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也只有雪地里那一夜的渊源,可是如果说因为被自己用刀架在脖子上要胁了一夜竟成为六王爷对他产生高度兴趣甚至紧抓不放的缘由,莫憬玄会直觉地认为:他有病!
他年纪虽不大,胆子却一向不小,师父早说过他不适合入朝为官,劝他及早抽身,弄到现下的情形,真应了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暗中布局的时候,早已盘算过最坏的结局,不外是人头落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莫名其妙地被李沧澜看中,几番羞辱,让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未能杀身以成仁,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莫憬玄自己也觉得好生冤枉。
——你是已死之人,再不容于天下,这一生,你只能留在这里,留在本王身边!——
“见你的鬼!”低低地咒了声,怎么也挥不去那夜以来的点点滴滴,强悍霸道的吻,密不透风的拥抱,还有温热他双脚的手掌,是羞辱么?却为何那么温柔?害得他脸又热了。
在床上翻滚了几下,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往昔种种,譬如昨日死,反正他也没什么便宜给人沾,斤斤计较,不如忘了拉倒。
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正要一场大梦,忽然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抬眼见又是那阴魂不散的王爷,干脆翻个身不理不睬。
李沧澜也不恼,自顾自到床边坐下,顺手捞起莫憬玄披散在枕上的长发,在指间缠绕把玩。
莫憬玄被闹得心烦,翻身坐起,却因用力过猛扯到头发,疼得低叫出声。
李沧澜忍不住一脸笑意,伸手将他揽到身前,凑过去嗅他发际的清香,感觉怀中的躯体一阵僵硬,遂低低一叹,道:“本王的怀抱,竟让你这般为难么?”
莫憬玄哭笑不得,讽道:“若你我有一人为女子,那便半点不为难了。”
“哦?”那人不见半点收敛,咬上他耳垂,笑道,“你以为本王愿意抱一名男子么?”
暖暖的气息让他半张脸都酥了,不愿意?还死抱着不松手?!
莫憬玄不禁气结,用力偏过头去,咬牙道:“李沧澜,你究竟意欲为何?!”
身后那人半晌无语,怀抱却越收越紧,紧到让他喘不过气来,肩背密密实实地贴着他的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肤,撞击着他的知觉,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腔子。
虽然心理上很是反感他几次三番的轻薄作弄,可是这身体的反应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会紧张,但绝不是嫌恶,何况在他的挑逗之下,会脸红耳热、酥麻虚软是不争的事实。
懊恼之下,想当然地归因为自己太缺乏经验,而对方,显然是风月老手。
舔了舔嘴唇,轻声唤道:“王爷?”
方才一时气极,竟忘了彼此身份悬殊,一个不慎,大好的头颅就没了。
虽不甘心,却知道嘴再硬,也硬不过王爷,淡淡道:“草民无知,冒犯了王爷,还请恕罪。”
身后传来低低的闷笑声,原来那人一直忍笑忍到快中内伤,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好容易平复了气息,李沧澜道:“你怕什么?怕本王杀了你么?”
莫憬玄冷笑道:“杀了倒好,省得受这等戏弄羞辱。”
李沧澜沉下脸来,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以为,本王是在戏弄你?”
莫憬玄有些气短,对着那张近得快贴住的邪美面容竟感到心虚,奈何他向来嘴硬,脾气更硬,适才王爷搂着他不作声,或许还能心软上些许,现下辞锋相对,纵然理亏,气势上可不能少半分。
更何况他自觉理直得很,于是更加凌厉地瞪回去。
“小鬼!”李沧澜居然敲了敲他的头,道,“本王实在是太心软了,竟舍不得罚你。”
小鬼?!心软?!舍不得?!
莫憬玄无力地瘫在枕上,喃喃道:“气死我也……”
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莫憬玄趴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任他左摇右晃千呼万唤,就是不理,不睬,不答话。
磨了许久,李沧澜也没了耐性,顽性上来,干脆合身扑过去,一付标准的急色鬼状,吓也吓死他。
果然,莫憬玄在重压之下,大惊失色,古训全丢到九霄云外,大叫:“你做什么?!”
