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虚,他使劲抽回被握住的手,顾不得还有些无力的腿,站起身就要往寝房的方向去。
“千岁。”龙雁行一怔,也起身欲扶他,但想闪躲的他在一感觉到他的手碰上自己时,便略为激动地就要往旁边闪,慌忙之下,他没注意到脚边往下的台阶,一个踩空,整个人就这么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千岁!”
“痛……”他感觉到脚踝上传来疼痛的感觉,内心立即有了底,知道可能受了伤。
龙雁行焦急地蹲下身,检视他直用手揉捏的脚踝。“你还好吗?伤到哪了?”
不知是否因过度的心虚而突然涌起的怒意,常千岁边揉着发疼的脚,边抬头怒骂他。“该死!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强硬带我进宫,我也不会遇上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龙雁行只当他因疼痛而想找人出气,倒也顺着他。“都是朕的错,你伤到脚了吗?”
突然的认错,反让他不知该如何继续骂下去,咬牙往他的方向瞪了一会,才忍着扭伤的左脚,以手撑地的站起。
龙雁行见状,再跟着站起身搀扶他,这次他再因心虚,不闪也不躲地由着他。
待两人站稳后,他担忧地看了眼他的脚踝,才抬眸对上,发现他紧拧着双眉,是因为受了伤,也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心疼地一把搂住他。“千岁,你心底若有不舒服的事无处发泄,可以直接告诉朕,别总是闷在心里,会闷坏的;若有人敢再因你失明的眼而欺你,朕一定替你讨回公道。”他猜想,他的改变多少和他失明有关。
以前他双眼完好时,从没吃过任何闷亏,若有人想前来欺他,他定能找到机会加倍的还回去,可最近这五年,他不只事事吃亏,甚至还有不少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这些事,都会让他的心不太好受。
“如果欺我的人是你呢?”他突然开口,用那双看不见的双眼朝他的方向望去。
一怔,他一手搂抱着他,另一手抬起轻抚着他颊面。“如果是朕欺你,那朕随你处置,要打要骂都由你,朕绝不还手。”
“……”要打要骂……是把他当成粗暴的人就对了?
皱皱鼻子,他强压下内心复杂万千的情绪,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皇帝就好了。”不是皇帝,所有的事也都变得容易解决。
第39章
龙雁行闻言一怔,内心像有什么在抽动般,莫名涌上一股惆怅的感觉。
他似乎……许久没再这么想过了。
沉静半刻,他缩紧手臂搂紧着他,轻笑道:“这话以前一直都是朕在说,怎么现在改由你来说了?”
常千岁横眉竖眼地用力往他的方向瞪。“谁害的。”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拉入宫,现在的他根本无需烦恼这种本不该烦恼的事,更不会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但,相反的,今天他若不是皇帝,就不会有人动他脑筋,自然也就不会有孩子是不是他的问题发生,现在,撇开可能遭受到的危险不说,他卡在两方中间,既想保护他不被篡位的计谋而害,但又怕全盘托出后,会会让无辜的小娃儿去送死,他是怎么做都不对。
就不知……他如果拿所有的秘密来交换小毛头的命,不知他愿不愿意和自己换?
因这些烦心事而感到有些身心疲惫的他,下意识推开抱着他的人,想回寝房歇息,可才动了一下,就发现刚才的跌跤真的伤到他的脚。
时运不济,应该能拿来形容他此刻的情境吧?做什么都不顺。
不过,幸好只是轻微的扭伤,虽疼,但不至于痛得他喊爹喊娘,勉强还能走路。
他尝试地走了两步,正想开口跟身旁的人说自己想回房时,下一刻,脚下一个腾空,脑袋一晕,他发现自己让人给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双脚踏不到地的感觉,莫名激起他内心的不安感,只能以手紧揪着他衣领和衣袖。
“你想去哪?朕带你去。”
带?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不能自己走,无需人带。
他咬牙,斥道:“我想回房!你别抱着我,我自己能走!”
“你脚受了伤,还是别轻易乱动的好,晚点,朕再找御医来帮你看看。”
找御医!?
他头皮立时一麻,想起那家伙发现自己不过是轻微的扭伤,一定会大笑自己一番,说他怎变得连这点小伤都忍不了。
再咬了咬牙,他连忙道:“不过就轻微的小伤,用不着把那家伙找来。”话一顿,他咽下喉口的唾液后,才用着有点不愿的语气道:“你真想多管闲事的话,就带我回房吧,我想休息一下。”
龙雁行低头看了眼他不甘的神情,暗笑地摇了下头后,就带着人往寝房走。
天色大白,且接近午时之际,他也不问他怎这么早就想休息,带他入房后,就直接把人轻放在床边。“你想睡了?”他问道,俊颜上抹过淡淡的忧心。
双脚一落地,他紧张的情绪才稍稍平缓,双手抚碰了下床沿旁,出乎预料地,他朝站在他前方的人伸出了惯用的左手。
“千岁……”龙雁行一怔,伸手握住他,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
确定人站在他面前后,突然地,双手环住他的腰,像在寻找能依靠的东西般,把头紧靠在他身上。
这举动,让龙雁行有些讶异。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主动亲近他,他最多再自己烦闷时,上前抱一下自己以示安慰,但最多就如此,没再有太多的亲腻行为,但现在……
他能不能把这行为,视作他开始对自己动了心?
