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 上————寒月

      天呀天呀，这砸下来，莫不死了人？！

      「兄台夜半来访也该正正当当进来，怎麽会在我家朋朋的床上？」太守大人毫无表情地瞄了正焦急不安的小师爷一眼，眼光再回到男人身上，口吻有莫名却不易令人察觉的愠意。

      小师爷没注意到，男人却注意到了。

      同样习武，心思缜密，想不注意到也难。

      男人略微疑惑，低头望了一眼小师爷，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抱歉，是我太莽撞了。」

      「无妨，只望兄台早些归去。」快点回去！你我都是大忙人，没必要在此拖延时间！

      「说的也是，打扰了。」是的是的，冷面青天之威不可犯，小的这就马上出去！

      两人口头上说著体面话，眼神传递出却是如此的讯息。

      小师爷眨眨眼，明显地察觉两人有著奇怪的互动，不明白眼前的情势，可是却清楚知道这两人都用眼神传送讯息让对方知道。小师爷不是滋味，对眼前两人的『眉来眼去』感到讨厌，不禁伸手拉了拉太守大人的袖子，醋味满天地道：「该歇息了。」

      太守大人怎会不明白小师爷的心思，表情一柔，鲜在外人面前的唇角一勾，淡淡一笑，道：「好。」

      小师爷被这笑容引得差点失了魂。

      等他回过神来，男人早不见了踪影。

      「不过在就寝前，我想要问一问我亲爱的朋朋一件事。」

      「什麽事？」歪著头，疑惑。

      「……为什麽我的朋朋会让一个陌生人进房来，还企图为他隐瞒他就在房里这件事？」太守大人依旧笑著，小师爷却觉笑容中散出了刀片，刺得他的心脏一跳一跳，紧绷的难受。

      「这个……那个……就是……哈哈……」小师爷大眼飘来飘去，显得心虚。

      若是见死不救，他还怎麽当小师爷？何况男人都自动闯进来了，他武功不及人家，难道还能将男人丢出去？再者有杀手就在外头，他这方一风吹草动，惊扰了外头那只杀人蛇怎麽办？！

      可恶！干麻就这麽记恨这件事？！

      小师爷冷汗又涔涔冒了出来，太守大人见他一时半刻回答不出，索性往床上一坐，双手抱胸，慢悠悠地望著男人离开时被打开的那扇窗，外头月光依旧可爱。

      「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等你慢、慢、说。」

      小师爷顿时如陷寒谷，满脸黑线。

      太守大人专注的目光中有著宠溺。

      朋朋，你的单纯总是很单『蠢』啊！

      八

      果如太守大人所言，小师爷期期艾艾地解释了两个时辰也不过只让太守大人拼凑出这麽一句话：「我不小心的……不知道啦……」

      好个不小心与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他了吗？

      太守大人简直想敲开小师爷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来到忽汗後被忽汗人的愚蠢病毒给传染了，否则怎麽一向伶牙利齿的小师爷整整两个时辰只说了不小心与不知道？真有敷衍了事的嫌疑。

      不过想当然尔，敲开脑袋这种事太守大人是舍不得做的。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以来，他默默的关心小师爷，不舍小师爷有任何的一丝差错，因此才要他与他同住一间房。自然，他也舍不得让小师爷一夜未眠──虽然说的是有一整晚的时间──但事实上，当他看见小师爷一面喃喃自语一面猛点头似在称赞自己、津津乐道，他就心疼了。他为何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责骂小师爷？所以，实际上只有两个时辰他们是处於大眼瞪小眼的情况，两个时辰後，太守大人便首先缴械投降了。

      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腾出床上内部的空位，将人安安稳稳地放置好，自己也十分有占有意味地拥著心上人入睡了。

      两人一夜安稳。

      ──虽然太守大人在入睡前想著是不是该来个假戏真做，将人给剥光，来个春宵一刻後相拥而眠至早晨清醒时的缠绵旖旎。

      天亮，风又大了，黄沙似有若无地飘散空中，带点边塞的味道，却依然是暧暧的景色，仍是冬季。不过，隐隐有泥土翻新的味道了，初春就要来了。

      今日是接受忽汗大皇子召见的日子。

      罕见的，太守大人起得晚了，日上三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感觉身旁一股暖物动了动，也跟著他窸窣地起了来，正是被太守大人惊醒的小师爷。