俊美狷狂的面容带着一丝邪笑,李沧澜按住他胡乱挣扎的手脚,咬住他的颈项,道:“本王想做什么,你会不知道么?”
……还是不知道为好!
莫憬玄又急又气,一介文弱书生怎么奈何得了那人的蛮力,拉扯之间已是衣不敝体,羞愤交集之下,很直接地昏了过去。
李沧澜停了动作,沉吟了下,起身为他盖上被子,轻笑道:“快中午了,记得过会儿起来用膳。”
床上的人自然不会回他半句。
“若铁了心要你,这等小把戏怎能骗得过本王?”说完,曲起手指,轻轻地敲在莫憬玄额头上——
“笨!”
床上那人睫毛微微颤了颤,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古人,诚不欺我也……
四、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莫憬玄坐在浴池里,心不在焉地往身上撩水。
三省的结果是:自已实在没有什么应该改进的地方了。
蒸气层层氤氲上来,对面整墙的铜镜一片模糊,捞起水泼过去,洗去上面朦胧的水雾,映出眉目清俊的一张脸,莫憬玄抓抓散乱的长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皇族子弟果然不同凡响,非但脑筋大大异于常人,脸皮厚度也是世间少有。
太子,不晓得怎么样了……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期然想起那人那夜的话——
——你保得住他的皇位,保得住他的江山么?——
……唉,他已经快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李沧澜……
纵然拼命也要保住太子的皇位,心里却清楚,那个软弱无依的孩子,并不适合。
谁人教他明事理?谁人教他辨忠佞?元老重臣不服幼帝,朝廷显贵恃才旷物,谁来帮他?
反观自身境地,被削官于庙堂,又被禁足于王府,实在是爱莫能助,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李沧澜肯的话,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吐干净气,破水而出,摇摇头,暗笑自己痴人说梦。
“啊!”脑后传来一声惊呼,他不悦地转过身去,只见一名俏生生的小丫头,捧着衣物呆站在那里,粉脸涨得通红。
是被美男出浴吓着了么?莫憬玄也不理她,擦干身体,径自走上前去取了她手上的衣服,对着铜镜穿戴起来。
那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帮他着衣,一双杏仁眼却怎么也不敢抬起来与他相对。
莫憬玄微微一笑,安抚道:“莫怕,习惯了就好。”这么脸嫩怕羞的姑娘,八成是新来的。
“多……多谢公子。”那小丫头拍拍胸口,脸还是红得像苹果一般,讷讷道,“奴婢双儿,是王爷派来服侍莫公子的。”
“他倒周全!”冷哼了一声,莫憬玄扎起及腰长发,半干半湿地垂在身后,披了件大氅出去。
雪已停了,空气中带着冷冷的潮意,拂在他适才被热气熏得发红的面颊上,说不出的清凉舒爽。
困在这里几天了,每日除了睡就是吃,一是有恙,二是无心,一直也没顾上看看这王府的风光。不同于皇宫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六王府楼阁屋宇乍看之下并无特色,却是浑然一体,严丝合缝,不见妩媚婉转的风情,却多了让人心旷神怡欲融入其中的端庄大气。
而且舒适,李沧澜一定是个胃口很刁的人,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讲究,既不喧宾夺主,也不黯然失色,庄重,而又平缓从容,精确,也不失随性自由,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松快舒坦。
莫憬玄见过有些王公贵族把自家宅院搞得像座金窟,处处光华耀眼,或弄成一座庙宇,压抑到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不禁替他们叫累——日里与人勾心斗角分毫不让,回了家还不得消停,由着物欲横流,身心俱损。
想起自己先前的住所,宁静安逸亲切淡然,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会被没收充公,倒不如当初一把火烧了干净。
双儿见他面带轻愁,神情黯然,遂悄悄到他身侧,细声道:“天冷,莫公子还是回房休息罢。”
莫憬玄摇了摇头,回首对她一笑。
双儿脸又红了,莫说以前在乡下,就是来了京城,也少见这般俊美的男子,眉目如画,身形颀长,气质又是那么安然平和,淡雅出尘,不像六王爷,虽说俊朗挺拔,但那种尊贵与傲慢,往往让人不敢逼视。
莫憬玄自是不知小女儿家的心思,他现下满脑子烦闷的,正是那个让人不敢逼视的六王爷。
“在想什么?”耳侧传来熟悉的低语,一只大手不规矩地伸过来揽他的腰,莫憬玄侧身避过,丢给他一个冰冻三尺的眼神,警告他:有旁人在,别手来脚来!