低头望向他闭上眼的侧脸,情不自禁地,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轻柔地抚着他仅用一根发簪盘起的乌黑长发。
“你这样……让朕有些受宠若惊。”
美眸倏地张开,红着脸,以为他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缩回手就想把他给推开。
龙雁行早一步料中他的动作,硬是扣住他双手,让他继续紧抱着自己不放。
一拉一扯,一人红着脸抬头瞪人,一人嘴角噙着邪笑,深情望着怀里的人,半刻,弯下身,在他额上印下轻柔的吻。
温柔的攻势,多少软化常千岁刚硬的心,在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时,他伸手覆上他,在使力站起身。
“我好像……没看过你穿龙袍的模样。”失明时他还是太子,所以在他脑海里,他的模样就只停留在他出事的那一天。
闻言,龙雁行心一紧,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只不过差别在衣服罢了,你摸摸朕,在你面前,朕没帝王的身分,单纯只属于你的男人。”
“……”
常千岁忍住想骂他不正经的冲动,轻抚了下他的颊面后,双手顺势抚上他的头,意外他头上空空如也,只有把头发竖起的冠饰。
“你怎么没带冠冕?”记忆中,小时曾看过他父皇头上带着有珠串垂下的冠冕,那时他还说,他长大后带起那个一定很好笑,但现在……怎么没见他戴在头上?
不会是因为他说过好笑的话,就决定不带吧?
那只是儿时不懂世事的童言,可千万别当真啊!
“在你面前,朕不想摆出太多的帝王身分,所以来这时,就把冠冕给拿下了。”
“……”意思是在他面前,如他所愿地当个平凡人?
他对他……会不会太好了?知道他厌恶宫里的一切,所以能免的,尽量免去,就怕他感觉到绑手绑脚,进而想逃跑,甚至,让他无需照后宫规矩穿上该穿的服饰,不理是否会丢失皇是颜面,由他穿着平日所穿的衣服,就是想让他感觉到自在。
其实他看不见,穿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不穿宫里规定的服饰,主要是他嫌麻烦,像昨儿个只穿上一天,就让他烦的再换回朴素的衣物。
这些免去的规矩,的确让他感觉到好过许多,但他知道,那些较老的臣子们,都在说自己不合规矩,要他别放任自己,还要他多学些宫内该有的礼仪,这些话,全是卢顺告诉他的。
那些老臣会说出这些话,他不意外,但讶异的,是龙雁行直接拒绝他们,还说“反正都破例立了男人为妃,就这么继续破例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想而知,那些老臣气炸了,甚至还说出祸国殃民的事。
他听卢顺转述时,差点从椅子上整个摔下来,祸国殃民,不过就换个衣服罢了,怎么也不可能变成他们所说的那样。
真要他说,他会说后宫将发生的大事,才真的是会动荡到整个朝廷。
龙雁行见他沉默好一会,拉下他的手,来到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上。“朕身上还穿着龙袍,看不见没关系,你能摸摸看。”
“……”这家伙,光用手摸是能摸出什么东西来吗?
他还是只能靠着记忆去回想先帝所穿的龙袍,再把他的脸套在那件衣服上。他想,他一直有天子的气势,在穿上龙袍,看起来肯定有君王该有的霸气。
常千岁有些分神地摸着他衣服上的纹路,脑中想着的,是该怎么把这整件事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儒亲王真正的计谋就好,一定能很快抓到头绪,早一步破坏,但他怎么想就是想不通,一个非皇帝的孩子,怎能让他成功篡位。
龙雁行见他有些失神,在担心他的脚伤之馀,拉着他再坐回床沿旁。
“对了,朕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最近国内来了两位天日国的大使吗?”
他怔了怔,随即开口。“我知道,你跟我说过这件事。”
“大使们现在正在儒王府接受款待,朕猜,如果不是单纯的招待,那就是另有目的了。”
目的!?
第40章
不过就请天日国的大使吃饭,能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内心疑惑着,总觉得是他多想,但又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像在开玩笑,倒也不敢太过轻忽。
天日国的事他曾听龙雁行提过不少,知道他们是天龙皇朝的盟国,互相合作来往了有三百多年。
这个儒亲王,找天日国的大使做什么?难不成……想藉此谋判?
