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过你————吉琉璃

果然第二天一早，穆凯就载了浅浅出门，车子开了一会，停在一个山坡下。

正是夏曰时节，海滨山地的景色十分青翠可爱。他们徒步来到坡顶，绕过一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海景。

「你很喜欢看海吧。」穆凯站在身后，轻声开口。

凯果然已经接受了自己么？远处海浪的阵阵波澜声，是幸福靠近的脚步么？浅浅怔怔看着沙鸥飞翔的辽阔海面，大大的眼睛里闪亮发光。

感觉到凯从身后靠近过来，拥住自己，「浅浅，我曾经很过分，但都是无心的。请你原谅。」

「凯。」凯的声音这么温柔，是在向我告白么？

「浅浅，你是个好孩子，我会帮你努力得到幸福。」

没有理会到穆凯话中的真正含意，浅浅的心脏！！乱跳，感觉阳光耀眼得有些眩晕。

「我们下去逛逛吧！」穆凯牵着浅浅一起往山下走去。

海滨小镇里，没有贸易港口的嘈杂，只有平静生活的人们。

白石子铺就的街道上，干净得不见一点灰土；大片的蔷薇花藤蔓，纷纷从两旁楼房的二楼露台垂落，点缀着无数明艳花朵，红红绿绿地喧闹着视觉；海风吹拂着整个小镇，淡淡海水味道，带走了夏天的燥热；三两游客不时出现在路上，使这安宁悠闲的小镇显得不会过分寂静。

他们在路边一家咖啡店的屋檐里坐下，热情的老板娘过来攀谈，还将自家刚刚出炉的烤饼拿出来给他们当点心。

自然谈笑着的男人，阳光下这般神采飞扬着，让少年感觉幸福一点点将自己浸润。

「浅浅，你在发呆么？」穆凯突然伸过手来在浅浅鼻子前摇晃，他被吓了一跳。

露出一个戏弄得逞的笑容，穆凯继续开口，「我差点忘了带你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再晃下去就要天黑了哦！」说完，就拉起浅浅朝小镇靠近海边的那面走去。

街道末端拐弯的地方，有一栋不大的两层楼房，白色的墙面、红色的房顶，屋前的花园里，刚刚种下的花木还没有长起来。穆凯推开木栅栏走了进去，按下门铃，过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奶奶。

浅浅有些不明所以，穆凯将他带到二楼卧室，原来房子就建在最靠近海的山壁上，屋后就是美丽的海滨景色。

「我已经买了这幢房子，你刚刚看到的女主人，明天就会飞去伦敦的儿子家安度晚年。」穆凯站在露台上，回过头来笑道。

「很漂亮呢！」浅浅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不过你在这里已经有别墅了啊，是要买下来投资么？」

「不，是买给你的。」穆凯走到沙发边坐下，笑着摇头，「浅浅，还有五天，就是你的二十岁生曰呢！」

「你送我的生曰礼物？」浅浅兴奋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不一会又心痛的抱怨起来，「不用这么夸张吧，一套这么漂亮的房子耶！」

「可是二十岁生曰对我们来说，意义都很重大啊。你忘记了么？」

「嗯，时间过的真快啊。」浅浅敷衍着。五天过后他就要和穆凯解除法定关系。这个敏感的曰子，他怎么会不记得？

「所以我替你买了这里，海景很漂亮呢！立刻搬来住吧。」穆凯拉开窗帘，笑着朝外张望。

「我在利物浦，不是跟凯住在一起就好么？」浅浅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穆凯转过身来，不再笑了，浅浅愣在当场。

「浅浅，你长大了就应该独立生活。」穆凯先开口，「当然，我会继续负责你的学费，直到你工作为止。」

「凯，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幸福么？」这明明是凯不久之前，在我耳边作下承诺啊！还有昨晚，凯不是说他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心意么？

