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思贤不想让老妈太过焦虑,仍继续说:「不然请医生做防腐处理,拿回家做摆饰,再请亲朋好友来参观残肢艺
术展。」
「你──」邱淑瑛因大儿子的话而气笑不得。「真是的。」
乔君泉趁此安慰老婆:「老婆,别想太多了,这种事有时候也要靠运气的。」
「是啊老妈,你就别太担心了,小弟活了二十个年头,什么都比不上人家,就狗屎运特别好。」乔思贤亦跟着说
。
「可是……」邱淑瑛还是担心。「说不定他的好运已经用完了。」
乔家父子不由得对看一眼。谁知道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乔君泉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候着手术结果。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乔思羽被推出了手术室,欲送往加护病房。
幸好那张俊脸还很完整,让乔君泉夫妇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邱淑瑛焦急地想抢上前──看看小儿子的腿是不是真
锯掉了。
乔思贤则是寻到那个有张美女脸蛋的男医生,趋前询问:「医生,我弟弟的腿……」
仍穿着手术衣的林书亚当然了解到家属们的担忧和心急。「他的右腿我暂时先帮他保留了下来,但如果并发感染
或状况真的很差,还是必须做截肢处理。」
三人听到乔思羽的腿还没锯掉,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身高一米九,身形又魁梧的乔君泉看着面前这个身高大约一百七十五左右,在他眼中有点娇小,长相又十分秀气
的年轻医生,思忖片刻后才开口说:「医生,我要一份我儿子的病历副本。」
林书亚一听,就知道他想去征询第二意见的用意,便一点头。「好,我会尽快整理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男护士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他面前,急声说:「林医师,刚刚急诊室送来一对打架互砍的夫
妻,老婆用大剪刀剪断老公的命根子,老公用长水果刀在老婆肚子上捅了一刀,肠子都跑出来了!詹医师他们正
在处理命根子,请您赶快去把肠子塞回去!」
「好,我这就马上过去。」林书亚应答后回头对乔君泉等三人说:「病历副本我晚点再送过来。」
乔君泉听了那男护士的话,哪敢再多留林书亚一秒钟,遂连迭点头。「你先去忙你的吧。」
林书亚向他们点头过后,匆匆赶回急诊室。
「剪……剪断命根子……肠子跑出来……」邱淑瑛喃语过后,脸色发白。「我突然觉得胃很不舒服……」
乔君泉父子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更不禁打了个寒颤。现代夫妻打起架来,还真是狠招尽出哪。
乔思贤见老妈脸色由白转青,忙说:「妈,我们到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邱淑瑛点头同意,三人便相偕走向加护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室。
大约又过了两个钟头,一个穿着粉红背心裙的实习护士走进加护病房的休息室,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轻声唤问:「
哪位是乔思羽先生的家属?」
乔君泉立刻站了起来。「我是。」
实习护士走至他面前,把手中的纸袋交给他。「这是林书亚医师要我送来的。」
邱淑瑛看见女孩右边口袋别着实习护士的名牌,略略迟疑后才问:「林医师正在忙吗?那个肠子跑出来的太太怎
么样了?」
「喔,那个的伤太太已经处理好了,她只是肚皮被切开而已,没伤到肠子和其它脏器。不过,半小时前送来一个
在夜店打架、被人用椅子重击头部造成颅内出血的少年,林医师正在替那个少年动手术,所以没办法亲自送资料
过来。」实习护士解释着。
原来那个太太的肠子已经又放回肚子里去了,邱淑瑛不好意思再打听那个先生怎样了,便向护士道谢。
他们想要的资料已经取得了,乔思贤就说:「爸,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乔君泉和妻子互看一眼,点头。「那好吧,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状况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
乔思贤送走父母亲后,下意识望向加护病房,心里想着:希望小弟经过这事件后会收敛一些,别再让双亲为他担
心了。
翌日一早,乔君泉夫妇便驱车前往某一家中型私人医院,相偕匆匆走进院长室。
院长李国魁花白的头发理成了小平头,听见开门声,便转过椅子察看,待看见是老友夫妇,就问:「你在电话里
说思羽出事了?」
「是啊。」乔君泉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小儿子从不间断的疯狂举动,每每都让他吓得缩短寿命,于是把昨晚发生
的事向老友详述一遍。语毕,便把儿子的病历副本交给老友。
本身亦是外科出身的李国魁,抽出纸袋里的资料,略看一眼后说:「伤成这样,右腿应该会做截肢处理吧。」
邱淑瑛闻言心头一跳,忙说:「可是……那个医生说先帮他留下,等过几天真的不行才要锯掉。」
李国魁却颇感意外地说:「谁愿意这么自找麻烦?」待他抽出纸袋内的其它资料详看后,不觉露出赞许的笑容。
「原来是林书亚。思羽的运气还挺好的。林书亚虽然很年轻,但开刀的技术很好,是圣若医院送去日本研习两年
、极力栽培的外科王牌,是极接近天才的外科后进。更难得的是,他是个真正把病人摆在第一的好医生。他会把
思羽的腿留下,也许赌的是他年轻的生命力;如果年纪已不小的病人,他大概就会采截肢的方式处理。」
乔君泉一听,心里不禁对林书亚颇感过意不去。人家是尽心尽力帮他把小儿子的腿留住,他却在人家辛苦动完手
术后,立即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
看来小儿子的运气真是好到不行呢。邱淑瑛看了丈夫一眼后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办转院或怎样?」
李国魁想了一下。「如果主治医生是林书亚的话,你们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把思羽留在那里接受治疗,若是换其
它人接手,告诉我是谁,我再建议你们要不要转院。不过……」他看了好友夫妇一眼。「也许留得住思羽的右腿
,但往后的复健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要靠的是思羽的毅力和恒心,你们要多鼓励他才行。」
这话不由得让乔家夫妇互看一眼,心中同时哀叹:完了、完了。小儿子的叛逆性格没有人治得了他,不论是父母
或手足,不管是说好话或斥骂,对他来说犹如对牛弹琴。而且毅力和恒心也正是小儿子最缺乏的,以后可该怎么
办才好?
