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佑安看见是二姊,就想扑上去,却被随护在旁的护士给制止了。「病人现在正要送至加护病房。」
「医生,我女儿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林采茵趋前问像是主刀医生的韩国英。
韩国英看见妇人时不由得一愣!这女士和某人长得有几分像呢,但也只是几分像而已。微愣过后就说:「手术很
成功,但目前还需要观察。不过最坏的情况已经排除了,您可以稍稍放心些。」话落,把采取的急救措施一一告
知。
林采茵闻言,稍稍放下心,向韩国英道过谢后,回头问幺儿事故发生的经过。
第四天的午后。
林采茵手提一大篮水果来到医院的特等病房所在楼层。昨天早上小女儿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也认得她和弟弟,语
言及各方面的能力都没有丧失,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忙打电话向还在国外的丈夫告知这个好消息,今早在
女儿转至普通病房后,才从韩国英口中得知,原来小女儿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所以她便去买了一篮水果,准备
向小女儿真正的救命恩人道谢。
林采茵步出电梯,走向韩国英所说的那个病房,抬手按了下门铃。
不一会,房门打开,当门而立的是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子。
病房里,坐在外厅安静看书的乔思羽,在听见有人按门铃后立刻起身去应门。他不希望正在睡觉的爱侣被可能再
响起的门铃声吵醒!
但当他打开门时,看见门外伫立着的一位气质高雅、样貌和爱侣有几分相似的美妇时,不由得愣了一愣,但随即
回神。「请问有什么事?」
林采茵没想到来应门的是一个高大英挺、气势又逼人的年轻人,微愣过后便说出来意。「我女儿三天前半夜因车
祸被送来医院,韩医师告诉我,是林医师救了我女儿。我女儿已经清醒了,今天转至普通病房,所以我想亲自来
向林医师道谢。」
「很抱歉,他现在正在休息中,不过……」乔思羽漾开一抹微笑。「我会转达您的心意。」
林采茵虽然很想当面向女儿的救命恩人道谢,不过她也从韩国英口中得知林医师本身也是个病人,所以想想便把
水果篮递上前。「那麻烦请代为收下这个。」
乔思羽伸手接了过来,微笑着说:「我会转交给他的。」
正当林采茵转身欲离去时,乔思羽却扬声唤住她。「请问——」
林采茵闻声,转过身来。「有事吗?」
乔思羽略略迟疑才开口问:「您今年贵庚?」
林采茵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突兀的事,微愣之后便据实以告:「四十八岁。」
才四十八岁。乔思羽有点后悔问这颇令人尴尬的问题,因为刚刚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会不会爱侣生母身亡的事
只是虚构的?真正的原因是爱侣的双亲因不想负责而丢弃了亲骨肉?可是她的回答却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因为
在三十多年前,民风仍十分保守的时代,是不太可能十三岁就未婚生子的。而且论美貌,爱侣比她更胜一筹,于
是露出歉然的微笑。「对不起,问您这么冒失的事。」
「不,没关系。」林采茵回了一个不介意的微笑,对他一点头,转身离去。她边走边想,难道那年轻人认为她看
起来不像有个那么大的女儿吗?
一问静雅的书房里,墙上挂满了一张张早期伐木、运木的照片,黑白照片里的工人,因物质缺乏又需大量仰赖人
力的关系,每个人几乎都是骨瘦如柴,不像现在有重机械代劳,连劳工阶级都心宽体胖。
葛士杰站在一张旧照片前,黑白照片中的女子,面如芙蓉,双瞳翦水,柳眉如画,直鼻菱口,巧笑倩兮,气质清
丽无比,堪称绝世美女。
葛士杰注视了好一会,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彩色照片里,笑容温柔和煦的年轻人,简直就像是旧照片里女子
的翻版。
此时,他身后响起了开门声响,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反射动作,葛士杰第一时间便转身面对进入者。
进来的是个年约八十岁、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虽然略显老态,但仍神采奕奕。
林喜郎进入书房,透过老花眼镜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约四十五、六岁,外表朴实,眼神却锐利的男子。年轻的女佣
向他稟告,说有个男子来询问,这个家是否有个失联三十多年的女儿,他立刻意识到男子可能带来失去音讯三十
多年的大女儿的消息,便要女佣带男子到书房等候。
葛士杰抬手朝身后的照片一指。「照片中的女子是你的女儿?」
林喜郎看了照片一眼。「不是。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三十多岁就因绝症过世了。」
是外婆啊。葛士杰有点意外,而且还在那么年轻时就因绝症过世,会不会太巧合了?接着就把手中的照片递向他
。「这张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林喜郎接过照片,待仔细看了照片里那站在池边像在喂食鲤鱼的年轻人后,老手不由得抖了起来。「他是采芸的
孩子,是我的外孙……是我的外孙没错,他长得和瑕玉简直一模一样……」说到后来,声音不禁有些哽咽了。
葛士杰看老人家的样子,好像想起了早逝的爱妻,片刻后才问:「你的女儿叫采芸吗?」
林喜郎闻言,只是讶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难道是采芸改名换姓了?」
「是你的女儿根本没机会告诉儿子,因为你的女儿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过世了。」于是,葛士杰便把林书亚成长
的经过以及现况略加述说。
