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很惊讶,玄虚的房门竟然只是虚掩着。
这个玄虚,难道是腿脚不灵便,竟然连门都忘了关?
思文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屋内,静极。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弥漫开来,清淡、素雅,沁人心脾。
思文蓦地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他那位收藏家的老爸,酷爱茉莉花,并将这份酷爱遗传给了思文,无论走到哪儿,茉莉花香,都会使思文平添一份
亲切感。
此刻,这份感觉犹甚。
玄虚的房间和客房的格局完全不同,布置很讲究,墙上挂有玄虚表演时的巨幅照片。
思文的目光落在一张大床上。床上除了一条暗绿色的毯子和一只双人用的枕头外,人影全无。
玄虚不在房内?
思文好生奇怪,这午夜时分,玄虚不睡觉,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思文满腹狐疑地从房里退出来。失望地往回走。有阵穿堂风吹过,将他手里的烛火扑灭,他的眼睛一时很不适应。
他好不容易摸到自己的房门,突然听到楼道里有响声。他站住,侧耳听了五秒钟。是脚步声,由远而近,由三楼而
下。
思文下意识地闪到门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楼梯口。
不一会儿,有个人拄着拐杖出现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思文看到玄虚浑身滴汗,一脸疲态,白色衬衣只扣了最上面的一粒,下面完全敞开,露出精壮的
肌肉;而他那一头漂亮的头发则全乱了型,犹如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走了几步,玄虚愤愤地回过头,对着三楼连啐了几口,表情满是厌恶。
这个举动,令思文如坠迷潭。
蓦地玄虚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毯上,手里的金属拐杖摔出去老远。
思文下意识地奔了出去。
玄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见是思文,一脸的诧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吗?」思文说着,便去搀扶玄虚。
玄虚一闪身,甩开了思文的手,大吼:「不要碰我!」
思文一愣,很尴尬地站着,不知玄虚此举所为何来。
玄虚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一边艰难地站起来,一边解释,「我摔了跤,身上不干净。」
玄虚快速地往房里走,快进门时,又险些跌倒。思文一把扶住他,扶到房内,他依稀闻到玄虚身上有股浓浓的异味
。
玄虚既不招呼思文坐,更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便一头冲进浴室,好半天都不出来。
思文好生奇怪,对玄虚极为反常的行为纳闷,这个大明星,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浴室里传出的水流声很大,「哗哗」地响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停。
这个玄虚,到底刚才是从哪个肮脏、龌龊的地方出来?又干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非要这么个洗法?这么久的时间
,就是脱皮,也早脱了好几层。
思文眉头皱紧,脑海里疑窦丛生。
这午夜时分,从三楼下来的玄虚,他的一连串举动,他的样貌和衣着,都十分蹊跷可疑。
这绝不是平素那个清高优雅的大明星,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而又失常。
「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玄虚终于从浴室里湿淋淋地走了出来,思文关切地上去问道。
他像是这才发现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禁有点手忙脚乱,「对不起!你看我……喝茶,茉莉花茶。思文,你坐
呀,快坐下来。」
玄虚刻意在掩饰些什么,这一点,思文看得真真切切。而玄虚正在竭力掩饰的,一定是他情非所愿、亦不想为人知
的事,这一点,思文也看出来了。
思文的心,莫名地吊了起来,像有块巨大的石头悬挂在他的心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神神秘秘的!」思文径直走到玄虚面前,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疑问:「你这个魔术
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思文的单刀直入,使玄虚惊恐不安。他脸色骤变,跌坐在沙发里,「思文,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瞒着你?什么
神神秘秘的?下了舞台,我有必要玩戏法吗?请不要疑神疑鬼。」
思文不依不饶,「就算我疑神疑鬼,可是,你不觉得你有的时候很反常吗?」
玄虚睁大了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思文「哼」了一声,「我能感觉出来。你,还有这所『魔居』和『魔居』里的人,绝非我看到的这么简单。」
「思文,你住嘴。」不是腿有伤,玄虚可能就会跳起来,「不许胡说八道!你个小孩子家,少胡思乱想。」
「但愿这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思文为缓解屋里过于紧张的气氛,把手搭在玄虚的胳膊上,声音尽可能放柔和地说
道:「你让我太担心了,玄虚哥。」
玄虚愣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了一抹感动的火花。
屋里沉默了片刻。
可是这片刻的沉默,却彷佛世界大战就要爆发前的一瞬间。
「思文,我想,你还是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憋了许久,玄虚挤出这句话,「你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
玄虚要他走?这倒出乎思文的意料之外,「你费心费力地把我找来,舍得放我走?」
玄虚一咬牙,「不舍得也得舍得。」
「这倒奇怪了?眼看明天就要开课,怎么,今晚就要开除我这个家庭教师?是我不够格吗?」思文不解玄虚之意。
心里,自然很不高兴。
玄虚忙摆手,「思文,你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不仅是个好男孩,同样也会是个合格的家庭教师。只是……」
「只是什么?」思文紧抓住玄虚的话头。
玄虚脸涨得通红,「思文,你什么都别问了,好吗?求你快快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吧。不管你去哪里,就是不要再
留在这里,快快离开。」
玄虚重复说着「快快离开」四个字时,思文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玄虚逼得愈紧迫,思文愈觉得不妙,像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发生,而这事必定和玄虚有关,「我要是不走
呢?」
玄虚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直直地跪了下去。立刻,钻心的痛使他双手抱腿,在地上缩成一团。
思文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扑上去,将玄虚的腿抱在怀里。
他抚着玄虚的腿伤,想起清水湾玄虚舍身救他的那一幕,泪眼朦胧地说道:「你不明白吗,我现在怎么还走得了?
