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你也带走,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只有你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了,连你......也要走吗?」
「阿蔻!」云想衣吓坏了,竭力躲闪着,又哭又喊,「我不要爹爹,我要阿蔻我要阿蔻!」
云无衾从喉咙里面发出了野兽一般沉闷的嗥叫,猛然扑了上来,压住了云想衣瘦小的身子。班驳的烛光映入他的
眼眸,一片黑暗的模糊。凌乱的风里雨里,夜色沉沦,人都疯掉,只是嘶哑地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痴了,一遍
又一遍:「莹若、莹若......莹若,求你......不要再离开我,莹若......」
云想衣觉得好疼好疼,疼得想要死去,挣扎着扑腾着,张大了嘴,哭也哭不出来,只听见了风的声音、雨的声音
,还有身体被撕裂的声音。血的味道从脚踝漫过指尖,把人淹没。
那个夜晚,烛的影子袅袅摇曳,有一抹淡淡的血色在疯狂中弥漫,胭脂的眼泪凝固在烛灯的灰烬里。
□
粗糙的绳索紧紧地勒在手腕上,蹭破了细嫩的肌肤,血从苍白的底色下面渗透出来,滑落一道绯红色的痕迹,滴
在指尖。
云无衾低下头,轻轻地咬着云想衣的手指,把上面的血慢慢地舔干净。
「好疼啊......」云想衣呻吟着,赤裸的身子在柔软的毛毯上扭动着,带着一点点天真的魅惑,用一种痛苦而温
柔的声音喃喃地诉着,「爹爹,我好疼啊,爹爹......」
云无衾狠狠地压了进去。云想衣像砧板上的鱼,跳起又跌下。仿佛快要断气的喘息,肉体摩挲着发出滑腻的声音
。床帐拂扭,七重流苏纠结不解。
「饶了我吧,爹爹......我再不敢了,饶了我......」云想衣呜咽着哀求,嘴唇上的血似胭脂。
云无衾一巴掌摔了下去,厉声喝道:「今儿早上你去哪了?去哪了?你是不是又想乱跑?」
「我没有,没有啊,爹爹。」少年烟水迷离的眼波斜斜地望了过去,分不清是恨了或者怨了,幽幽地一凝眸,细
声慢语地求他,「想衣最喜欢爹爹了,不会离开爹爹的,真的不会......放了我吧,好疼,要死掉了......」
云无衾的脸上浮现出惘然的神色,叹息着,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云想衣的眼睛:「你真的很像她啊......」忽然
狰狞地笑了,「就连撒谎时候的神情都和她一模一样。」他的手指掐了下去。
「啊--」云想衣惨叫着扭开头,眼角边有红色的泪。「爹爹......爹爹为什么不喜欢想衣?为什么为什么?」他
凄厉地哭着,闭上眼睛,用手摸索着抓住云无衾的肩膀,颤抖着缠住他,「想衣会很乖的、不会离开爹爹,可
是......爹爹为什么从来就不喜欢想衣?」
云无衾的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就仿佛黄梅树下情蔻初开的少年郎,那般痴痴地看着云想衣,俯过去,轻轻地吻
他的嘴唇:「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莹若。」他的手伸到云想衣的身下,残忍地撕扯、揉拧,血肉糜烂
,而他却在云想衣的耳边款款地呢喃着,「我喜欢你......」
阶下瑶琴生尘,院外梧桐清秋。池子里的青色莲花早也凋零,暗香残落。
云想衣扭曲地微笑了,红色的泪痕干涸在眼眸底下:「你疯了,爹爹......你疯了,你知道吗?」
□
云想衣坐在梧桐树下,修长的手指抹过琴弦,深一下浅一下,不经意地弄着那曲平沙落雁。铮铮的琴声宛如流水
,潺潺地漫过初夏的空气,风清了云也淡了。那一年的莲花谢了,就不曾再开。
「好!好一阙长调,当真能令雁字回、云鹄落。」竹篱外,一个锦衣高冠的男子拍手赞曰,「今日始信人间亦有
天籁之音。」
云想衣停下手,瞥了一眼,淡然道:「家父今日不在舍中,小子年幼,不谙待客之道,先生若有事体,还望明日
登门,请回。」
男人身后随行的侍卫大声喝斥:「大胆庶民,可知此乃明石郡王,竟然无礼。」
「退下。」明石王板起了脸,眉宇中有一种尊贵的气态,又似乎是刻意作出了的威严模样,「不知轻重的奴才,
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侍卫不敢出声,弓着腰退到后面。
明石王清了清嗓子,文雅地略一欠身,正色道:「本王素来耽迷音律之道,此次南来苏宁,闻得云氏有子,琴技
无双,顿起拜会之意,今冒昧之处,还望公子见谅了。」
云想衣似笑非笑,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他。
