩云便前往城中,临行前不满的抱怨许多日他没休息好了,大哥定要好好补偿。
早餐的时候确实见他睡眼惺忪,明锐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脸庞因这稚气的埋怨仿佛在雾气蒙蒙中看到从前,他疼爱若斯的
弟弟。
抬手捡了一粒他嘴边的饭粒,瞧见小弟愣愣望着自己的憨态,不禁失笑,
“傻小子还没睡醒?要不你留下继续睡,我进城如何?”
好久没看到这么自然的亲昵,凌斩云摇摇头唇边闪过一丝笑,埋头扒饭嘴里不忘嘀咕,“大哥分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那日落下的风寒确实未曾痊愈,或许已经像心病一般扎根深处了。凌扣风不愿再想,却忍不住心疼——这辈子,也许只
有斩云能这样挂记着我吧……
一如既往的道别,斩云前去皇城,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后,扣风转身悄悄前往南郊。
提出将寇掠单独分开囚禁的是小弟,他轻描淡写说此人容貌与大哥实在相似还是关得远一些比较好。
最懂自己心思的也只有他吧。
怅然的走在林间晨光中,任那淡雾游走脸侧像冰凉的小手轻轻碰触,偶尔林梢的水滴坠落浸入发丝,慢慢滑下,像心中
的忧伤摸不到,但总拂拭不去。
路边有些耐寒的小花已经开了,嫩黄的艳丽着,倔强的展瓣吐蕊在风里瘦伶伶的招摇。阳光从树缝里洒落,映得那颜色
一阵耀目。
无论如何,春天总是到了。
看守寇掠的人是乐铭,这是自己的主意。
这个忠实的部下似乎醒悟了什么,不吭声的答应了,同时私下安排了许多事情,谨慎而缜密仿佛处理自己的后事。
这个春天,新的生机会勃勃蓬发直到吞没干净过去的痕迹……
“陛下。”乐铭迎上来,面容在清晨的雾中模糊了,但身体一如既往挺直得像一柄随时可以出击的长枪。
“早啊,乐将军。”凌扣风笑了笑,朝他走去,凝视对面冉冉升起的红日,再过不久,天就会亮了。
再过不久他还会看到天亮吗?光线渐渐清朗,乐铭忍住回头的欲望在凌扣风进入牢狱前说了一句:“陛下,能饶恕妃暮
吗?”
身形微顿,他不答,消失在深窄的走道,留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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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他推开木门,进入阴森森的内室,没觉意外的看到秦妃暮一身胄甲站在屋子中央,寇掠浑身是伤,张大双
目狠狠看着他。烛火伶仃,光影拉长的阴霾不同程度的投射在每个人身上,以致瞬间,扣风觉得今日屋子里的人都是竭
力反抗却不得不屈从命运的囚徒。
“命哪……”
“我不信命。”秦妃暮沉吟着说,火红色的战袍贴服在身,更衬出脸白森森如鬼。眉眼是凄厉的,然而神情平静从容,
“我不怨他,我只想让他记得我……”
“……我也怨不得他。”
“因为你是个好哥哥。”寇掠咳嗽了两声,皮肤绽裂的伤口渗出些血,“我也不怨你,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的幸福不
能由我给!”
失神的想了一阵,凌扣风摇摇头。火烛恰在此时哔哔剥剥响了起来,三人看了过去,只见火焰忽然伸长,激烈燃烧着,
玉白色的烛泪不停滴落。扣风走过去,剪了灯芯,猛烈跳动的烛光温驯下来,重归安静。
秦妃暮转回视线,长吸一口气,“我见乐铭在这里就明白了你的心思,想劝他离开,他却执意不肯——凌扣风,你是我
见过的最虚伪的暴君。”
“他问我能不能放过你——”凌扣风盯着他,目光如鹰,“你不是个好兄弟。”
“我们都不是好人哪。”秦妃暮长笑,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多说无益,还是动手吧!”
他眼里萌发死志,因为一定要杀自己的欲望在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中染出一片血光。熟悉的光芒,陌生的模样,我在别
人眼中是不是就已如此了呢?凌扣风想着,后退三步,避开他闪电般的攻击。
“想知道银公主的近况吗?”秦妃暮右腕一抖,旋身回剑再一次逼近只守不攻的苍帝。
果不其然,凌扣风闻言微震,双手迅捷合拢架住那道炫目的白光,“……她,怎样了?”
