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莫伦携生莲走到高位之下,二人双双施礼。
“升灵仪式已完?”
“是。”莫伦点点头。
“嗯。”漆雕冥挥手示意他起来,然后拉起一旁的水无涯走下来,“莫伦,这是莫朗从外请来的江湖名义水无涯,
你见见吧。”
“水.....”莫伦礼貌地颔首施礼,却在看到对方容貌的时候愣住了。
震惊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对自己笑着,那么慈祥温和,就如同在灵庙中的那幅画上的人儿一样,又象是多年来午夜
梦回中的笑脸。
但是......
莫伦慌忙转身看着大门边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人,然后又回头看看父亲的面无表情和揽在身旁人腰上的手......
暗暗蹙眉,莫伦再次颔首,“水神医。”
“你好。”水无涯笑着,心底涌动着震撼。
这个孩子,眉宇间与自己相似甚多,只是这样看着,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这样的想法,心中也不免有
着更多的感情涌现,让他对莫伦一下子更觉亲切。
“莫伦。”漆雕冥突然出声,“你刚从禁苑出来也该累了,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他看了看儿子,又看看一旁从
一进来就不住好奇四顾的灵动少年,目光一黯。
“是。”莫伦点点头。
在众人好奇目光的打量下牵起水无涯的手,漆雕冥从正门离开了大厅。
身后,其他人都纷纷散去,莫伦则蹙眉不解的看着他们二人离开......
§§§§§
走在大厅回到菊苑的花园幽僻小路上,应无梅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已经滞留了很久,与他当初的计划完全
不同了。
而如今......
他想起刚才大厅里的情景,他是真的可以离开了......
前行的脚步突然顿住,他默然片刻,又继续向前。
“你要走了吗?”身后人言辞急切的问。
“是。”他没有多说,也不能多说。
“抛得下?”
“从未拾起,又何谈抛下。”应无梅幽然一叹,停下脚步。
‘咚’......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之声,他没有回头,却也明白是什么动作传来的。
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怕心软,怕不忍,怕伤痛......
“你不该明白,即使明白了,也不该揭穿,就如同以往的二十多年一样,你也可以活的更好。”悲然的语调带着哽
咽,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若再留下,只会让悲剧重演。
咬咬牙狠下心,他迈开脚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爹亲。”身后人大喊一声,成功地拦住了他绝然的脚步。
“你......”应无梅转身,凄然地凝视着跪在石砌路上的莫伦。
“爹亲真的要再次抛下我离开吗?”
二十多年,他已成长到足够坚强,然而眼前的人,却依然是他心底深处期盼的那份亲情,那个拼尽了全部生命生下
自己的人,他的生身之人,面对着他,一切的坚强,都化作了眼眶中湿热的液体,想拦也拦不住。
“莫伦。”午夜梦回多少次呼喊的名字都在此刻化作了无力的哽咽之语,看着跪在面前一脸期盼的儿子,心底铸建
的坚持都化作乌有,他一步步走过去,将莫伦拥在了怀里。
“我的儿子!!!”他看着怀中在当年还不过是襁褓中呀呀稚子的亲子,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菊苑外僻静小路,生离死别二十多年的父子紧紧相拥,天地一时间也无语无声,恍若也明白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
的话要说......
22
§§§§§
被一路牵着来到暖阁,水无涯一踏进去就立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气。看样子,漆雕冥似乎早有准备,才会安排人
早早的升起了碳炉。
“虽然是深秋,但今年却冷得厉害。”漆雕冥拉着他一路走到卧榻边坐下,并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是呀。”水无涯环顾暖阁内优雅的摆设,不知为何一种奇怪的不安感突然涌上心底。
“这些都是落梅当年在的时候布置的,他怕冷,又爱静,因此这暖阁里主院很远。”漆雕冥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般
,出言解释道。
“是吗。”水无涯淡淡一哂。
果然,一路而来就好像在雀跃着要想人介绍自己最珍贵的珍宝一样,这样能被他放在心底珍惜的,这世上大概也只
有灵落梅了。
“你不喜欢?”单手托腮让他面对自己,漆雕冥目光深邃的凝视着他。
“不是。”水无涯摇摇头。
说来真是讽刺,他和灵落梅,竟有着出奇的相似,不仅是长相,就连喜好都如此,眼前的这番摆设,同样也是他喜
欢的格局方式,淡雅朴素,会让人从心底觉得舒服。
他极力想要摆脱的暗影,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自他身上流露出来,紧紧地笼罩着他!!
“今天怎么了?话少得很。”托腮的手移到他脑后,用力压下,将吻落在寡言的唇上,
霸道的在他口中辗转反侧,唇与舌混乱的纠缠着,就如同此刻无涯的心......