      由於一直没有同房睡过，所以小师爷不曾看见过太守大人一早起床的表情──当冰冷全数撤去，春风来临的暖意化了他的嘴角，全身散发出一股就连薰风也比不过的暖意和温柔，柔得像是南方小河潺潺、江柳依依的多情；柔得像是新婚之夜新嫁娘被掀起盖头的依恋与期盼；柔得像是上好绸缎在光滑无瑕的肌肤上舞弄；柔得像是舞妓摇摆著盈盈一握的柳腰舞著一曲最为轻快的舞蹈。此刻的太守大人也不过是个男人，一个连心都要被爱情融化的男人。

      从昔日到今日，一早起身想的不是公事，不是回忆，也不是将来，他想的一直都只是一个人──小师爷。

      太守大人总爱在起身後於床畔坐上几刻，在夏日望著自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於那片金黄之中想著小师爷今日是不是又会吵著他带他去郊外游玩戏水去暑；在冬日则是望著案上已熄的烛台与堆积成山的烛泪，於那片清寂中想著小师爷今日是否又会缠著他去吃一碗热豆花，或是缠著他给怕冷的他取暖。若是在其他时间小憩醒来，他也总爱这般做，也总爱想著小师爷是否下一刻便会从一个未知的地方跑出来，然後笑开了一张俊脸，灿烂他的眼，让他一向冰冷的心总在那瞬间溶成温泉。

      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呢？他是从什麽时候爱上眼前这个曾对他说爱却被他伤透了心的人？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毫无蛛丝马迹可寻，爱情就这麽猛烈的袭来，让他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也让他终於恍然大悟！

      他爱他，因此他不爱看见他与祈临亲近、不爱看见他与其他男人亲密。

      他爱他，因此他希望他只属於他、希望占有他。

      他爱他，因此当他来不及接到那滴唯一的泪时，他心痛。

      他爱他，因此他要他随著他走，只因舍不得分离。☆油炸☆冰激凌☆整理☆

      他爱他，本来是他本不欲接受的一个事实，可是他抵不过心底的渴望与恐惧──渴望拥抱爱了他很久很久的人，恐惧他在他眼前离去。

      他爱他，所以他接受了他爱他的这个事实，因为他不能失去。

      太守大人早已於心里如此决定，因此当他看见小师爷缓缓起身，揉了揉眼、那双灵动的大眼从迷蒙渐渐转醒、那张俊脸在看见他时露出美丽的笑容後，他抱住了他！

      小师爷一愣，也只是一眨眼，随後也带笑地将双手环上抱著他的男人──虽然他的心里有些疑惑。

      这样的太守大人小师爷是没见过的，就如同他从前不曾见过太守大人起床之後的样子，这令他新奇，也令他心中不由浮出一股希望。

      因此，他的笑容更亮眼了。

      小师爷没有说话，怕打破了这难得的温情；太守大人也无言，只因刻下他想好好抱著小师爷，拥抱他的爱。

      这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太守大人本是个俊美的男人，有宜县第一美人之称。

      小师爷虽然笨，但是太守大人知道小师爷的容貌也是相当出众，比之他，并驾齐驱，只是外人都让他呆傻的外表给骗了去，不知他的价值。

      两个美男子，同样容貌不凡，却有不同的风情。

      一个美丽冷豔，气质如冰；一个清丽热情，灵动活泼。

      当美人遇上美人，那也许是一段嫉妒，那也许是一段佳话，而当太守大人遇上小师爷，那只能是一幅若有人看见日後只能成为美丽传说的光景，只会为他们感动，不会有其他的杂质。

      任何人在此时都看得出来──太守大人爱上小师爷，且是很爱很爱，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何况是祈临。

      外头的祈临敲了好几次门没人回应，又距离忽汗大皇子召见的时间紧迫，不得已推开房门，入眼的竟是这一幅美丽的画面。祈临看了几眼，会意的笑了，并不打算去打扰他们，只悄悄地退出走了。