李沧澜随意地朝“旁人”一瞥,双儿识相,飞快地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呵呵一笑,更加肆无忌惮把双臂环上去,脸埋在他颈窝处,摩蹭着他浴后的温润与馨香,在颈子上印下数点轻吻。
莫憬玄挣动了几下,发现越挣扎被抱得越紧,也就随他去了。
“……憬玄……”喉咙深入逸出呻吟一般的低语,灼热的气息直冲进他的耳廓,激起阵阵颤栗,想挣扎,却被压制住,李沧澜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低沉得直撞进心窝里去,“别动。”
莫憬玄不敢动,感觉那火热的唇一路滑过颈项,叹了一声,闭上双眼。
脸被轻轻扳了过去,气息越靠越近,在鼻端稍作停留,然后,强悍而狂野地,攫住他的双唇。
“……唔……”莫憬玄微仰着脸,承受他急切而霸道的掠夺,任那灵巧的舌尖挑开双唇,滑入口腔,逗弄着自己生涩的舌,片刻之后,跟着他一起沉浸在唇舌交缠,辗转吮吸的情迷之中。
一吻终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臂紧紧环着对方的颈项,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沧澜也好不到哪儿去,气息紊乱,喉干如火烧,抵着他的额头定了定神,又轻啄了下那已红肿的唇,哑声道:“头发还没干,回房去。”
语罢,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双脚发软的莫憬玄,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喘气。
……再多来几次,怕是圣人也把持不住……
五、
下午,莫憬玄在王府里转了个遍,回到房间已是掌灯时分,花厅里摆好了酒菜,李沧澜正眯着眼睛把玩手上的酒杯,见了他,笑得像只看见耗子的猫。
“怎么出去这么久?”拉他坐下,倒了杯竹叶青递过来,顺便拉过他的手暖着,皱眉道,“好冷。”
在外面呆久了自然会冷,莫憬玄想抽出手来,却被他握得死紧,遂挑眉道:“王爷可是要饿死草民么?”
一桌子好酒好菜香气扑鼻,奈何双手被制,只能干瞪眼——总不能让他用口叼吧?!
那王爷也不放手,扬声道:“小双,过来喂你主子吃饭!”
小双应了一声过来,见这情形,红着脸立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憬玄眼里快冒出火来,强忍着气,道:“小双,你出去。”
小双看看他再看看李沧澜,见后者没表态,便怯怯地退下了。
“憬玄,莫非是让本王亲自喂你么?”李沧澜凑上来,嘴唇快贴住他的耳朵。
莫憬玄偏过脸去,问道:“王爷对草民,究竟是什么心思?”
有些话不说是不成了,再这么任他骚扰下去,柳下惠也不敢打包票能坐怀不乱。
……虽然李沧澜实在也不像会被人占便宜的样子……
李沧澜沉吟了半晌,拉过他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口上,道:“喜欢你,想要你。”
莫憬玄不禁诧然,一双不染纤尘的眸子直直地定在李沧澜脸上,道:“这算什么,男宠么?”
“好个薄情的人!”李沧澜面带不豫,身体前倾,眼睛半眯起来,沉声道,“莫憬玄,本王对你一片心,你竟有意曲解至此?!”