「血癌?只剩三个月的生命……」林喜郎没想到当年自己一时的盛怒,把女儿赶出家门,会造成女儿的早逝和外
孙坎坷无依的命运。想到这里,不由得看着照片,流下愧疚的老泪。「是外公对不起你,都是外公的错……」
当年,他把大女儿赶出家门后,不到三个月就后悔了,于是派人去向所有的亲朋好友探问,大女儿是否有前去投
靠,得到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也去问过大女儿念女校时的同学,但没有人知道女儿的下落,就这样,他完全失去了女儿的消息,直至今日已三
十五、六个年头了。
葛士杰只是冷然地看着他。后悔总是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后,只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遂说:「我目前最想知道
的是你外孙的生父是谁?有没有再娶生子?」他最害怕听到林书亚的生父终生未娶或者根本不知其人是谁,那样
好友交付的任务就要在这里划下句点了。
林喜郎虽不清楚葛士杰探问这个要做什么,难道是希望外孙的生父去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能认祖归宗?于是便把
大女儿失踪多年后,小女儿于偶然中与姊夫相遇、相恋,进而共结连理,还生下四个儿女的事详说了一遍。
有四个异母兄弟呀,真是太好了!而且继母还是亲阿姨,基因就更为相近了,葛士杰立刻把老人家提供的电话与
住址记下。
「贞雄注定是要当我女婿的。我以前反对他和采芸交往,并非不喜欢他的人品,而是认为他只喜欢雕木头,是养
不活妻小的,应该和他的大哥一起继承家里的大布庄才有前途。可惜时代的变迁超乎想象,我的木材业和叶家的
布庄都没落了,被我看不起的玩意却突然变得有价值了起来。唉……世事难料呀。」
林喜郎边感叹边看着手中的照片。「我的外孙叫什么名字?这张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好年轻,他是不是已经成家立
业了?」
葛士杰看着老人家。「你外孙叫林书亚,照片是十二年前念大学时的照片。成家是还没,不过早已立业,是个外
科医生。我可以给你一张近照。」话落,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小相簿,抽了张照片递给他。
「医生!」林喜郎惊喜不已,赶忙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外孙样貌和前一张照片几乎无差,但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外孙穿着医师袍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合照,虽是坐着轮椅,但小女孩笑得很开心呢。
林喜郎作梦也没想到外孙能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不禁兴奋地说:「我们林家和女婿的家族里,五代以来还没有出
过一个医生呢,我的外孙真了不起。」
葛士杰却兜头泼了老人家一头冷水。「了不起这句话,说不定您以后都没机会再说了,因为你外孙得先逃过死神
的追缉。」
林喜郎听了,立刻神情一黯,半晌后才问:「我想去看他,可以吗?」
正准备离去的葛士杰闻言侧过脸来。「我不是你外孙,我没办法代替他回答。」说完就走了出去。
林喜郎只是无限愧疚地看着手中的照片,好一会才抬头看墙上爱妻的照片,喃语着:「瑕玉,没能把你留给我的
女儿照顾好是我的错,可是我们的外孙终究命大地长大了,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请你保佑那苦命的孩子吧。」
葛士杰站在镂花铁门外,看着那略带铜臭味的欧式大洋房,以及那数百坪的大花园;看来叶贞雄不吝于夸耀自己
的财富呢,与他那忘年之交的好友乔君泉的低调大不相同。
葛士杰按了几下门铃,是台籍管家出来应门。
「先生大概是明天中午过后才会到家,请问您哪里找?」管家周嫂非常客气地询问。
铁门外的葛士杰沉吟片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纸袋。「可以麻烦你把这个纸袋交给叶贞雄先生吗?」
管家周嫂研断纸袋里应该不会装有危险物品才对,便伸手接过它。「我会把它转交给先生的。」
「纸袋里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请你务必要亲手交给叶先生。」葛士杰叮咛着。
管家周嫂听到「非常重要」四个字,忙询问:「请问先生怎么称呼?可以留下联络的电话吗?」
葛士杰对她摇摇手。「不用了。我放了一张名片在纸袋里,就麻烦你了。」
「好的。」
周嫂待葛士杰离开后就转身朝大宅内走,正当她想把纸袋拿至叶贞雄的书房时,却从窗户看见叶贞雄开车疾驶而
入,她忙又转身走了出去,到大门口迎接。
叶贞雄提着大皮箱匆匆而入。几日前他接到妻子的电话,说二女儿发生车祸,当时他正在国外,没办法立刻回来
;昨天接到妻子的好消息,说是女儿恢复情况良好,己转至普通病房,虽然如此,他仍尽量缩短行程赶回来。
「先生,您回来了。」管家周嫂上前问候。
叶贞雄见她手里拿了个纸袋,便问:「有什么事吗?」
「几分钟前有个男人要我把这个纸袋交给您,说是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要给您看。」周嫂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
叶贞雄眉头一皱,放下提箱,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资料?会不会是恶作剧或是诈骗集团的伎俩?撕开封口,里面
像是放了几张照片,不由得又是眉头一皱!该不会是弄了几张不堪入目的合成照意图勒索吧?待抽出照片,第一
张照片即令他震撼!是一张拍了一枚印章的照片,那是他怎样都不会忘记的东西,是他给初恋情人采芸的订情信
物;第二张、第三张皆是,只是拍它不同的角度,但第四张照片却几乎令他霎时激动到不能控制自己,是个年轻
人和一只小狗的合照。那不是前不久他和妻子及至交好友在南部推出联展时,透过监视带惊鸿一瞥的那个人吗?
