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圈,「我不应该回应他的,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我还自以为可以给他幸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深深地把头埋在手里,从他耸动的双肩看得出他心中积聚着的痛苦。「小崎的父亲,
我的老友兼最大主顾知道了我们的事,他解除了我们所有的合同,并且联合了其他客户一起搞垮了我的小公司。
他只有一个目的,让我把儿子还给他,以我的破产作为惩罚……」
「那么小崎他……」
「他不知道我已经破产了,只是说他要和我在一起不要回去……我怎么能再留他在我身边吃苦?我答应了他父母
的要求送他回去,骗他说今年夏天就去泰国接他回来,去泰国……我哪里来的钱去泰国……」男人自嘲地苦笑着
,「这是泰国他父母来的信。」他扬了扬刚才收到的信封,「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你,还爱他……对吗?」话一出口,冯羽就为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对、对不起!」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冯羽,眼中是似曾相识的温柔中带着一抹忧伤。「你不必道歉,是我要感到抱歉,让你听一个
失败者讲这么多无聊的东西……爱有什么用,爱不能用来生活,如果我真的爱他,就不能剥夺他过好日子的权利
。」
「你有没有考虑过小崎的心情呢?我指的是,被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抛弃的痛苦……」冯羽抬抬眼镜,「我可能是
想得太浪漫了……」
「小崎的……心情……」男人显然被这个问题打动了,「也许你是对的。我这么做是太自私了,但是你看,」他
再次挥了挥信,「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有在心里祝福他,这些天我天天晚上梦到小崎回来找我,我想我能为他做
的事也就这么多了……」
送冯羽出门的时候,张子诚久久地握着他的手:「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你是第一个听我说出这么秘密的人,谢
谢!谢谢!」
冯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也许一个像你这样的陌生人是我最好的倾诉对象。
」他说着,把手里的信塞在冯羽手里。
「张先生,这是……」
男人苦笑道:「你帮我把它扔了吧,我没有勇气读它……谢谢你……」
「这怎么行!」冯羽有些着急地说。
「我相信你,冯羽,你知道么,你长得真的有些像他……」
冯羽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了。「啊……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影响啊……本来还想好了一定要问问他是不是做过
什么会招惹妖怪的事情呢,怎么到最后反而听他讲了一下午的情史啊。」吃过晚饭后,冯羽趴在臂上看着眼前书
桌上的信发呆:「到底该不该看呢,他把这封信给我是让我帮他扔掉的不是吗?那我看到话应该也不要紧吧……
」手刚触到信封又缩了回来,「不行啊,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决那个妖怪的问题啊!有这么强力的妖怪怎
么只有这么浅的妖气……现在不是被好奇心支配的时候啊!」禁不住两手抱头砸着桌面,「不过他既然给我信那
我看看一定是他允许的吧,而且、而且也许可以从中找到那个妖怪的线索也说不定……」冯羽激烈的心理斗争完
全在自己的行动上表现了出来。
「冯羽你在做什么?」区白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冯羽独自在表演着丰富的肢体动作和面部
表情。
「啊……」冯羽闻声,抬起一头抓得像鸟窝一样的乱毛,两眼迷茫地看着他。
区白月一眼就瞥见了桌上的信,摇了摇头:「好奇心害死猫,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冯羽看看区白月再扭头看着信:「你不让我看,那说明这信里一定有名堂……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危险。」说完毫
不犹豫地拆开信封。
狐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只见冯羽读着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信不长,只有两页纸。「碰!」冯羽
读到最后猛地把信拍在桌上,「信、信上说小崎今年夏天一个人去普吉岛旅行的时候遇到了海啸……失、失踪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了,「不行,我现在要去告诉张子诚!」他站起身就往外走,被区白月按住。
「冯羽你还不明白么?那只猫怪!」区白月强硬地盯着他。
「什么意思?」冯羽眼中涌出不可遏制的惊恐,「难道说那只妖怪是小崎?怎么可能,人是不会变成妖怪的……
等等,也许是生灵,对不对?是生灵……小崎人还活着,他的魂魄藉由另一种形态回来找他?我们快去找他,也
许我可以把他的魂魄送回去……」
区白月金色的瞳孔仿佛燃烧了起来,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住面前的人:「冯羽你冷静点!你知道这不可能是生灵,
如果是生灵不会只有这么弱的妖气的!它也许只是一些残存的思念罢了,它没有思维,只会不停地做着生前所想
的最后一件事而已。」