片刻后好不容易被放开,水无涯敛眉推开漆雕冥站起来。
“怎么了?”漆雕冥伸手去拉他,却被他躲开了。
“我是水无涯。”他语调平稳的说道。
似乎被他的话吃了一惊,漆雕冥愣了一下,“这我知道。”没有再动作,他坐在卧榻上等着他下面的举动。
“你真的明白吗?”他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清楚地知道我是水无涯,江湖名医。也许我只是一个和灵落梅相似的
人,而根本就不是他。”言到此,他凄然笑开。
虽然心底也期望自己就是灵落梅,这样就可以摆脱可悲的替身命运,然真与假,是与非,都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你为灵落梅,可好?’怎么?变卦了吗?”漆雕冥走上前撩开他额前散发,抚摸着他的脸
颊问道。
“不是变卦,只是我明白,我终是不可能成为灵落梅的。”目光炯然,没有了往时提到此事的忧伤黯然,他牵起漆
雕冥的手搁在脸颊,“冥,我只能是水无涯,灵落梅已死,我也失去了记忆,若我是他,我也不可能在回到从前了
。所以,将我当作水无涯好吗?将你的温柔、你的深情都给无涯好吗?我......已不可能再是灵落梅了。”
无论真与假,过去的就是过去的,如今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若这替身再作下去,只怕有天真相大白,当他不是灵落
梅时,他就会完全的失去冥的。
“傻瓜。”
漆雕冥不答只笑,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眼角眉间,唇随着指尖的动作留下亲吻,一点一点地划过整个面颊
,最后落在唇上。
温柔却炙热的吻在口腔中绽放,水无涯闭上眼,双手自然揽上他的脖子,探入的舌头与他抵死缠绵,牵动着他全部
的感官,让他完全沉醉在了这火热的亲吻当中......
“姐夫。”
蓦地,有人不敲门就闯入了暖阁,随后,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亲热。
“姐夫,你又和这个贱人在一起了吗?姐姐才去世多久,你这样对得起她吗?”华服妇人象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般冲
过来将两人扯开,同时冲漆雕冥高声怒吼着。
“秦苓。”似乎对于这时她的出现也感到震惊,漆雕冥愣了一下,“我不是早让随韶翔的商队回南方了吗?”看着
秦苓怒目恶狠狠地瞪着水无涯,他不着痕迹的将他揽于身后,冷眼面对秦苓的愤怒。
“呵呵......”秦苓阴冷地笑了笑,“幸好我没走,否则的话岂不是称了这个贱人的心。”说着,秦苓就抬起手,
向水无涯挥去一巴掌。
带着狂怒的巴掌在半路被拦住,漆雕冥甩开她的手,目光阴晦冷鸷,“够了,秦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再
说一遍,若你想留在漆雕府就安分些,否则就立刻离开这里。”
“姐夫,难道你到现在还想维护这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吗,还有他的孩子,这些年来,你为了那个贱种完全漠视了姐
姐为你生育的孩子,你这样做,就对得起姐姐吗?”被气地全身发抖,秦苓握紧双手,目光狠戾阴冷的看着漆雕冥
无情的脸,面容被愤恨所扭曲。
“你真的是为了秦帘吗??”漆雕冥嘲讽的一笑,“不要拿秦帘来作幌子,秦苓,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不是
少年时,有话自然也不必遮遮掩掩,今日我就把话撂下了,就算没有秦帘,就算没有落梅,我也不会选择你的。虽
然这话我很多年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但很显然你并没有听进去,但我今天早说一遍,我此生,只有落梅一人!!
”
漆雕冥搁下狠话,不仅激到了秦苓,就连被他护在身后的水无涯也顿时觉得全身冰冷凄寒,他突然明白,如果自己
不是灵落梅,那么他和漆雕冥之间,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这番领悟让他顿觉寒气笼罩全身,不由自主地抓紧
了漆雕冥的衣衫,将自己紧紧地靠在他后背。
而他这样的动作无疑更加触怒了秦苓。
“你是真的打算和这个贱人在一起吗?”秦苓冷冷的问道。
“是。”漆雕冥握紧袖中暗藏之物,“终我一生,落梅都会伴在我身边的。”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落梅都会永远
陪在他的身边。
“灵落梅,哈哈.....”秦苓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看着站在漆雕冥身后的那张容颜,“这个男人,终还是个祸根
。想当年你在新婚当晚不顾新妻就进入了禁苑去陪着那个冰冷的尸体半个月之久,往后多年,你更是为了那个男人
的孽种甚至连小若和莫桤都不管不......”