下一张是他抱着一只与实物大小相同、栩栩如生的无尾熊布偶,对着镜头露出开
心的笑容。
叶贞雄看过照片之后急声问:「送照片来的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说有留一张名片在袋子里。」周嫂回答。
叶贞雄赶忙拿出名片,那是一张头衔是私家侦探的名片。他打了上面的手机,和那个名叫葛士杰的男人取得联系
,他说会立刻掉头回来,要他在家等着。
十余分钟后,叶贞雄和葛士杰在叶家豪宅的宽敞客厅里,两人隔着长几对坐,面前各有一杯热气直冒的咖啡。
「照片或许有些许的失真,我还是先让你看看实物吧。」葛士杰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桶状、早已消失在多数人记忆
里的糖果盘,把里面的一方印章倒了出来,递向他。
叶贞雄接过印章,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泪水也在瞬问涌上眼眶。这一方睽违了三十六个年头的订情物,今天终于
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认得这个东西吗?」葛士杰问。
「当然认得!这是我送给采芸的订情物,我们约好各自刻上自己的姓后送给对方,当作是永结同心的誓约,可是
没想到……」叶贞雄喉头渐哽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葛士杰静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之后继续问:「你应该知道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吧?」
叶贞雄把视线移至桌上的照片。「是我的儿子,是我和采芸的孩子。」话落,停顿片刻才反问:「可是我不懂,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带孩子来和我团聚。」
葛士杰注视他片刻,嘴角扬起一抹冷然,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孩子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过世了,来不及留下只
字片语,这个刻了『林』字的印章是唯一的遗物。然后你的儿子带着如谜的身世被送进孤儿院,接受众多不知名
善心人士的爱心,慢慢地长大,一路坚苦地走过来,直到能自立为止。」
谜底终于揭晓了,答案却是如此令人沉痛心酸。叶贞雄只是愣看着葛士杰,虽然三十多年来他曾想过各种的可能
性,却没想过事实是这样令他震撼。
葛士杰又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就是你的大儿子不幸得了血癌,仅剩三个月的生命。」
这消息让叶贞雄整个人都呆了,瞬间全身发冷、脸色惨白,双唇启合数次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心底却在连迭地
问着: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葛士杰是何许人也,只是看他一眼,再啜口咖啡。「我没必要无中生有,说这种诅咒人的话。我是受了至交好友
的请托,抛下其它的委托案件,特地从国外回来,从你儿子那里取得信物,靠着细微的线索去追查,今早终于找
到你的老丈人,再从你岳父那里问到了你,更从你岳父口中得知你娶了小姨子为妻,生了四个儿女,这对你那『
孤儿』长子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好消息。有四个血缘这么相近的弟妹,也许其中有—个可以救他。」话落,稍
停,才冷冷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果不是为了要救他的命,根本不需要找到你们。」
葛士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剑剑刺入他的心坎。但这全是他的错,是他应该承受的责难,叶贞雄用几不可
闻的声量问:「我现在该怎么做?」
葛士杰语气冷然地说:「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召集儿子和女儿,尽快进行比对,若有符合的话,赶快进行
骨髓移植。」
「好、好的……」叶贞雄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在高中当体育老师的儿子,和在国中当美术班导师的大女儿,要
他们请几天假。
当他才刚按下开关键时,外头却传来王海德的急唤声:「贞雄!你在哪里……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叶贞雄闻声,本能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王海德快步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一叠资料交到好友手上,然后连珠炮地
说:「上次在南部展示会场拍到的年轻人,我查出他的身份和名字了!他叫林书亚,是个年轻的外科名医。在去
年中之前,都在台北一家知名教学医院任职,我表哥的朋友的阿姨曾让他动过手术。在指认无误后,我透过小妹
的大嫂的大哥的朋友,刚好在那教学医院的行政部门工作,才能取得他的详细资料,我想有了这些资料,要找人
就容易多了。」
王海德在说了这么多后,不经意的一个转眸,才发现了葛士杰的存毒,不禁问:「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