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点破,“要真是那么厉害,刚才那六个万骑营的人,你怎么就没撵走?”
哥舒碧闻言差点跳了起来,“那是安笙来帮了倒忙!怎么能赖我?”
“喂喂喂!”听到两人斗嘴忽然扯到自己身上,安笙也不依了,连声抗议,“不要拉上我!”
房里顿时热闹起来,哥舒碧的声音,朱颜的声音,安笙的声音,还有陈进忍俊不禁的笑声,一片乐融融。
罗紫卿不善言辞,见其他人嬉闹,也只是微笑著旁观,脑子里却想著刚才哥舒碧所说的那个“酒狂”,忽然灵光
一闪,想起京城中流传很久的一句诗来。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他犹豫著开口,问道,“哥舒兄,那人可是姓李?
”
“我管他姓什么?”哥舒碧显然还记恨那个酒狂的事情,又被朱颜一顿打趣,听见罗紫卿问,悻悻的回答,“好
像是,他倒是曾自报姓名,不过我也懒得记,不清楚到底叫什么。”
“其实那个人……”罗紫卿闻言心里更确定了三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
他话还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急促的脚步,迅速往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
旋即有人粗鲁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几人都惊讶的回头看去。
房门处站著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士,还有衙役官差,手里拿著铁链枷锁,满脸杀气腾腾,显然来者不善。
哥舒碧等人顿时愣住了。
哥舒碧见过世面,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陪笑道,“各位官爷,究竟有什么事?”
为首的官差却正眼也不看他,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御史院抓人,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听见是御史台的官差,在场的人都忍不住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御史台,专司纠察弹劾百官,参与审讯重大案件,可自武后掌权以来,便成了一处让人闻之色变的阴森所在,进
去的人,谁能活著出来?
而近年来,御史台和大理寺两处地方,屈死了多少人,枉断了多少案子,罄竹难书。
可如今这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御史台,居然来翠涛居抓人?
哥舒碧心惊胆颤的看向房内其他人,他们也正互相看著,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惶神色。
官差却等不得,大声吼喝道,“谁是陈进?”
“我便是。”即使心里惶惶不安,陈进还是应声。
“拿下!”
为首的官差一挥手,铁链旋即锁上了陈进的脖子,拉扯著就往外走,丝毫不管链子锁住的人被拉得踉踉跄跄,撞
撞跌跌,走也走不稳。
见陈进被带走,剩下四人方才回过神来,互相对看了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朱颜跑在最前面。
虽然陈进个性张狂,也许在言辞之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但是他为人磊落,人又有趣,朱颜倒也不是全然的对他
没有好感,如今见他被御史台的官差抓走,心里焦急又担心,紧追著来到酒肆前堂。
前堂早已被小二们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不见一个客人,连之前那四个维持治安的执金吾兵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御
史台的官差衙役,沿著墙壁站成一拍,桌旁有一人,官服严谨,背对而坐。
“为何抓我?”
忽然间飞来横祸,陈进大声嚷嚷,“本官到底犯了何事?要拿本官,也得真凭实据,不能信口雌黄!”
“闭嘴!”拉著他脖子上铁链的官差粗鲁的打断,“抓你自是有事!还给我端什么官架子?”
要不是看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班作威作福惯了的御史台官差恐怕就要扬手给陈进两耳光了。
哥舒碧等人也追了上来,见前堂一派肃杀,心里也惊疑不定,互相看了几眼,然后都齐齐看向堂中坐著那人。
想必这位便是今日的主角。
看官服颜色样式,怕是官还不小!
陈进正站在那人面前,愤慨的大声吼道,“为何抓本官?”
那人却扬起手,懒懒的挥了挥,手下会意,一脚就向陈进腿弯处用力踹去,陈进顿时滚倒在地上,嘴里尤自嚷嚷
不休。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亏你还是御史中丞,难道大唐律法都是被你视为无物不成──”
他话未说完,嘴里又被硬塞进一团灰沈沈的破布,只能咿咿呜呜的,再也叫嚷不出来。
那人这才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开口,“带走。”
只是平平常常两个字,语气也不见得多激烈,甚至平缓的乏善可陈,听在安笙耳里却有如电殛,竟是惊呆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哥舒碧,见对方也同样是满脸惊愕的神色,才又缓缓的,看向堂中那御史台。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
俊美如画的年轻面庞,身形挺拔,丰姿卓然,可一双眼却目光炬炬,像利刃一般咄咄逼人,薄薄的双唇习惯性的
紧紧抿著,给原本应该倜傥潇洒的少年眉宇间,带来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凛冽杀气,冰冷刺骨,寒意迫人。
安笙连眼睛都不眨的,紧紧的盯著他,半晌,才轻轻的,细不可闻的艰难开口,“任……青?”