正好天日国的军力不差,真要打起来,多年没战争的天龙皇朝可就不知打不打得赢了。
念头才从脑中闪过,他随即摇头甩去这可笑的猜测。
就他所知,两国间会维持这么多年的友好,主要是因为彼此间各自知道无法掌管各自的百姓,两边生活习性大不相同,天日国皆靠打猎、采集草药为主,根本无法过天龙皇朝百姓们的生活,同样的,天龙皇朝的百姓更不可能像他们那样四处找猎物打,因为地理环境不同,他们靠山,而他们则较接近平地,靠着畜牧、种田种菜和交易维生,这般两极大的差异,若不选择眼前这种和平的相处模式,只会搞得百姓们越来越穷,这也是历代帝王们不愿见到的事,所以……就算儒亲王想怂恿他们协助进攻,天日国的王应该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才对。
想着这些种种可能,再想起这一切的事,他心一急,抓着他衣袖问:“是儒亲王主动邀请两位大使吗?”
龙雁行垂眸看了眼他被他紧抓住的衣袖,随即明白他的担忧,笑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没事的,是大使们主动想见儒亲王,纯粹是想见见先皇的兄弟。”
如果说他心软,迟迟不肯对儒亲王动手,那他父皇也同样与他心软,只因为儒亲王与父皇皆为同个娘亲所生,所以看在这手足情份上,才没把他们一家子驱逐到边疆。
闻言,他松了口气。如果是大使的主动,那事情也就单纯许多,但,就是不知儒亲王会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动歪脑筋。
感觉他安抚的大掌,他反手一把抓住。“你不怕他会趁机……”
“趁机提出请求出兵协助的事吗?”
“当然!为了夺皇位,他无所不用其极,任何事都得防范才行!”
他失笑出声。“是得防,但也无需事事都防,再说,朕相信那两名大使,不会为了一时的利益,搞坏两国长年的友好,这同盟国,可是要继续下去的。”
继续下去,他想得简单,那也得对方也是这么想才行。
或许是知道儒亲王正紧锣密鼓的密谋着夺位,他直觉不能再隐瞒孩子的事,
在深吸口气后,他两手紧抓着他衣袖,神色凝重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瞬间的改变,让龙雁行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脸上的淡笑顿失,俊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什么事?”
“那是我无意中知道的事,再说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不许轻举妄动,不,是什么动作都不许有,暂时不行。”
“哦?”眉一挑,目光转变为犀利地继续凝视他。
什么事能让他先提出这请求?难不成,和方才在大厅上发生的有关?
转念间,他想起他这几日的不对劲,先是冲着儒亲王父子喊别利用孩子,再来是德妃对他的哭泣哀求,那模样,要说只是单纯骂她不关心孩子,也绝对不会难过成那样。
诸多疑点在他心里不停盘旋着,纵使讶异他的但书,但也因自己相信他,点头答应他的请求。“朕答应你,绝不轻举妄动。”
得到允诺,常千岁心里仍有顾忌,害怕的,是他在得知自己养了两年多的孩子竟不是他的,那气愤的情绪肯定会在瞬间爆发出来。
就他所知,每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外人有染时,也会同样的气愤不已,虽然,他没看过龙雁行为了哪个女人生气,但他想,他还是会为德妃的不忠的行径而发怒吧?
他在内心挣扎着好一会,迟迟未再开口,龙雁行见他像是在怀疑自己的承诺,遂再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朕答应你,若要对你说的话做下任何事,一定先告知你,得到你的同意后,朕才会动手。”
常千岁思绪一顿,抬头就往他的方向望过去。
他该相信他的话才对,这个人虽然常常在小事上诱拐自己,但大事上,对自己毫无欺骗,他是该完全的信任他才是。
咬紧牙根,他深吸口气后,思绪落在五年前他正准备要迎娶太子妃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你的妃子不是你亲选的,对吧?”
龙雁行一怔,有点诧异他怎会提起那件事。“这是皇朝历代惯例,在一定的年岁里,太子就该迎娶太子妃,若无对象,则由父皇或亲王来挑选。”
由皇帝或亲王挑选?这么说,就在那个时候,儒亲王把本该嫁给龙昕皓的德妃,改推荐入宫了?
根据当年他在市街上听见的对话,德妃会这么听命于儒亲王一家,是因为受了他们的帮助或恩惠,不得已之下,只好照着他们的计划来行事。
“千岁?”
闻声,他思绪再拉回,下意识握紧他手臂。“那是我无意中听见的事,德妃,本该是要嫁给昕王爷才对,后来得知先帝将替你选太子妃,才顺势把人给介绍给先帝。”
刹那间,他的话像转变为一道雷电迅速射入他的心,脑袋轰地一声,瞬间空白一片,没了思考和任何猜测。
知道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常千岁在用力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毕竟那时候,德妃只不过是昕王爷的未婚妻,只要还没真正的迎娶,改嫁给谁都无所谓。”
“你该不会想说在儒亲王的篡位计划里,德妃也参与其中吧?”
他心一跳,抓住他的手不禁微微松开。
聪明如他,在自己说出这段话后,剩下的事都能猜得出来才对。
龙雁行双眼一眯,凌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杀气。“意思是,朕这五年,把敌人安置在自己的身边而不自知?是吗?”也就是说,这几年他像个傻子似的任由儒亲王一家子耍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