第二章
乔思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中毫无方向感地狂乱奔逃,只因身后有好几只身穿白衣的青面獠牙鬼,每只鬼
手上都拿了把锋利无比的大锯子追着他。
「把你的腿给我……」
「我们要锯掉你的腿……」
乔思羽只是没命地逃,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他受到惊吓,跌了一跤,待他欲爬起时,才发觉右腿不听使
唤,凝目一看。竟看见自己的右腿自大腿以下齐断,腿就横摆在他眼前,而身后那群白衣鬼犹不放过他地拉长声
音低唤:「还有另一条腿……快给我……快给我……」
连爬起来都觉困难的乔思羽,看见那群鬼己追到身后,眼见连左腿都要不保,忍不住出声狂喊:「不要!不要锯
掉我的腿!」
单人病房里,邱淑瑛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杂志,昏睡了三天的小儿子今早才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没想到却突
然大吼大叫的把她吓了一大跳。待她回神后,忙放下杂志,过去把闭着眼、状似挣扎的小儿子唤醒。「思羽、思
羽,你醒醒,不要乱叫了。」
母亲的叫唤就像是寺庙的钟声般,让他自恶梦中清醒过来,乔思羽看见站在床边的母亲,便苦着脸说:「妈,我
的腿是不是被锯掉了?我有听到他们说要锯掉我的腿。」
邱淑瑛拉来椅子在床边坐下。「不必那么紧张。你幸运的碰到了好医生,他并没有把你那伤得几乎不成形的腿给
锯掉,而是暂时保留下来寄放在你身上。不过如果有状况发生,为了保命,还是得截肢。」
老妈开头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最后一句却又让乔思羽心头一颤!立即任性地说:「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宁愿
死掉算了。我才不要一辈子子用独脚走路,让别人看笑话。」
「你——」邱淑瑛真没想到小儿子经历了这次生死交关的车祸后,仍不改其任性的脾气,气得骂道:「你可知道
人家林医师是花了多少心力才帮你留住这条腿?!你竟然还说这种话!」
「谁稀罕啊。」乔思羽更是任性地回嘴:「我又没求他,是他自己要鸡婆的。」
邱淑瑛简直快气昏了,她根本就不该奢望这个顽劣儿子会有任何改变,同时也担心,要是待会林书亚来巡房时,
小儿子顽劣的态度激怒了他,让他因此撒手不管,届时该怎么办才好。小儿子的腿能否保住、痊愈,他们都把希
望寄托在林书亚身上。
正当邱淑瑛气得快心脏病发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心想应是林书亚来巡房了。她忙起身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的
果真是他,便轻声问候:「林医师。」
林书亚微笑点头。「伯母你好。他醒了吗?」
「醒是醒了,只是到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好像没让他得到任何的教训。」邱淑瑛忍不住叹口气。「真是牛牵到北
京还是牛。」
林书亚只是淡然一笑。经过几次的交谈,他觉得乔思羽的双亲和兄长都是明理的人。而全家对乔思羽这个突变种
,是既头痛又拿他没辙。
林书亚走进病房,对病床上一脸桀骜不驯的乔思羽露出抹微笑,然后就迳自去看护士的记录簿。
这个穿着医师袍、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还长得一张娘儿们脸蛋的家伙,就是他的主治医师?乔思羽打从心
里无法相信他,便扯开喉咙嚷问:「喂!我的腿到底会不会好?」
儿子的无礼把邱淑瑛给吓坏了,走过去想训斥儿子几句。
林书亚却转过头来,微笑着回答:「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必须再观察几天看看。」
乔思羽闻言,却别过头去。「嗟!看来你也不是一个多高明的医生嘛。」
邱淑瑛真的是又气又羞愧。想他们夫妻俩对儿女的教养都下了相当的苦心,怎么小儿子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完全
没家教的样子,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林书亚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仔细地把记录簿详看一次。
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乔思羽见林书亚一点都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也只好闭口不再嘲讽他。
林书亚抽出口袋里的原子笔在记录簿上签个名,然后转过身在刚才邱淑瑛所坐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凝看着乔思羽
。
乔思羽本以为他会询问他的病况,却见他只是静看着自己,数秒后觉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遂没好气地粗声说:
「看什么看!现在当医生的都在学看面相吗!先看病人是不是短命鬼,再来决定要不要救是不是!?」
林书亚仍是微笑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我来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说故事?又是那种老掉牙的教化故事吗?乔思羽轻嗤一声。「少来了,我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休想我会被你
那唬小孩的故事给骗了。」
林书亚只是微笑着说:「我不是要说小孩子的故事,而是一个女孩和一只小狗的故事。」
女孩和小狗?是女生版的万里寻母吗?这家伙该不会是儿童科的吧?乔思羽只是撇嘴、别过脸去。
林书亚不在意他的态度,迳自说起了故事。「女孩二十五岁,半个月前结婚了。这是发生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的事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下午,女孩相恋三年的男友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她;女孩觉得美好的人生已离她而
去,她伤心地站在十字路口泪水直流,看着疾驶而过的车辆,心中有种想冲上去的念头。」
他的声音中性而平静,像是春风在空气中流动般温柔,连原本在一旁的邱淑瑛都忍不住悄悄退至沙发边坐了下来
,静听他说故事。
「突然,马路中央传来一阵凄厉的动物哀嚎声,让她神智一醒,举目搜寻,便看见一只出生才三个月大的小狗被
车子辗过后腿,无助又痛苦地哀嚎着;而辗伤它的车子早已扬长而去,跟在后头的车子全小心翼翼地闪过它,却
没有人想下车救它。就在红灯亮起、所有车子都停止前进时,女孩冲向马路中央,用她的外套把哀嚎到已近力竭
的小狗兜抱起来,然后直奔动物医院。兽医检查过后宣告小狗必须截肢。一星期后,小狗可以出院了,女孩的家
人也同意收养小狗,爸爸更为它做了个温暖的小窝,妈妈向邻居要来两大捆的旧报纸,方便让它上厕所,妹妹则
买了个漂亮又附有铃铛的项圈,还想了个可爱的名字叫叮当。就这样,叮当在女
孩一家人的照顾下健康的长大,虽然少了一小截后腿,但叮当仍像一般小狗般顽皮、好玩、爱撒娇,一家四口也
因为它的加入而欢笑声不断。」
听到这里,乔思羽不由得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腿,又把视线投向母亲,而邱淑瑛也正看着他。
林书亚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继续故事的后半段。「几个月后,小狗叮当长大了,女孩决定带它去接触外面的
世界。女孩在打开大门前心里也有着犹豫,担心身有残缺的爱犬会不会在看见其它四肢健全的同类时感到自卑。
踌躇之后,女孩还是打开大门带着爱犬出门。小狗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东闻闻、西嗅嗅,看见别人家豢养
的同类,也会上前互嗅彼此的味道打打招呼,碰到街猫就被激起世代是冤家的本性,看见目露友善的人们也会摇
尾巴示好,甚至有些妈妈也愿意让她的小孩靠上来摸摸小狗的头。看着妈妈们和孩子们并不嫌弃爱犬是只缺了后
腿的小狗而愿意亲近,女孩好高兴,更佩服爱犬的自信心。」
自信心吗?乔思羽不由得开始去想,如果他的右腿必须截肢,往后的人生路自己有没有办法像那只小狗般自在地
面对大家。
「在公园里,女孩认识了一群同样爱狗的人们,小狗也认识了一群被主人带到公园玩耍、遛跶的狗朋友。女孩看
着爱犬不因自己的肢残而畏怯,和一群体型大小不一的狗朋友开怀地在草地上追逐;女孩看着爱犬,只觉得小动
物们的快乐是那么的简单而容易。后来,女孩在公园里认识了一个同是爱狗的男孩,两人进而相恋,最后决定一
起成为人生路上的伴侣。」
快乐是那么的简单而容易——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水塘般,在乔思羽的内心激荡许久。他知道自
己是一般人所说的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然而截至目前为止,他所追寻的快乐总是虚幻不
踏实。
但当他抬眼看见林书亚唇边漾着微笑时,不自觉又嘴硬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编的故事吧。」
林书亚微笑着说:「我并不是个善于编织故事的人。」
「不然你是怎知道这个故事的?」乔思羽追问。
林书亚笑答:「几个月前我到公园散步,被只顾和同伴追逐的叮当给撞到了,女孩赶忙过来向我道歉,我这才看
到那只少了条腿的顽皮小狗儿。我问起狗儿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女孩便把爱犬的故事说给我听。」
乔思羽只是看着他,好一会后才说:「你是在说你自己的故事吧,那个爱狗的男孩就是你吧,那女孩是你的新婚
太太。」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邱淑瑛也被林书亚的故事给感动了,但当她听见儿子此刻说话的口气,竟有种酸溜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