「可是……」
「听我的话好吗?」区白月扶着冯羽的双肩,语气中带着恳求:「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已经结束了,它只是依附
在一只野猫身上的一个死人的残存思念,所以它的妖气才那么特殊,所以小军才看得到它……别管它,过不了多
久它就会自己消失的。」
冯羽看着他:「不行,我要去告诉他……即使是残存思念,我也要告诉张子诚,小崎对他……我不知道是怎样执
着的感情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思念,强烈到这种地步,如果我不管这件事,我会良心不安的。」
「冯羽……你认为一个正常人会相信你说的话么?」
「等一下,」冯羽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转身翻开桌上的桌历:「明天是月圆,魔物的妖力都会达到最高,如
果到了明天晚上,我应该可以用『现术』让小崎的残存思念实体化一段时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就可以帮到
他们了……」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区白月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 * * * * *
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也要找到你……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在这里,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
里……啊,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终于可以再在一起了……
「冯羽?」张子诚一早打开门,就看到了冯羽明显同样由于睡眠不足的深深的黑眼圈。
「张先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也正想和你说件事呢,」张子诚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那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啊?」
「就是那个挠门声啊,我昨晚把它打死了。」
冯羽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那只该死的野猫,昨天晚上居然连白铁皮都挠!你不知道那爪子抓在铁皮上的声音有多可怕。」张子诚皱着眉
,仿佛还在回忆着昨晚好梦被扰的过程,「我赶了它两次,每次都又跑回来。实在是受不了,就用这个揍它,」
他指指门边的一根木棒,「结果没两下就把它打死了,扔到河里去了。死了以后仔细看看,才发现原来就是只花
狸猫,也许是得了疯病吧……这下好了,以后可以睡安稳觉了。」
冯羽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在笑着的张子诚说不出话来。
「我昨天晚上也想了你的话,我也许真的没有考虑过小崎的心情,我想写封信给他,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
冯羽,你说我这么做好吗?冯羽……」
「啊……没、没什么……」冯羽被连问了几遍才回过神来,「我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再见了……」
「好、好的……再见……」只见冯羽仿佛逃一般飞快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区白月在街口晃着大大的白尾巴,远远地就看到冯羽独自龟缩在公园长椅上的身影。想起冯羽第一次见到自己也
是在这么长椅上,而现在离那个时候也过了快十四年了。十四年对于他这个千年的妖怪来说只短短的一瞬间,那
对于眼前的这个孩子来说又算什么呢?他歪着头,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早就说过,人类根本就没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什么无论对方变成什么都不会改变的爱,从来都只能是小
说情节而已……」区白月自语般地说着,「我早就说过的……」他在冯羽怀里扬起头来,有些不舒服地皱着眉头
,虽然背上的毛被弄得又乱又湿,而冯羽的脸依旧深深地埋在他身上。「我就受不了你们冯家人这么喜欢管闲事
的坏习惯……每次受伤的都是自己……」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仰面望着晴朗的天空中闲闲游荡着的浮云,明天又
该是个好天气吧。
「冯先生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编辑A小姐指着茶几上的一堆稿纸暴跳如雷,「说什么要改稿,改来改去就变成
这样了!?」
冯羽从书桌前转过身来,脸上一副大眼镜闪着白色的两道反光:「怎么了?我觉得这样写才真实啊。」
「真实?」美女编辑几乎背过气去,「拜托你认真一点好吗?『祝英台』把变成蝴蝶的『梁山伯』用大头针钉成
标本这样的情节,你以为你在写恐怖小说吗!下午工厂就要开印了,算我求你了,改回来吧……」
「不要!」
窗台上的白狐狸枕着自己专属的大靠垫悠闲地享受着阳光,转过脸眯着眼看了看卧室中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
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第二章 花葬