若没有这分情爱,赤王应该不会走上绝路吧。秦妃暮心中悲凉,他呀的一声,仿佛叹息中身上擦痕累累的皮甲陡然爆裂
,烟花般绽向凌扣风,
“她没死——但我以为,她不如死了的好。”
身法如鬼魅在肉眼能看到前,扣风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但红袍飞扬蒙蔽目光,眼前只剩下了大片大片艳丽而深重的色彩
。已然忘记了啊,如花般的身影朝他浅笑低语,再一次相见的时候,那笑容会不会盛放呢——
“她不恨你,只是憎恶着赤王。”
寇掠在一旁惘然的补充,室内两人腾挪转折斗得惊心动魄都未曾吸引他一丝注意。秦妃暮让他离开,他却断然拒绝。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寇掠是这么对他说的,尽管看到猫儿眼中一抹复杂的嘲笑。
如果不死,那么事情永远没有了断。与其混沌的活着不如死去,斩云啊——斩云!
他在一旁默默地想着心思,嘴角露出恍恍惚惚如幸福亦如梦幻的笑容。凌扣风瞥眼间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微酸,“那天
夜里——她当真与琉宛的人同行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阴柔俊美的脸庞出现一抹狡猾的笑容,眼睛黑沉沉看不出半点光亮,秦妃暮左手一震,袭击他左胸,“知道事实只会徒
惹伤心,还是,你想让自己绝了念断了情?”
迅速闭上眼,在对方合身为剑疾掠而来的时候猛地睁开,凌扣风伸手一带一引旋身到了他侧旁,
“……该去的,就让它去吧……”
活着的人总要为未来打算,为人兄长的也不得不处处照拂他的弟弟!
“那你就去吧!”眼中忽然闪过深沉的怨恨,秦妃暮右手抬高将剑从诡异的角度刺向他!
“还……”冷笑中,突听机括轻响,不妙的预感陡生,但前方,左侧,身后方向各有接近百支的钢针密匝匝发出轻微的
嗡嗡声迅速接近。
太大意了!他不以为那些钢针如看上去一样闪亮干净,吸口气他不避不闪,而是竭尽全力迎上秦妃暮的一击!
“与其遭暗器袭击不如与我一搏?”秦妃暮咯咯发笑,身体从遽然弯曲斜斜刺中他的状态慢慢起来,“果然是陛下的风
格,可惜……”他微微笑着摇头,见对方容色不变,然而腰间却渐渐渗透出鲜血,赤艳的颜色迅速黯淡,但很快的又被
新的红艳遮掩。他举起手里的剑,剑尖坠落血滴,稍稍带着莹蓝。
看来事情不妙了,凌扣风沉了眼但微含笑容,一振衣裳,嚓的微响,长剑在手。
几乎同时,又一轮暗器发动,嗡嗡声如细小生物令人讨厌的振翅,凌扣风一眼看去,忽然变了脸色,“青翅!”
“是的!”秦妃暮大笑,“寇掠是边疆小有名气的巫医,养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俯身急扑,见那团青
色的如烟雾模样的小东西中凌扣风的脸也青白茫茫如同隔了一道阴阳相望的桥。
斩云,恨我吧——他要杀他最心爱的人时,心里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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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门忽然被推开。凌扣风一震,是悲是喜是怒是惧已经不明白,他振出一道剑风,忙乱中还是牵挂那个孩子,“你……!
”
就在此时,寇掠忽然动了,他迅速取出另外一个稍小的木盒,小心将它转向摩挲那盒面几次才打开,“去!”他疾斥一
声,淡青色,几乎看不到影子的青色烟雾声音都未曾发出转眼间便到了斩云身前。
“伏下!”凌扣风大叫,顾不得秦妃暮如影相随的剑锋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小弟扑向地面打了两个滚儿,再甩手关门—
—这东西恶毒无比,不能让它飞了出去。
激斗中寇掠打了一个响指,两团青雾合拢,盘旋在四周分明堵住他们的去路。
放下弟弟,凌扣风徐徐起身,将剑交到左手,右手暗中在衣裳上擦去掌心冷汗,“原来早有准备啦!”
一时众人沉默,彼此虎视眈眈准备绝佳的攻击机会!
凌斩云坐在地上,用颇为奇怪的表情看着兄长,大哥将他放下便不再理睬,为什么?
他吞了口唾液,迟疑笑道,“……大哥。”
“你怎么来了。”凌扣风并未回头,站在他身前的身影一动未动。
常常听到的问题,却在此时分外令人心惊,斩云盯着他,“我听说妃暮潜逃回来,怕对你不利所以半途折回。”
秦妃暮眼角肌肉抽搐,虽然一闪而过,但凌扣风看得清楚。而寇掠自小弟进门后便一直凝视着他,闪过乍见面的激动便
不露形色,然而那双枯涩的双眼里,盛满绝望。
见兄长久久没有答话,凌斩云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怯生生开口,“大哥,扶我起来好吗——”
秦妃暮闻言别开头,寇掠却忍耐不住,从墙角站起来向他走了几步,“斩云……” “啪!”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凌斩
云手指微动,掰断身边轮椅一角,屈指弹出击中他右腿,钻心的剧痛让寇掠不由自主跪倒。
凌扣风吸了口气,将目光缓缓移到凌斩云身上,露出奇特的想要压抑什么的神色来,随即侧身走出几步,默默看着低垂
了头发出粗重喘息的寇掠。
那种奇怪的神情,混合责备诧异,怜惜的复杂延伸,想竭力隐瞒自己内心真实感情的延伸,他见过,就在昨天乍见他双
腿着地的黑衣人眼中,凌斩云的面色忽然变成一种簌簌颤抖的几乎透明的白,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呆呆注视兄长的背影,忽然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徐徐走到凌扣风身后,伸出手缓缓盖住昨日他留下剑伤的地方,柔声
道:“大哥,这里还疼么?”