任青!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任青,是你吗?
安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曾在碎叶城与自己相识相知,更颈项交缠耳鬓厮磨的任青,会自骤然消失音讯全无整整
两年之后,在这样的景况下重逢!
哥舒碧也彻底被惊呆了。
这两年多来,他利用自己行商多年的人脉关系,打探过了所有的渠道,都找不到任青的下落,却完全没有料到,
他居然已经入了官场!
御史中丞李任青,名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实为宰相李林甫心腹第一人,借刑狱铲除李相异己,无所不用
其极,手段毒辣残酷,从不留情。
哥舒碧又怎么能猜得到,这个鼎鼎大名的活阎罗、鬼见愁,让人闻名色变胆战心惊的酷吏,就是自己从小一起长
大的同伴?即使觉得异样,也只认为是重名而已,哪里想得到他居然真的就是任青!
两人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愣愣的看著任青。
安笙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置信,几重情愫交织而上涌进心头,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
想要上前去,脚下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任青却缓缓的,朝向他们看了过来。
看过朱颜,看过哥舒碧,看过罗紫卿,最后落到安笙身上。
目光依旧锐利明快如刀一般,即使看见安笙,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多了那么片
刻,旋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
“还磨蹭什么?把人带走!”
他对手下喝道。
竟是一脸完全不认识安笙的表情。
安笙大感诧异,情不自禁就想冲上前去,脚步刚动,却被人自身后拉住。他回头一看,哥舒碧皱著眉,收起了素
日嘻笑的神色,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安笙会过意来,可身边人影一晃,朱颜竟快步冲了上去。
“这位大人,是不是拿错了?陈大人到底犯了何事?”朱颜见陈进被强行锁走,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几步冲到
任青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拉住对方衣袖哀求道,“陈大人是好人,犯了什么罪名要拿他?大人您一定是
搞错了──”
“滚开!”她话尚未说完,任青就猛地用力一挥,甩开了朱颜。
朱颜促不及防,顿时摔倒在地上。
任青皱著眉,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耐烦的沈声道,“官家做事,还要向你这个小小的胡姬解释不成
?再纠缠,连你一起抓进去。”
他那一挥之力劲道颇大,朱颜显然摔的不轻,疼得捂住了肩膀,俏脸变色,安笙和哥舒碧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
见安笙一双湛蓝的眼睛带著不敢置信看向自己,任青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转身出去了。随行的官差衙役也都悉
数离开。
翠涛居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扶著朱颜回到后院,哥舒碧铁青著脸,开口道,“那人可是任青?”
安笙低头不语,半晌,才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回答,“是他……”
我怎么可能认错?
他苦笑。
“哼!”哥舒碧冷哼一声,再没言语,只低声询问朱颜可否要紧?
罗紫卿从他们的话中察觉有异,犹豫著问道,“难道两位认识李中丞大人?”
他本是见安笙神色不对,再加上哥舒碧那句话,心中不禁生了疑惑,试探著问了问,但安笙却轻轻的点了点头,
竟是默认了。
哥舒碧越想越气,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
“陈进到底犯了何罪?非得拿他不可?”
罗紫卿皱眉道,“不清楚。”
他想了想,又道,“李任青虽然是御史中丞,掌管御史院,但他又是李相义子,说是全听李林甫的示下也不为过
。而陈进兄不过是鸿胪寺少丞,怎么会得罪了李相?”
任青居然成为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李林甫义子?
安笙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更加惊惶不定。
罗紫卿并没有发觉安笙神色有异,继续和哥舒碧道,“──如今落到了李任青手里,往御史台一解,那人又是个
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经他严刑逼供,没罪也变有罪,推勘下来,还有命吗?”
“……”哥舒碧沈默了片刻,又开口道,“罗兄,怕是要麻烦你打听一下消息了。”
“好的,没问题。”罗紫卿毫不犹豫的一口应承。
朱颜似乎好多了,娇俏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听见哥舒碧说话,诧异的问道,“石头,你想做什么?”
“到时候便知。”哥舒碧忽然笑了。
陈进是牵连进杜有邻案子里去了。
赞善大夫杜有邻,不久前被女婿曹柳绩一状告到了大理寺,本来是一场翁婿间的口舌纠纷,却被吉温和罗希奭在
李林甫的授意下,故意夸大,屈打成招,硬生生说成是妄解图谶,指斥圣上,更牵连了淄川太守裴敦复、北海太
守李邕、著作郎王曾等人。
陈进素日和曹柳绩交好,自然也被算了进去。
却让身为李林甫心腹第一人的义子李任青亲自带人来抓,旁人看著觉得有点大材小用,可明眼人都心里清楚。
杜有邻的案子哪里是妄解图谶而已?罗钳吉网,落入了大理寺罗吉二人手中,要罗织什么罪名都可以!