「唔……好、好沉……」睡梦中感到一阵胸闷,想翻身却翻不了,想醒又睁不开眼睛。「难道是鬼压床……」冯
羽心中想着,却使不上劲来。他努力想抬一下手,却只有几根手指勉强动了动,从上臂到胸口都被压得死死的。
「一定要先睁开眼睛!」他在心里默念,可眼睑仿佛被强力胶粘住一般,所谓的「一次一滴,一世不分开」就是
说这个吧。千辛万苦地挣扎了三分钟,终于打开了眼皮,「鬼……压……床……」冯羽此时完全清醒了,自己虽
然不是被鬼压,不过也不差到哪里去了——一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白的男人,正长伸着四肢大字状直挺挺
地仰面躺在自己旁边,靠他一边的手脚自然也十分舒适地压在他的胸口、腹间。
「区白月!如果你下次再在睡着之后变成人,或者变成人以后不能老老实实地睡觉的话,就永远不要想在我床上
睡了!」冯羽怒视着眼前还趴在自己被子上懒洋洋打着哈欠的银狐,「你整天自称是什么了不起的狐仙,所谓狐
仙就是这么睡觉的?」
狐狸充满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开玩笑,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睡相吧。你以为我愿意把手脚搁在你身上
?也不检讨一下自己的床为什么这么小。」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只臭狐狸的喜好去换一张大床啊!」冯羽已经是睡意全无了。悲哀,被一只这样的千年狐
妖缠上绝对是悲哀……他心里暗暗诅咒自己那个一千年前的祖先第三百三十三次。
「那你就不要再抱怨那么多了。」区白月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显得很大度地挪出一些地方让给床本来的主人
。
看来又要失眠了,本来就很睡眠不足了……悲哀,真的好悲哀……
* * * * * *
「冯羽!冯羽!」妈妈在桌前叫了他第五遍。
「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妈妈把粥锅往桌上重重地一顿。
冯羽把头一缩,混蛋,昨晚被死狐狸一搅,失眠到四点,结果一大早就被老妈拖起来,现在只觉得上眼皮拼命向
下压,下眼皮忙不迭地上去迎接。死狐狸倒睡得舒服,一觉到天亮。想到这里,禁不住死死得瞪了在一边喝牛奶
的狐狸一眼:「死狐狸精丑狐狸精……」
狐狸只当没看见,却遭到了妈妈更加的不满:「冯羽!不许欺负小白!」
「妈……这条狗太讨厌了,有狗窝不睡,每天占着我的床,害我失眠。」冯羽抱怨道。
「什么话,小白那么可爱,小小的哪里占地方了。他没嫌你睡相不好肯和你睡,你还有什么怨言!」妈妈完全没
有顾及冯羽眼镜后哀怨的眼神,「快点吃好早饭,去看你爷爷。」
冯羽放下碗:「啊?看爷爷?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难道你有事?」
「事是没有,不过难得的假期你不让我待在家里,要我去山上看爷爷……」
妈妈明显被他的话激怒了:「是爷爷早上打电话要你过去的,既然没事就去,年纪轻轻的成天待在家里像个小老
头!你看你都白得快赶上僵尸了……赶快吃完了就给我滚蛋!」
「僵尸明明是绿色的……」冯羽小小声地反驳了一下就赶紧埋头吃饭。没注意一旁的狐狸又摇了摇头(今天看来
可以在床上睡个舒服的午觉了)。
「对了,我带小白一起去行么?」冯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欸?」妈妈和狐狸同时抬起头看他。
冯羽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反正小白也很久没有出去郊游兜风了,干脆带它一起出去吧。」
妈妈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像看陌生人:「真稀奇,你平时不是很讨厌带它出去散步的么?」再低头看看朝她拼
命摇头的小白,「也好,我也觉得小白最近好像胖了,你带它出去运动运动,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呜~~~~」
冯羽乘着给区白月拴狗链的当口凑到他耳边:「你害我没得睡,自己也休想在家睡好觉!」
「居然在颈圈上施了『缚鬼术』怕我开溜,你这一手可真歹毒啊。」狐狸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冯羽脸上挂着深深的两个黑眼圈:「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空气中似乎突然间有电流交会。
* * * * * *
「都年纪一把了在山上隐什么居啊!他当他真的能成神仙?」望着眼前像被大雪覆盖般开得漫山遍野白梅的穹隆
山,冯羽单腿支地喘着气感叹:「我都多久没骑这么长时间的车了,真是有够麻烦的。」
狐狸从车篓里转过脸来,挑着半边眉,对他做了个「你、活、该」的口形。
「混蛋!一路坐我的车出来还说这种风凉话,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姓冯!」冯羽恼羞成怒地倾身去抓车篮里的区
白月,谁知狐狸身子一腾,就轻巧地逃脱了篮子和他两手的包围,跃到一边,冯羽顿时一个立足不稳,连人带车
重重地栽在地上。等他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就只见那银狐用无比鄙夷的眼光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算了,和妖怪是没有什么人类的道理可以讲的。冯羽拍拍身上的尘土,自我安慰,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
能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