明石王颇觉有几分尴尬,欲待拂袖,眼见树下那人素衣青丝,觉来有幽然出尘之雅,心下一动,却又踌躇。
云想衣抱起七弦琴,掉头径去,进屋关了门,竟不再理会。
侍卫勃然变色,不见主子吩咐,也不敢擅动,只是郁闷,行经江南,何曾受得这番冷落。明石王也不恼,在篱外
负手踱步,慢慢地吟哦着五律诗赋,道是蒹葭白露,秋水一方。
青蝉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声声知了知了,风微动,花影移,日照渐中天。
良久不见屋内动静,明石王长长地叹了一声:「本王绝无唐突之意,不过欲求一曲雅歌,云公子既有惊世之琴音
,却不使人闻,岂非明珠暗藏,徒令尘埃蒙之。」
窗格子开了一条缝,云想衣清泠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你过来。」
明石王一怔,侍卫急止之:「王爷不可。」明石王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侍卫一眼,独自趋步上前,行到阶下,
心中乱跳却强作从容:「云公子有何见教?」
水一般的眼波从窗纱后面透了出来,云想衣慢慢地问他:「今儿大早,知府大人就过来把我爹爹请走,这......
可是你的安排?」
明石王脸上一红,旋及坦然:「不错,前日苏宁知府提起云公子,道是一手好琴江南无双,只可惜令尊大人向来
古板,不解文人雅意,故此请令尊暂且过府小叙。」
「想衣愿随王爷同归,不知王爷府上可容得想衣一席之地?」云想衣静静地道来。
明石王闻言竟手足无措,迟了半晌方才省得,忙不及迭地拼命点头:「自然自然,云公子神仙中人,本王当待贵
宾之礼,不敢怠慢。」
「好吧,那你......」云想衣的眼睛望了出去,忽然变了声调,急促地道,「我爹爹回来了,你快快离去。」咬
了咬牙,又决然道,「你今夜子时起让人在院外侯着,我若得空,便知会与你。速去。」
明石王如奉纶音,自带人离去。
云想衣合上窗子,捂着胸口,缩在角落里颤抖着。
□
入夜,雷雨交加,轰然的声响中,白色的闪电将夜幕撕破了一角,天阙漏水,金鼓鸣震。
云无衾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睡。
「爹爹......」云想衣轻轻地唤了两声,不见云无衾醒来,屏住呼吸将云无衾的手臂抬开,起身下了床。
天外忽然一记滚雷,炸在耳边,云想衣不由抖了一下,几乎跌倒,壮着胆子回头,见云无衾仍旧闭目,松了一口
气。心跳得难受,云想衣用力地咬住嘴唇不出声,点着了半截红烛,掩着朦胧的烛光,拾掇好衣裳,偷偷地去摸
门栓。
「你要去哪里?」身后突兀地传来了云无衾的森冷的话语。云想衣一僵,手中的红烛掉在了地上,灭了。
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青瓦,凌乱的声音落在窗前、落在阶下,夜色都支离破碎了。
云想衣呆呆地盯着开了一半的门,动也不动。云无衾走到他的身后,将手支到门上,环住他的身体,牙齿磨得「
咯咯」作响:「你又想跑,我就知道,你却以为你瞒得住我吗?」伸手拽住云想衣的头发,扯了过来,一掌重重
地摔在他脸上,嘶声斥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又想去勾引谁呢?」
云想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抱着头哀哀地乞求:「我错了,爹爹,不要打我,我再不敢了。
」
云无衾赤红了眼,瞪着他:「你每回总这么说,你每回都骗我。」猛然抓起一张案几,朝云想衣狠狠地打了下去
,狂乱地咆哮着,「谁叫你骗我!谁叫你骗我!」
「啊--」云想衣抽搐着身子,发出凄惨的嚎叫。沉重的木案碾过双腿,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而刺耳。
「爹爹、爹爹......」云想衣颤抖着将手伸向云无衾,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了
,我不会离开爹爹的,真的真的......」
「我不信!我不信!」云无衾像野兽一样发出沉闷的吼叫,扑过去,按住云想衣的身子,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他
的喉咙,用牙齿使劲地撕扯着。
「爹爹......」云想衣是这么叫唤着,却发不出声音。微弱的气息卡在喉咙里面,在血沫中模糊。仿佛快要断气
一般的喘息,其实他只是不停地在唤着,「爹爹、爹爹......」
惊雷翻滚,隆隆震震,天崩了地裂了,滂沱的大雨漫过了黑色的夜。
好疼,把肌肉切开,把骨头折断,痉挛的呼吸扯破胸口,疼得......已经疯掉......