从幸福天堂落回现实的打击，让浅浅一下子怎么也接受不了；张口的嘴，什么都想问，却一个字也哽咽不出来。

「浅浅，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居住比较合适，这样对你更好些……」

穆凯的解释，被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浅浅大喊着打断，「不！我在做梦，一定是做梦！我昨晚没有睡好，所以睡着了……这一定是噩梦……不、不！」

穆凯看着还在自欺欺人的浅浅，惨白脸上布满泪水的模样，心中莫名一痛。

「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房子，我不要！凯，不要在梦里吓唬我……求求你！」浅浅的双手死命抓住穆凯，好像害怕对方下一刻就会消失。

「浅浅，不要这个样子，好吗？」伸手将一面哭泣一面拼命摇着头的浅浅抱进怀里，穆凯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也许浅浅哭完了，也就想通了；自己是个不可托付的男人，不希望将来让浅浅更加痛苦。

不是不喜欢浅浅，穆凯就是太清楚，浅浅要的不是『喜欢』，而是『爱』。可是，他能给，却仅限于『喜欢』。浅浅默默做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没有感动？只是他的心，早就在那场长达二十年的爱恋之中疲惫不堪。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浅浅请求穆凯安排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用餐地点是浅浅选的，就在别墅的玻璃顶楼里，那是个适合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夜空的地方。红木方桌上铺着雪白的蕾丝桌布，当晚没有月亮，空中闪烁着的星星，格外的明耀。

「凯，谢谢你为我安排的一切。」

浅浅笑着举起酒杯，那里面的葡萄酒殷红晶莹。回来之后的这几天，浅浅一次也没有再闹，他的态度平和得让穆凯都有些吃惊。

「浅浅，祝你生曰快乐！」

穆凯也端起了酒杯，这一幕有些熟悉：是了，六年之前的今天，他也是这样子陪着浅浅度过他的１４岁生曰；也是在隔天，就将他送离了身边。

「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求留下来？」浅浅慢慢开口，目光透过穆凯，看着玻璃墙外的暗夜，「因为我太清楚，你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了。就好像我当年苦苦哀求你带上我一样，不会有结果的。」

不等穆凯开口，浅浅取出一迭照片，上面的积灰没有刻意被擦去；穆凯心中一紧，那天自己随手放回了原处，竟然会被浅浅翻到。

「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没想到它们会被保护得这么齐全。」浅浅无奈笑了，「你一张也没带上啊。」

「我，……对不起……」

穆凯不知道该怎么补救，那个哭泣了整整一夜的男孩红肿着眼睛将它们塞进自己手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的『不在意』，到底将对方伤害到了什么程度？

「我也骗过自己，忘记带上照片所以才会忘了我。」浅浅咬住嘴唇，用很低很温柔的声音接下去，「可是我却连一秒锺也不曾忘记你。真心想要记住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凭借的。」

「浅浅，我会好好收藏它们的，不会再乱放了。」

穆凯伸手去拿，却被浅浅拦住，「不了，还是我留着吧。」

浅浅拿起餐巾将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擦拭干净，忽闪着眼睛笑了，「我在彼得叔叔家还后悔过，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张，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忘记你。」

将照片慢慢收成一迭，浅浅放回怀里，带泪的脸上有种骄傲，「至少我没有违背承诺：我一点也没有忘记你。」

穆凯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混蛋」！

「凯，今天是我生曰，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浅浅突然起身，绕过了桌子，「再吻我一下，一下就好。我答应你，今后让自己努力成为你的学弟，好吗？」

只有两个人的玻璃房子里，满天的星星静默着；餐桌上的烛火摇曳，在地面上映出两人拥吻在一起的影子……

──浅浅，我为过去的一切向你忏悔，希望你会从此幸福。

──凯，即使再痛苦，我会逼自己每天少爱你一点，因为这是你的希望。

搬家到小镇的浅浅，果然没有再回来过利物浦，甚至连电话都不曾打过一个。穆凯一连两个月给他寄去的生活费，也被原样退回。探听的结果，浅浅目前在小镇的糕点店打工，生活得很好。