单手抚上他的脸,温柔的声音里隐含着丝丝火气:“我猜,你从未见过真正的男宠,不知道他们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吧?要本王带你去娈红院见识见识么?”
“……不……”莫憬玄直觉地想往后退,奈何被他扶住后颈,动也不能动。
“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除了用自己的身体取悦男人外别无选择,无论何时何地,主人想要,就得张开双腿,得不到半点怜惜,再疼,再难受,也得忍着,想哭不能哭,叫,也要叫得好听,侍候得主人高兴了,就是这种日子无休止地重复下去,万一主人不顺心,挨打受气比吃饭还常见……”
“不要再说了!”莫憬玄嘶声打断,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揪痛,道,“李沧澜,我该感激你没有如些对我么?!”
那人脸色阴沉得可怕,深不见底的黑眸闪动着怒意,唇边却勾起一抹笑,道:“普天之下,敢直呼本王名讳的,也只有你,教本王怎么肯放过你?”
手指极尽温存地流连在他耳畔,带起阵阵轻颤,李沧澜满意地低叹,道:“若图一时新鲜,或是贪肉欲之欢,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顺从,你想试试么?”
莫憬玄连忙摇头,生怕一言不慎,惹火烧身。
长这么大,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从未想过,他对他,难道竟是认真的么?
东宫之变也不曾让他这般紧张,是天意么?两个全无干系的人,竟是这样有了交集,竟是这样情愫暗生,竟是这样纠缠不清,欲罢不能。
……做人真的不可以太嚣张……
早知道……唉,千金难买早知道。
见他眼神迷茫,脸色阴晴不定,李沧澜只道他是为自己烦恼,却不知道对面的人早已神游天外,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轻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对上李沧澜温暖带着调笑的眼神,莫憬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取过象牙箸,夹了满碗菜埋头大嚼,活像饿死鬼投胎。
李沧澜手支在桌子上,自斟自饮,此时,门口传来家奴的声音:“王爷,何公公求见。”
李沧澜不着痕迹地看了莫憬玄一眼,叮咛了句“慢些,别噎着。”把小双叫进来侍候,便起身出去了。
来到正厅,大内太监总管何公公一见他便跪了下来,道:“老奴叩见……”
“免礼。”李沧澜挥挥手断了他的话,道,“出了什么事?”
何公公满脸堆笑,压低声音道:“人找着了。”
“哦?”李沧澜面露喜色,道,“那明日……”
何公公适时接口道:“老奴查过了,明日正合宜,宫里早就准备好了,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呐。”
“好,做得好。”李沧澜展眉一笑,道,“何公公,这趟事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老奴谢过……王爷。”何公公躬身一礼,正要告辞,门口传来清朗柔和的声音——
“何公公。”
何公公脸上一僵,随即回身一礼,笑道:“原来是莫大人。”
莫憬玄立在门口,不进也不退,默了半晌,道:“陛下可好?”
“这……”何公公面露难色,看了李沧澜一眼,而后者,一张脸早拉了下来,恨恨道:“你就只挂心着他!”
莫憬玄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搞不清这人何出此言,回嘴道:“我挂心谁,干卿底事?”
李沧澜还没什么反应,却见何公公一脸惶恐,眼珠子快要瞪出来,许是没见过这般不畏死的,李沧澜微微一笑,挥手道:“何公公,你先回去罢。”
何公公如获大赦,呼了声:“老奴告退。”倾刻间跑得连个影子都不见,撞了鬼一般。
莫憬玄低咒了声,他就算真做了鬼,也没这么吓人罢?!
一个怔忡,那人又环了上来,在他耳边嘻笑道:“别这么凶,何公公都被你吓跑了。”
莫憬玄正一肚子懊恼,见他又来缠,也不客气,一肘子拐在那人前胸。
李沧澜连连呼痛,脸上却笑得勾魂摄魄,含住他的耳垂,低声问道:“你喜欢他?”
“谁?”莫憬玄被他逗弄得脚软,声音也绵得没有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