云想衣脑中一片空白,双手胡乱地摸索着,触到了旁边的烛台,不觉一把抓住,重重地砸过去。
云无衾一声闷哼,身子倏然一歪。
云想衣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抓紧烛台,对着云无衾的头颅,疯狂地砸下。红色的血和着黄色的脑浆一起迸出来,
手上黏黏浓浓,有一种柔软的温度渗入指尖。血腥的味道把人淹灭、然后溺死。
天外电闪雷鸣,风卷云暗,繁花顷、杨柳折,雨湿檐角。
「爹爹、爹爹......」依旧喃喃地唤着,云想衣终是累了,停下手,烛台「哐啷」一声落到地上。苍白的脸上露
出了温柔的微笑,他蠕动着蹭上前,抱住云无衾的头颅,轻轻地吻着,不知道是眼睛、是嘴唇、还是鼻子,一片
淋漓的血肉。云想衣的眼角有一滴泪,只是流了那么一点点,干涸在腮边。暮春三月,燕子晚归,在腐烂的烟花
中软软地呢喃,「想衣最喜欢爹爹了......真的、真的,从来没有骗过爹爹,想衣最喜欢爹爹了......」
白骨从死人的嘴唇边上翻出,咧开嘴仿佛是冰冷地笑了。
红烛燃起,焚烧白骨、焚烧黑夜。重雨,惊雷,夜未央。
□
古陵暮桑,苍松如翠,青石苔上疏影横斜,几声雀啼,归去深处。
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山道边上,侍卫翻下马来,行到车边,小声道:「王爷,京都的金吾卫守在皇陵外面
,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为什么?」车内的云想衣闻得此言,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嘶声道,「我要进去,你分明应允过我,带我进去。
」
明石王捂住了云想衣的嘴,使劲按住云想衣,直到他渐渐地瘫软下来。明石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骗你
,实在是进去不得,景氏的祖陵,除非皇族宗室方能入内。何况我此次擅离封地,若让人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
场是非,想衣,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如你所愿,莫急在此一朝。」
云想衣急促地喘息着,长长的黑发从明石王的臂弯里垂下,宛如流水一般颤抖。恨了又恨,望着束缚在手脚上的
锁链,忽然将脸埋进明石王的胸口,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声音,尖尖的指甲抓住了明石王的手,恶狠狠地掐着。
「想衣......想衣......」明石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云想衣的头发,低声下气地哄他,「你想什么呢?想要什么
我都给你,只要你乖乖地听话,莫要再想着逃走,我只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你了,想衣......明日我们再来看看
,或者能寻个门路进去,你先别气恼。」
「王爷、王爷。」外面望风的侍卫突然跑了过来,压下了嗓门慌张地道,「快走吧,七皇子殿下祭陵完毕,现下
出来了,正往这条道上过,我们还是避开为好。」
「不要。」还未待明石王回答,云想衣突兀地叫了起来。
「想衣?」明石王略有几分愕然。
云想衣缓缓地抬起头来,仿佛一下平静了,眼波款款地转过,带着妩媚而冷酷的神情,淡淡地道:「我想见见这
位七皇子殿下。」忽然温柔地笑了,幽幽叹息着叹息,喃喃自语,「难得遇着这等贵人,也不知他如今......是
怎生模样了。」
明石王不忍拂他心意,便令从人将车马牵到道畔,微服俯首做恭敬状。
威武的甲士骑着剽悍的骏马肃然行经,铁蹄踏起道上末草,低低地蒙了一重青烟。金绣黑缎的旗帜在风中翻卷猎