」
思文的话,不啻一颗重磅炸弹,在玄虚的心里爆开。他不敢正视思文的眼,怕一望之中,身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
玄虚强迫自己用一种尽可能冷的语气说道:「思文,也许你走进我的生活,原本就是个错误。你留在我的身边更是
错上加错。」
面对着玄虚,这个在自己心海里激起千层浪、万丈涛的人,思文感觉有满腔的肺腑之言,想要一吐为快。
「我也不想走进你这位大明星的生活、留在你这位风流人物的身边,可是命运如此安排,缘分让我们走在了一起。
」
思文的声音微微发颤,不能控制地变了调,「其实,自那日『星光大剧院』后台的第一面起,就注定了你我的缘分
。我几度拒绝,几番抵抗,哪怕是选择了最无奈的逃离,都逃不出命运之手的安排。」
「起初,我对自己说,是你把我拽进了你的生活,是你把我留在了你的身边。但此刻,我却要说,是缘分让我进入
了你的生活,是心让我留在了你的身边。缘分是天意,人是不能违背天意的。心是映照自己的一面镜子,你能逃得
过你的心吗?」
玄虚有些慌乱,一种没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慌乱。他的眸子光彩一闪,只一闪,很快就又被深深的隐忧所淹没。
「思文,你又在说胡话了,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思文,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思文用力抓住玄虚的胳膊,恨不得一口气将心底里的话都倒出来,「玄虚哥,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难道没看到我
的心吗?」
玄虚不想再继续这场对他来说百感交集,却又无法面对的谈话。
他刻意回避着思文的眼睛。
他怕听到思文接下来很可能会说出来的那些字眼,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思文快快回房。他连金属拐杖都来不及用,
单脚跳跃着,将思文推出房门。
思文用手抵住玄虚的房门,不让他关闭。
玄虚哀求道:「思文,你既然叫我哥,那你就听从哥哥一句发自内心的恳求,快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思文厉色问道:「你就如此狠心的要赶我走?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完?」
玄虚用手掌挡住了思文的嘴,目光里满是酸楚。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色彩,说道:「太晚了!
请别吵醒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玄虚竟搬出了他的「未婚妻」?
这顿时使思文目瞪口呆,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玄虚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一点,自己怎么忘了呢?
难道,和玄虚自清水湾一路走来,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错了吗?如果,他和那个女孩真的在相爱-并且为这分爱而幸
福、快乐着,那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思文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回走。冷不防,他的脸彷佛撞上一堵黑
墙。
他的面前,是一张被黑色面纱遮掩的脸,正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夜半三更的,你怎么从玄虚的房里出来?」
思文看不清依琳的脸,但可以肯定,她的脸色绝不会好看;她的口气证明了这一点。
思文想到身后的玄虚,意识迅速地清醒,「对不起,小姐,我决定辞去家庭教师的工作,明天就离开这里。刚才,
我是特地去向玄虚少爷说明的。」
依琳怔了怔,看了一眼门内的玄虚,问道:「你同意了?」
玄虚缓缓地点点头。
「我不许!」依琳大吼一声,一把将思文拽住,「不许你走!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离开这房子一步。」
思文一把摔开依琳的手,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没有卖给妳,我有我的自由。何况,这是他……同意了的。」
思文指指身后。
依琳一下子窜到玄虚的房门前,一脚将门踹开,「你明知道我迷恋他,你却同意放他走,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是吧?