杜有邻的女儿身为太子李亨的妃子,深得宠爱。可李林甫却与太子一向不和,上次韦坚案,李林甫未能撼动太子
的东宫地位,已经心有不忿,而且案子牵连众多,至今余波未去,现在又来了个杜有邻案。
分明就是针对太子而来。
陈进被卷了进去,就算有人想帮,也是半点没奈何,眼睁睁的看著他一条命说不定就葬送在了御史台狱里。
帮,帮不成。
救,救不了。
罗紫卿心里十分焦急,来到翠涛居,更是毫不掩饰满脸的担忧之色。
朱颜一见他,就迎进了后院一间僻静的雅阁,里面,哥舒碧和安笙都在,似乎正在商量事情的模样。
几人互相招呼完毕,哥舒碧却忽然问他,“陈兄可是被关在御史台?”
罗紫卿点头,“据说李任青要亲审,没有移交大理寺。”
“知道了地点就好办。”哥舒碧道。
听见对方话中有话,罗紫卿皱起了眉头,不解的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哥舒碧悠闲的拢了拢袖口,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劫狱。”
罗紫卿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劫……劫狱?”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哥舒碧,却见对方不似说笑的模样,才知他是正经的,确实起了
劫御史台大狱救人的念头。
“我也去吗?”朱颜问道。
“你别去,就和安笙留在翠涛居,一切如常,买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哥舒碧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继续道,“
倒是要麻烦罗兄,沿雒水岸接应一下,不出三更天,便能得手。”
听哥舒碧说得这样轻松又斩截,罗紫卿才晓得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只是单纯的突厥商人而已,竟有翻牢劫狱的本
事!
“毕竟一场交往,难道要眼睁睁的见陈兄屈死在任……御史台手里不成?”想到那个已经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少
年同伴,哥舒碧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可脸上依旧表现的淡淡的,“紫卿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救了人,沿著
雒水下去,到城外坊里暂时藏身,再作道理。”
“天黑就动手。”哥舒碧坚定的道。
正如哥舒碧所安排,安笙与朱颜留在翠涛居,照常做酒肆生意,免得引人疑心,罗紫卿则和哥舒碧手下一人扮作
船夫,与哥舒碧一起去劫狱救人。
翻牢是重罪,罗紫卿从小不曾行偏踏差,更遑论有违律法,心里毕竟忐忑,可为了救好友,也顾不得许多了。
三人天黑前就过了天津桥,一路上无人盘查,往西进入雒水,罗紫卿与随人停下了船,在岸边一棵树桩上系定。
听到街上坊鼓响,接著官衙里面的鼓也响了。
御史台所在街坊素来鲜少行人走动,平时人们走过经过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多停留一刻。
此时天才刚黑,就已经不见了行人踪影,安静的鸦雀无声。
却正好给了哥舒碧机会。
他躲到御史院墙外黑暗处,凝神听去,墙内没有声音传来,哥舒碧才小心的攀墙而上,轻巧的跃到院里。
出乎他意料,御史院里戒备竟然十分的松散,鲜少巡查,只在牢门口守卫的严密,其它地方都无人看守。
哥舒碧低著身子沿墙边小心行来,见监狱里面黑沈沈的,听得见鞭打呵斥、哭泣呻吟的声音,黑夜里传来,凄厉
又分外的毛骨悚然,叫人听了忍不住寒毛倒竖。
他慢慢的摸了下去,正好见到李任青端坐堂上,下面跪著几个犯人,大概都是这次杜有邻案子的相关人等,脖子
上带著沈沈的枷锁。
陈进也在其内,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污,只有一双眼睛,带著愤怒瞪向堂上高坐的李任青。
任青并未穿著官服,而是一件雪白的双丝绫绸袍,一尘不染,衣角与袖摆处淡青色云纹刺绣,越发衬得面如冠玉
,俊美无匹,偏生那乌黑的眸子冷得似冰一般,目光淡淡的扫过来,便让人觉得如同是一根利针狠狠的扎进了心
里般,痛楚难言。
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一股少年荣华气质与这阴森沈郁的大牢格格不入,好比污泥上翩然而落的一片积雪,却又
带著让人不敢逼视的肃杀之气,冷冽残忍,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竟又出乎意料的融和。
哥舒碧俯在屋檐暗处,连大气都不敢出,看著下面的人。
只见任青忽然微微一动,换了个坐姿,衣角随之轻轻摆动,在阴暗中划出一个白色的弧度。
“御史院刚作大枷,有十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
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低沈而冰凉,当朝花样最繁多的枷刑在他口中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