倏然旋身凌扣风闪电般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不让接近,静静看他半晌,然后松手,“为什么瞒我?”
惊慌担心恐惧还有被揭破时那刹那的愤怒与羞恼,种种情绪在心头发酵,使得斩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镇定,“你……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这些事,以后再说。”凌扣风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走开几步。
“因为他从不爱你!”声音忽起,秦妃暮再一次袭击扣风!
震了一震,看着两人缠斗的身影,凌斩云似乎也从噩梦中惊醒,“我知道的……”他背对自己没有任何回答,“我……
”他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挥了挥手,长剑宛如夜空中的霹雳在昏暗的牢室划出一道幽幽冷光,震撼了各自伤心的
三人。
“住手!”寇掠看得最是清楚,不顾脚上疼痛扑了上去,秦妃暮一剑逼退扣风反身飞回。
扣风却怔住了。
凌斩云眼中根本没有那两人的存在,左手拂出,秦妃暮力竭的阻拦更不值一顾,而右手也不停歇加大力道,生生削断寇
掠五指斩向自己双腿。五道鲜血如五股细小的喷泉猛然喷出,寇掠踉踉跄跄后退一步,心理与身体的双重剧痛让他叫不
出半点声音,只得张大嘴发出痛到极致的悲惨喘息。
因为那一怔,凌扣风再也来不及阻止那冰冷的锋刃撕裂小弟的肌肤血肉,“喀”他听到脆生生骨裂的声响,心脏乍然缩
紧,又酸又痛又恨又悲,凌扣风跻身而前震开他挥下的第二剑,长剑离身,伤痕处涌出骨碌碌的鲜血溅满一身,他从未
料到有朝一日血的颜色会这么夺目耀眼,血的温度会这般烧痛人心,全身都在颤抖,他迅速脱下外衣包扎好云弟双腿,
嘴唇颤抖不成言语,“斩云……”
“啪!”怒极挥掌,耳光响亮地打在他惨白的脸庞,力道之大让凌斩云毫无防备之下跌往一旁,但还未落地就已被兄长
紧紧抱入怀中,“你这混蛋!混蛋混蛋!!”
嗡嗡,闻到血腥味的青翅开始出现骚动,这种小东西细小难辨,喜食血液每每钻入体内,就会分泌毒液开始大量繁殖,
若让超过十只小虫钻入,无论人畜顷刻间便会毙命。这东西极难饲养而且容易反扑饲主,寇掠分明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
!
骚乱只是刹那,青翅得不到指令,便自行疾风般奔向鲜血浓厚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寇掠带着怪异笑容陷入青色烟雾,凌
扣风一阵酸楚,却也顾不得他了,一把抱入斩云一面将他身上长衣撕下将他束缚在胸前,未待多吸口气,青雾忽散,或
上或下或左或右分散成一粒粒肉眼难辨的小点开始交错飞向自己。
这些东西居然也讲究攻击方法,口里嗤笑,但心内焦急,青翅太多他又要照顾斩云还得防备伺机而动的秦妃暮,胜算实
在不大!
躺在兄长怀中,凌斩云感觉力量一点点随着双腿的血液流失,这双腿就算痊愈也会落得终生残废,他感觉疲惫极了但依
然无法放手。
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与你共度一生,一生,会有多长,会不会如流星般在两人最灿烂的岁月就走到尽头,由他或大哥了
解自己或对方的生命。为什么会爱上你,凌斩云在扣风怀中听着他疾退返折,击杀或避开青翅,实在找不到不爱他的理
由,
感情一天天积累,一日日加深,在自己也不明白的时候终于因为银君玉爆发出来,强烈到无法控制,像疯了一样只懂得
向他宣泄一腔爱意,却用了最让他后悔悲恸的方法。原本以为可以忍耐,可是——
“也许当初就算你不爱君玉,我也容不得……”
大哥对他感到恐惧,他明白的。因为自己也如此。无论之前立下多少誓言,做了多少准备,甚至逃离他身边寻来一个替
身,但是,在听到兄长成亲的一刹那,看到他对另一个陌生人露出热烈的眼神,理智就在瞬间灰飞烟灭。凌斩云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