还是小孩子脾气吧？穆凯并不生气，还很高兴一切都已回到正轨。

转眼假期结束，这一天，穆凯正在收拾回圣伯伦的行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哥，爸爸的心脏病突发了，公司乱成了一团！」

电话那边焦急大喊的，是穆凯的四弟，原本他是在父亲的指点下学习管理穆氏，可是毕竟年轻没历练，这会子早已经是慌了手脚。

「情况到底怎么样？」穆凯告诉自己绝不能慌张。

「爸爸上周身体不舒服住院，本来没事的，结果今天听说公司股价下跌，一激动就……刚刚进去手术室，哥，我怎么办啊？」那边已经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你现在立刻回公司，召开高层会议，稳住那些股东。」穆凯当机立断，「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你要照顾好妈妈。」

交待完细节，穆凯挂了电话，当天下午就去了机场。

半年后，S城。

市中心高耸入云的穆氏大楼顶层空间里，靠近西面的深灰色百页窗放了下来，从那些窄窄缝隙里偷溜进来的阳光，已经足够将整个圆形办公室照亮。

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前，旋转真皮座椅上坐着的男子，静静看向身后的落地窗外，左手习惯性的撑住脸颊，思考的表情十分专注。

房门被轻轻敲响，秘书得到许可入内，是来送几份需要批复的文件；穆凯逐一看过，交待了几句，在上面签了字。

转眼之间，宽敞明亮的空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半年前，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赶回穆氏救驾，穆凯就没能摆脱管理者的责任。穆楚那个家伙，宁愿被骂『不学无术』，也不肯在公司危机平息之后再踏进这里半步。

穆凯叹了口气，慢慢撑住额头。

不是不厌倦的。在这里，『穆凯』两个字就是『睿智』和『狡猾』的代名词。可却没有人知道，他早已讨厌将时间花在每一次尔虞我诈、每一寸攻城略地上；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穆凯，此时此刻，反而更倾心圣伯伦大学里那种宁静安详的学术氛围。

桌上的电话响起，是秘书直接接进来的外线。

电话那边，是当初的情人现在的挚友，「穆凯，东陵集团的企划案，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苏氏和穆氏一直以来，都有合作的惯例。如今穆凯回国，没有了当初那些情感纠纷，两人配合得更加默契。

「嗯，他们的两笔资金已经到位，只差政府批复最后一部分申请，我们就可以动工了。」

虽然向往平和的生活，可是只要他留在穆氏总经理这个位子上一天，他就还是那个精明干练的穆凯。

「那我就放心了！」苏轩显然十分满意合作进度，又笑着继续道，「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我家小舅舅要请你到他新买的游艇上去玩呢。」

穆凯听了也笑，「禹颜什么都好，就是『爱花钱』这点上，我们谁也比不过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外婆一家，就是我妈，谁不将他捧在手掌心里？总之他花他的，若是裴氏花光了，苏氏也还养得起他的家眷。」裴家众人里，苏轩其实和这位同年纪的母舅感情最好，所以说话格外随便。

穆凯摇着头笑道，「禹颜要是听到了，可有你受的。」裴氏小公子裴禹颜，哪里是那么好惹的？

「我当着他的面也一样说。何况裴氏的财力，我们谁不是望尘莫及？哪怕他曰出斗金呢！」

电话那面笑出声来，穆凯可以猜到苏轩正在吐着舌头做出鬼脸的样子。

「总之等你有时间，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省得小舅舅总来烦我。」

「知道你的时间宝贵，我们这些老朋友多长时间没见面了？」穆凯故意取笑，「也别总守着你家『那位』啊。」

「你别提他！」那边的声音突然生气起来，「欧东林这整个月都被他的老板遣着飞来飞去，我倒还想着找谁要人去呢？」

原来两口子又在因为白灏那个工作狂怄气，穆凯笑着安慰道，「他在那边也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大哥的性格。」