猎,衔接如长龙。正中央,高贵的少年施然而过,高马黄金勒、锦冠珑玉带,容华尊严尽是天生,不经意地望向
道边尘埃,明亮的眼眸中犹自带了三分倨傲。
云想衣斜斜地挑开帘子,垂眉凝眸,仿佛只是淡淡地一瞥,将少年挺直的背影映在眸子里。微笑着,眉目间说不
出的柔情似水:「娘走了,爹爹也走了,幸好还有你呢,要不然的话......我活着做什么呢?」
牙齿「咯咯」地响,捂着心口,似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胭脂般的血染红了苍白的底色,「幸
好还有你呢......」
远山外,落日烟华,宛然一梦,梦里斜阳如血。
【卷十五】莊生梦蝶 是耶非耶
细酥的松木香炭燃得丝丝剔红,隔了铜格子煨着檀架上的陶甑。宫娥跪坐青蒲,红袖素手执银箸,慢慢地搅着甑
子里的藕荷羹。碧绿的荷叶铺在羹底,雪脂糯米炖得软软絮絮,和着燕窝熬煮,切得薄薄的藕片在乳羹中翻浮着
。
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像一段丝绸。
床上那团裹得紧紧的毯子蠕动了一下,云想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从角落里磨磨蹭蹭地挪出来,水汪汪的眼睛
张望着,见着了景非焰立在那边,云想衣却又畏缩,爬在床沿,眼巴巴地看着陶甑,垂涎欲滴。
景非焰颔首示意,宫娥盛了一盏藕荷羹,端到床边。
「我好饿啊......」云想衣咽了一口唾沫,又些害怕,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只把手伸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问,「
可不可以吃?」
宫娥将羹汤递了过去。云想衣饿极了,也顾不得烫,趴过去就吃,忽然「扑哧」一声,又全吐了出来。满满的一
盏浓羹泼在了蔺兰簟子上。云想衣呆呆地看着羹汁「滴答滴答」地淌下去,扁了扁嘴,终于没忍住,伤心地哭了
起来:「你们欺负我......你们又欺负我,坏死了!我好饿......好饿......」
藕荷羹里掺了极苦的黄连,云想衣每每经不住诱惑,吃了又吐出来,几次如此便怕了,自己缩回床帐里面,咬着
被角流眼泪,呜呜咽咽地抱怨:「我讨厌你们、讨厌......欺负我......」
宦官将脏污的簟子换下,宫娥捧上一碗乌鸡参汤,景非焰端了过来,坐到床边,对着云想衣冷冷地道:「过来。
」
云想衣没应他,含着泪的眼睛疑惑地瞟了过来。
「过来。」景非焰的脸沉了下来
云想衣吓了一跳,死抓着毯子,赶紧摇头。
景非焰伸手粗鲁地将云想衣拉了过来,云想衣才要尖叫,景非焰的嘴唇贴了过来,含着一口参汤,哺入云想衣的
口中。
食物的味道立即诱惑了云想衣,他贪心地凑上去,意犹未尽地舔着景非焰的嘴唇,那上面有一种浓软香润的感觉
,云想衣满意地唧咕着,用牙齿含住了景非焰的舌尖,使劲地一嚼。血腥的滋味从口中蔓延开,苦苦涩涩。云想
衣「呸」了出来,委委屈屈地望着景非焰:「不好吃......」
景非焰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用手指尖轻轻地触摸着自己的舌头,仿佛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咬得很深很痛。
窗外繁花浓,蝴蝶弄影。小雀飞过,恰恰娇啼。
景非焰忽然将碗扔开,扑到云想衣身上,捧住他的脸,恶狠狠地吻他、咬他、把他的嘴唇啃得肿烂,把舌头伸到
他的口中,交缠着,吞没他的呼吸,那样狂野地似乎想要吃掉他。
云想衣被噎得乱扑腾,牵着了胸前未愈的伤处,一口气抽不过来,淤血从喉咙里面翻涌而出,吐了景非焰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