      阻挡别人恋爱路可是会被马踢啊！他才不干呢！

      他还是来想想万一那两人赶不上时间，他该怎麽去应付那个难缠的忽汗大皇子……

      没有祈临预料的糟，不过片刻，两人便相偕出房一同去用了早膳，然後便是进宫去了。

      忽汗皇宫金璧辉煌，雕的不是龙，却是那雄赳赳的大飞鹰翔於天蓝的苍穹上，特有北疆风情。

      不过小师爷没那心情去欣赏这截然不同的风情，他专注的眼里只有太守大人……的左手无名指。

      今日欲见忽汗大皇子，既是名为作客，太守大人等三人自然是经过精心的打扮，这也算是外交礼仪的一环。只是，平日见过太守大人再多的样貌，小师爷都不曾见过他戴过戒指这个佩件，如今却意外见到太守大人破天荒的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样式简朴的银戒，不禁引起了小师爷的好奇心。

      「山月，你这指环打那来的？」拉著太守大人，小师爷轻声地问。

      太守大人听此一问，双眸异芒一闪，掩饰道：「以前就有了。」

      「可以前没见你戴过，今日怎麽忽然戴了？」难道忽汗大皇子的身份如此重要，连太守大人都必经此特意的装扮？可照太守大人之前的态度来看，他对忽汗大皇子的印象不是很好的呀……奇怪了……

      「没什麽，只是兴致一来想戴。」

      「是吗？」小师爷歪著头，不甚相信地看著太守大人。

      「别多疑心，不过是一个指环，要是你也想戴，我这儿还有一个。」

      「真的吗？款式可是一样的？」小师爷一听，大眼瞬间亮起，神采亦亦。

      「嗯。你可要？」

      「要、要、要！当然要！」废话！这麽好的机会才让他和太守大人有一样的东西，他怎麽会不要？尤其这又是太守大人亲手送的，意义就更不同啦！嘿嘿嘿……

      小师爷笑得贼头贼脑，太守大人看在眼里只觉他可爱得让人想狠狠咬一口。不过是个指环也让他这麽开心了，也真是个知足的人……

      掏出另一枚指环，套上小师爷的左手，尺寸竟然刚刚好！

      小师爷不禁遐想翩翩。

      原来山月是刻意帮他准备的吗？嘿嘿，看来山月心里还挺在意他的嘛！山月也渐渐对他改观了，搞不好真有一天可以两情相悦呢！

      既然如此，那这是不是就算是他们的订情之物了？嘿嘿嘿……

      「谢谢，真好看。」小师爷欢欢喜喜地举起自己的手迎向光源处，银质的指环闪著夺目的光芒，那微黄的亮光是太阳的热度，不禁眼里有些热热的，就连心里好像也被塞进了好几个暖炉，热呼呼的、险些就要让他整个人都融掉。

      太守大人见小师爷天真开心的模样，唇角高扬。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永远为他抓住这瞬的阳光。

      「各位大人，到了，请进入。大殿下正等著你们。」

      祈临与太守大人齐齐微一点头，举步跨入，小师爷也依样画葫芦，右脚才高高一抬，却被带领的人一挡，心中没有防备大惊，重心往後一扬，整个人就要往後栽──说时迟那时快，太守大人眼明手快地接住了眼看就要跌个狗吃屎的小师爷，顺势一带，将人带进他的怀里。

      「干什麽？为什麽我不能进去？」回过神来，心绪方稳，小师爷不高兴地质问。

      「大殿下有令，只三殿下、冷大人与祈大人才能进入，其馀閒杂人等一概在偏厅等候。」

      閒杂人等？

      「喂！什麽叫閒杂人等啊？太可恶了吧！」小师爷哇哇大叫，实在十分十的不满。

      领头的人面无表情，将小师爷的发威当成狗在吠。

      小师爷更火冒三丈了，骂道：「狗眼──」才两个字出口，一只大手迅速堵住了接下来的肮脏字眼，一股热气也同时贴近了他的耳朵，轻声细语：「别闹事，等会儿自有你的事做。」

      太守大人不过这麽一番话，便让张牙舞爪的小师爷安静下来，也同样低声道：「什麽事？」

      「早朝方散，方才来的途中还有几个大人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