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下意识嚷道:“不要!”开什么玩笑,从头来过岂不是白白遭了这一百年。再者说,倒转时光难道还比
除我仙籍更容易不成?
玉帝叹了口气,也不端那架子了,平易近人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昭华啊,你以为朕当了这玉帝就是这么舒服的
不成?你看这天庭里三五年就出个要死要活要跳云端的神仙,这个喜欢那个,那个爱上这个,朕也是头疼的很,
巴不得你们自己去闹,又偏偏顶着个玉帝的头衔不得不管。就说当年那琼华仙子,你当朕不想封她个王母当当?
”说罢痛心疾首的向上头指指,长叹一口:“天命哪……天命压在上头唷。朕倒是想将你一脚踹下去,只是你仙
根牢固的很,朕也拔不动。更何况你同丹慕生还有段天缘未尽。”
我被他这一转变弄的哭笑不得,玉帝突然又压低了声音:“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玉帝的手已经从我肩上拿下去了,重新恢复一脸威严的看着我,我这才骤然醒悟:“臣…
…什么也没有听见。”
玉帝的脸色这才松了点,清了清嗓子道:“如今破军星君这个位置空下来了,昭华元君你就补上吧。朕派你件任
务,下凡去找一种不谢之花,特赐你自由出入天庭之权。”
我这回怔的不久,生怕玉帝反悔了,忙伏身领了命,回去略略梳洗打扮一番腾了祥云就下去了。
慕生投胎在一片沙漠之中,我降在胡杨林里没多久便看到了熟人。
一棵初生的胡杨树上缠了一条白蛇,正晒着太阳打着盹。许是我走过去挡住了他的阳光,白蛇缓缓睁开眼睛,吐
了吐信子,松开紧紧缠绕的尾巴化出人身。
“秦公子。”我点了点头当作招呼,看向他方才缠着的小树,不由一惊:“这,这是……”
秦寿云淡风轻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神色:“是他。”
我久久阖不上下巴。胡杨树三千年不死,一千年不腐,只第一世便如此,玉帝未免也太狠了些。
秦寿看穿了我的想法,倒也不甚在意:“三千年罢了,倒也图个清静,只我与他两人,再没什么人能干扰。只是
不晓得昭华元君等不等的起。”
我愣了愣:“我等什么?”复又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啊,不是不是,秦公子误会了。”
我走到一株骆驼刺前蹲下,回身朝秦寿笑道:“我等的却是他。”
秦寿眉头微动,垂眼笑了笑:“是么……同样是等,也不分个长短。”
我颌首不语,秦寿一晃身子又变回原形缠回了树上。同样是等,只盼能等到个尽头,又怎怕千年万年。
我怕他被风沙吹了,拿袍子替他挡着;我怕他在沙里渴了,取了水灌它;我怕他让途经的牲畜啃了,寸步不离的
看着。
秦寿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蹲下:“我看到他投作胡杨,应该是怨的,却又不那么怨。你晓得为什么么?”
我转过身看他,摇了摇头。
秦寿道:“他做人的时候,我千方百计护他周全,却总逃不过千难万劫。他死一回我便痛一回,追着他一世世轮
回,痛的连我自己都麻木了。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同什么人堵了一口气,我到底图的是什么。我
不是件物什,我有多坚持就有多累多痛。”
我神色动了动,却不晓得说什么。
秦寿继续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以前总想着要替他挡下所有风沙雨水,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反倒是让他怨了两世。我伊始不明白,只觉得这世上的罪都是我一人遭的,情字怎生如此害人。我现在反倒是
清明了。”
秦寿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胡杨:“他便是一棵树,没人砍没人害也是要遭风尘的。我以前只想将他箍在我一人
身边,恨不得全天下他只识得我一人。不过现在,我只想陪着他。”他又笑了笑,不似我以往见过的戾气,在沙
漠的月色下清冽的像一汪泉水:“三千年,我却嫌短了。”
我跪在那株骆驼刺前静静听着,膝下一块沙土颜色还有些深沉,我方才浇下去的一掬水还未蒸干。
秦寿叹了口气,走回胡杨树下,我依旧面无表情的跪着,到底湿了眼眶。
只一滴泪,骆驼刺瞬间枯萎颓败。
凡间哪有不谢之花,我找不到便可一世世流连下去,人却是越退越远。依徐半仙说的,我此生上头还有一世,却
是普普通通娶了个女子过了终生。我曾想过丹慕生可是没寻着我,现在却又有些明白了。
他站在榕树下,他坐在茶楼里,他剪了隔壁姑娘的花裙子,他被父亲追着用扫帚抽……
大约是盯的久了眼睛有些酸涩,我伸手揉了揉继续往下看。
人生百岁树生千岁,最终不过一场宿命轮回,逃不脱缘分二字。
我笑眯眯的回了天庭,小仙将朝我打了个招呼,我照旧拍了拍他的银盔,力道比往常还重点:“好好干,热情点
。”
小仙将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我,又站回了原地。
我还未走进摇光宫的时候就听见里头闹做一团,心里一沉,忙快步向里走去。
摇光宫的布置还是按照往常,我丝毫也未改动过。天璇的宫殿修补好了他便搬了回去。天璇宫重修了百年也没多
补上一块砖,破军星君易了主,只一天之内宫殿立成。
我走进去一把提起敖易的衣领:“你做什么!天璇宫又让你烧了不成?跑到摇光宫来烧东西!”
敖易委屈的喷了口小火,天璇一把将他从我手上抢回来:“臭神仙,不用你管!”
这些年天璇恢复的很快,已长的同我一般高了,果然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神仙。只是敖易长的有些慢,同天璇快差
了一头高。
我哭笑不得的看了看院子,白墨正同一个刺猬飞升的小道士摆开了棋局杀着。
我还未开口说什么,就见一个小仙童跑过来禀道:“星君,老君说今日新飞升来一个道士,他想做个武官,恰巧
星君手下有位置,老君就让他过来了。老君还说,如今天庭腾不出空地来建新府邸,让他先在摇光宫住下。”
白墨一颗棋子摆歪了,敖易一口火险些烧了一棵仙树,我强自镇定道:“人呢?”
恍然间一个人从墙后走出来,笑容已如若隔世:“在下丹慕生,字青远。”
这世上纵然再有多少颜色我都看不见,只眼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再有多少香甜我都嗅不出,只他一人淡淡的气息
;再有多少喧闹繁华我都听不见,只有他一句为不可闻的叹息——
“久等了。”
我眉眼弯了弯,立在原地看着他:“不久,一点都不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