我知道,你和那老东西一样讨厌我。你口口声声要娶我,其实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屁话、假话!」
「我早看出来了,你嫌我长得丑,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你以为你是什么风光八面的大明星,在这里,你还不是那
老东西的一张牌,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依琳连珠炮似的一顿咆哮,思文看呆了,听呆了!在他的眼里,玄虚总是无微不至的呵护着依琳,没想到换来的竟
是这等场面。
使思文惊讶不已的是,对依琳的无理取闹,玄虚彷佛早已司空见惯。他握住依琳的手,不住地劝慰和解释。
依琳没完没了,竟然将玄虚推倒在地。
思文火了,一边冲过去将玄虚搀扶起来,一边对依琳喝道:「妳太不象话了。我的事,妳冲他发什么小姐脾气。妳
没看他腿上有伤吗?妳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
依琳指着玄虚的鼻子说道:「谁叫他坏了我的好事。」
思文真是气坏了,浑身都在冒火,「我不会伺候妳这种大小姐,妳另请高明吧。」
思文气呼呼地回到客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门外的依琳又吵又闹,还摔东西。
思文决定立刻离开「魔居」,离开这个令他伤心失望之地。
这时,他听到依琳的吼叫:「如果郑思文真的走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思文的旅行包掉在了地上。
依琳的话,像是一把「情天恨海」般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刺入他的胸膛。
我走了,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思文的脚步便再无力向前……
第七章 「禁地」深处的秘密
早餐后,思文随小铃铛来到一间非常宽敞的大房子里。
屋里摆放着一架雪白色的钢琴。
思文打开琴盖,指尖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泉水叮咚般好听的声音。
依琳穿着一身黑色的纱裙,大大咧咧地进来。
昨夜的那一幕彷佛压根儿不曾发生过。
她说道:「那天电视里转播你的演出,我都看入迷了!你不知道你的风度有多好,你弹琴时聚精会神的样子,好有
个性!我好想再看你弹琴的模样,你快弹你的《恶魔情歌》给我听!」
思文不想和她计较,开始弹奏自己的作品《恶魔情歌》。
弹就弹吧,反正有好些日子没碰心爱的钢琴了,思文的手,还真痒得厉害。
弹着弹着,思文很快地进入自我状态,几乎忘记了依琳的存在。有好几处思文完全脱离原来的曲谱,将他获得的新
的灵感融入其中。
他弹得很流畅,而新元素也使他的作品更趋饱满。
思文像发了酒瘾,不喝个痛快,绝不罢休。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满屋子都是掌声。
思文回过神来,看到小铃铛和好几个人,都围在门口不住叫好。玄虚竟也站在人群的背后,他的表情满是痴痴地陶
醉和向往,显然还没从思文的琴声中解脱出来。
发现思文在看他,玄虚慌忙地避开脸,转身走了。
依琳一个劲儿地狂赞思文。
思文指了指钢琴,示意她坐上去。从最简单的读谱、指法开始,耐心地教授依琳学习弹琴。
依琳的手犹豫着,在白色的琴键上敲下第一个音符。
思文整个人突然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猛地戳了一下。
思文看到了-黑色的指甲油?
他突然的发现,一下子把他带回到那个鬼魅般的深夜里。
思文的眼睛停在依琳的手上,一眨也不眨。
黑色的指甲油?只见依琳的十个手指,全都涂满黑色的指甲油,在雪白的琴键上游动,思文看得毛骨悚然。
思文不禁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位始终将自己的脸掩藏于面纱背后的小姐。自进入「魔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
么仔细地审视这位「魔居」里最为奇特的人物。
此刻,思文有了几乎忽略在眼皮底下的发现。
黑衣、黑裙、黑面纱,再加上那黑色的指甲油。怎么会如此相像?
思文把那夜刻骨铭心的记忆牵入到这间琴房里来,连接到眼前的所见所闻上,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猪!这几
天,怎么自己就全然未察呢?」
望着正漫不经心在琴键上乱敲一气的依琳,思文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纤弱、蛮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女孩,竟然会
是飞檐走壁的偷窃高手?倘若果真是她,那么,「情天恨海」是否就在这「魔居」之中?
如此重大的线索,对于潘丁警官来说,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思文蓦地想到玄虚。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做过什么,难道他会一无所知吗?
思文胡思乱想,全然没有再授课下去的心思。正好,依琳也直呼「累死人了」。于是,第一堂课就到此结束。
思文想去找潘丁警官,可是他的脚步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缠着,跨不出去。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那个可疑女孩
的未婚夫聊一聊。
至少,去探探玄虚的反应。他不相信他和她会是一丘之貉,况且,目前自己也只是怀疑,还拿不出证据。
午餐时,思文等了很久,玄虚都没出现。
第二节课,继续枯燥的练习,依琳已经感到索然无味,她要看思文弹琴。她对欣赏思文弹琴,比跟思文学琴的兴致
要高得多。
思文的手,在琴键上毫无感觉的弹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该如何去和玄虚谈?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能见到玄虚的影子。
思文先后去过玄虚的房间足有五次,总是房门虚掩着,而人却全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