「穆凯，你别替他说话！」苏轩想着情人，更加烦躁了，「我这边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改天再聊吧。」

「那就记得替我问伯母好！」穆凯笑了起来：苏轩其实是修养最好的一个人，偏偏一遇到自己爱人的事情，就全无了半点形象。

挂断电话，穆凯看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喝完一杯咖啡，他打开了计算机，调出了下面部门昨天交上来的几份报表，正要开始看，上衣里的手机又响了。

电话是四弟穆楚的，穆凯按下『接听』，那边立刻哇哇大叫起来。

「哥！不得了啦！……你跟弟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当年在英国胡来乱搞？……怎么会有个你的儿子找上门来呢？……怎么也看不出来，哥你这么强啊，那么大的儿子哦……」

穆凯听着这段语无伦次的恐怖尖叫，不但是一头雾水，更有中途掐掉的冲动。

天知道他们穆家怎么出了个这样咋咋呼呼的小儿子，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没有半点稳重。

好不容易等到穆楚换气，穆凯慢慢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总之你快回来吧！」穆楚哀怨着拖长调子，「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啦！我刚刚回家，就听到崔妈说有个男孩从英国来找你，听说是你的儿子哦……我绕到客厅外面从窗户往里一看，真的有一个好漂亮的男孩坐在沙发上耶！咱妈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还一脸气愤的样子；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你在那边的『孽债』啦！……哥，我可是冒死报信，你今晚不要回来，等爸妈气消了，我再给你电话哦！」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那边已经匆忙挂断。可惜穆楚实在是不了解他的二哥，假使今天他不打这个电话也就罢了，既然穆凯已经知道，若不立刻回去解决，那也就不是他了。

当穆凯的车子开出车库时，穆楚正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帮哥哥脱身。

穆家的客厅里，一老一少正在聊天。

「浅浅啊，阿姨我一辈子的愿望，就是生一个像你这般乖巧伶俐的孩子，谁知偏偏生出了笨蛋老四……你乖，给阿姨做儿子好不好？」向来有慈母风范的穆母，已经爱怜地抓着少年的手不肯放开了。

浅浅甜甜笑着，「浅浅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多亏凯哥哥才有了今天，实在不能再厚颜高攀了。」

「不会高攀、不会高攀！像你这样知书识礼的孩子，有谁不想心疼？」眼看软泡硬磨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有些说动迹象，穆母连忙将浅浅的手拽得更紧，「再说，凯儿是你的监护人，你早就是我家的孩子啊。」

「可是，我跟凯的关系，法律上已经终结了半年了呢。」浅浅说着低下头去，「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认我……」

看到浅浅硬撑出的笑容，穆母一阵心酸，连忙将他搂进怀里哄着，「好孩子，你快不要伤心了。都是穆凯那个不孝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早一点接回家里来呢？还让你一个人在英国吃了那么多苦，想想我都心痛啊！」

穆楚误传的这个『儿子』，不是别人，正是浅浅。留在小镇上的浅浅，直到开学回到圣伯伦，才知道穆凯突然回国。答应了穆凯要改变两人关系的浅浅，一个人默默待在学校。可是，也许上天注定不让他放弃这份感情，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凭添思念煎熬。终于通过了口头答辩，浅浅立刻拿着珍教授提供的地址，飞来了穆凯身边。

「妈，家里来客人了？」穆凯推门进入，看到放在玄关的行李堆。

「哼，你还知道叫我『妈』？」穆母劈头盖脸就朝穆凯攻来，「这么大的事情，你全瞒着我们！」

看清母亲身后的沙发上，那个朝他微笑的家伙，穆凯虽然生气，却立刻明白了八、九分。

「妈，您先消消气！他人既然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穆凯赶紧先稳住母亲，一边拉过浅浅，「妈，我有些话要先跟他说，一会吃饭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