漆雕冥听到此话,突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在当场。
“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冲到秦苓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表情凶狠的问道。
“我说你为了那个男人的孽种甚至连......”秦苓错愕地看着漆雕冥突然间的转变。
“不是这句,前面的那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当时....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是被那个男人气
糊涂了吗?才会忽略了他话中这么严重的一个漏洞。
“我......我说你新婚当晚不顾妻子在.......在禁苑陪了那个冰冷的尸体半月之久。”漆雕冥此刻脸上的冷鸷让
秦苓也不由战栗,说话支吾。
“呵呵......”漆雕冥蓦然大笑,“是呀,半月....半月之久。”
‘怎么?难道二十多年前禁苑中被您抱在怀里三天三夜的冰冷尸体还不能让您相信吗?’
耳边回响那晚那个男人冷冷的一句话,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他真是聪明,不管经过多少年,还依然如此,竟将我骗到如此地步。”
他的落梅,他竟然没有发现,他那说话的表情,他偶尔展现的神韵,他明明留下了这么多的漏洞,他却为什么到了
现在才发现?
甩开秦苓的手,漆雕冥快步奔出暖阁,向着那人最爱滞留的书斋而去......
身后,水无涯一脸错愕迷惑,秦苓则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突然脸色突变,尾随而去......
23
§§§§§
因为喜静,应无梅当初就将自己所居之所选在菊苑僻静的角落之处,幽静安逸的环境,此刻只有屋外灵动少年和自
己新爱的白鹦鹉玩耍的声音,为宁静带来一丝活力气氛。
屋内,应无梅坐在暖榻上,轻轻抚着跪在地上,将头枕在自己膝上的儿子。
“我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应无梅目光温柔如水,即使在儿子看不到的地方,也依然温宁地
笑着。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疑惑您为什么对我那么恶劣的态度,但想着毕竟是灵族之人,想着是爹亲的族人,就忍不会
对您好。那晚升灵仪式,我在生莲脖子上的小步囊里看到了一张字条,他说是您写的咒语,可以让噩梦不再来找他
。”说到此莫伦忍不住轻笑,生莲单纯,又不识字,才会不知道那上面的意思,其实上面不过是写着:‘安睡,无
梦!’而已.....
“当时我对那字并没有在意,而当晚,我去找父亲的时候,却在廊子的柱子上看到了您当年刻的一首诗,因此才确
认了您的身份。”莫伦像小孩子撒娇般揽紧他的腰,应无梅则安慰般笑着拍拍他的后背。
“我应该对你更凶一点,这样也许你就不会发现了。”应无梅佯装板起脸,却看到莫伦一副无所谓的笑得更开心,
“笑什么?觉得我不会吗?”
“不,爹亲凶起来也是很怕人的。”莫伦想起初见面时,他的冰冷态度和言词,“但是,就算爹亲在凶,我也一定
能从爹亲的眼中看到您的温柔。”
“小子。”应无梅笑着白了他一眼,“甜言蜜语来糊弄你爹爹吗?”
莫伦突然收起眼底笑意,表情变得诚切无比,“孩儿说的都是真的,爹亲赐予的身体发肤,又怎么会认不出爹亲呢
?”
“傻孩子。”应无梅眼眶一红,揽过儿子在怀中,“爹爹对不起你,当年将你一个人留下。”
当年能够死而复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神迹,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否则他一定不会留下莫伦一个人,
定会带他一起离开的。
“您当年到底是怎么复活的?父亲明明说已将您下葬,可是您现在......”莫伦迷惑不解地看着眼前并不是记忆中
的模样,知道这复活的秘密一定就在这幅身体上。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复活,这就是灵族灵子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唯一的使命。”应无梅
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并不属于灵落梅的手。
“离魂?”莫伦突然明白到这所谓的秘密到底什么。
“是的,离魂。为防止龙康皇朝皇帝陛下意外死亡之下朝廷动荡百姓不安而准备的一个灵魂,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
时候,就需要灵子自杀离魂,进入死去的皇帝体内,直到时局稳定,另立继承人位置。当然,这是万一之万一的情
况,因此,龙康皇朝五代以来,从来也没有用到灵子离魂的时候,也因此这个秘密就没历史埋没了,直到我自杀而
死。”哀伤在应无梅眼底一闪而逝,为脸上苦涩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凄凉。
“所以当时父亲就进入了这位应无梅的身体?”象是安慰一般,莫伦将爹亲拥得更紧。
“我死去的时候,你父亲将尸体拥在怀中三天三夜,我因此无法离魂,直到尸体下葬,我才得以回到灵山,族中长
老本不愿救我,正巧当时族人应无梅意外死去,长老们才百般不情愿的让我进入了他的身体。进入新的躯体需要三
年时间适应,我的身体会在三年内昏迷不醒,而长老们在此期间就将我丢置在灵族后山不管不顾,幸好有生莲这孩
子每天去找看我。他也本是苦命之人,父母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奇怪死去,族中人将他视作灾祸,不愿接近,因此他
就将我当作父母般照顾,将我当作了自己的依靠。”应无梅看着窗外院子里无忧无虑玩乐嬉戏的少年,在看着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