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要,于是只好凑成了一组。在讨论带什么东西时,都是谢敏在发言,吴晨还拿出笔记像模像样地记了半天。记
到最后谢敏拿过他的笔记本看,看到的压根就不是他们讨论的,而是他自己想吃的东西。
容若当然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没人要。因为在男生看来,篮球队的这帮和自己差距太大的男生都很不好惹。尤其是那
两个重读生,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唯一的良善,在和谢敏焦不离孟之后,在其非自愿的情况下,也被视作
异端。要跟这种人其乐融融地“野炊”,大多数男生还没那个胆。
至于女生,则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对那两人敬而远之。初中时,圣哥在他们班也是最被女生疏远的男生。当时的小姑
娘似乎越是对谁有兴趣,就越是躲得远远的。情书倒是经常写,最夸张的还是匿名的。女孩子的那种心事,他还真
不明白。
当时看到被分在这么容易吃到烧焦饭的一组,容若也向他同桌求助过,说:帮帮忙吧同桌,不能一个组里一个女生
也没有啊。太没意思了吧。
同桌就白了他一眼说:你要有意思,我明天回来就会被整个年级的女生剥了煮了吃了。
容若笑嘻嘻地说:我魅力没这么大啦。
同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丢了一句:你白痴啊。就去她自己那个小组讨论去了。
当年她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样子。如今也不知活在几个人的记忆中。
最后的决定就是容若带炊具餐具和米,谢敏带生鲜和调味料。吴晨,则由于明显的家事无能,只好便宜他带零食了
。
讨论完,容若打算撤退时被谢敏拉住,说:你这么快走了?谁陪我去市场啊?
容若看了一眼吴晨,后者十分镇定地说:我没去过市场。
谢敏则是扫了吴晨一眼,对容若说:上次他去我家,在我家看到一条完整的活的草鱼,问我这个东西是拿来干嘛的
?
……容若看着谢敏。
谢敏就露出他深深的酒窝说:他们家吃鱼都是下锅前就去头去尾的。
吴晨毫不羞耻地说:我怎么知道那个吃的鱼肉就是活鱼变的。样子差太远了。
于是那一天就变成了谢敏携带小弟去韭菜园菜市场,由于市场是接近关门的状态,谢敏说那些食物都不太新鲜,挑
了许久,才买到一些简单的食材。容若交代谢敏保留他们的原始面貌,以便明天对吴晨那个有缺陷的童年进行一定
的补救。
从韭菜园出来,走到岔路时,谢敏提出要小弟陪他回家,小弟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说:我要回去刷锅。
刷锅也只需要十分钟啊。
谢敏也没有戳破他那显见的谎言,只是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那好,明天见。”
容若在谢敏朝他挥手byebye之后也向他挥了挥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总能记得谢敏转过街角,骑着他的单车远去的背影。
现在看来,当时的谢敏不过是个个子虽高,却还是比较细长的高中生,穿着那件红蓝条带的白色校服,像个普通的
高中生那样蹬着单车。
十七岁而已。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单薄的背影。
梦中的那个背影,是有据可循的。
当年的容若,尽管拼命地想漠视,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常在不经意间袭上心头。
例如谢敏那个仍然稚气的背影。
例如有些失望,但没有说出口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容若又一次问自己。
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无论怎样珍视的东西,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时间就是那个最有力的力者,能够把人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一切背走
。
就像当年的时光一样。
既然都是要走的,既然明天就没有了,你何苦还要回来呢,谢敏。
当年的野炊,由于吴晨的无能,容若的自信不足,谢敏只好包办了除了淘米洗菜这些容若还能完成的事项外的重点
事项,比如切菜切肉煮饭做菜。
吴晨的唯一用处就是被谢敏打发去生火。弄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严重毁损了自身在同学中的形象。
由于他们的样子太过滑稽,加上“前流氓老大下厨”这一轰动性事件,引发了不小的围观。
容若和吴晨蹲在一旁默默扒饭时,他们的衣食父母谢敏就像开记者招待会一样被人围着问怎么能做出这样一手好菜
。
到最后班主任的林老头也闻风而来,吃了几口,赞赏了一下本来以为一定会挨饿然后寻求救济的这一组,并且把第
一名的殊荣颁给他们。
林老头临了拿着相机说:来,给你们三个帅哥照张相。
那张相片就是吴晨和容若蹲在秋天的稻田的稻梗边上扒饭,谢敏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身后,被不爽的吴晨拉下,三
人摔成一堆的样子。
班主任给他们仨一人洗了一张,后来听说那张底片被班长用花言巧语骗了出来,在黑市卖了高价。
同桌知道此事后,嘲笑他说:你真是鸡犬升天啊。
当年的她,如今不知去向了哪里。
他以为他们也会一样,会在各自不知的地方生活,辗转地从不同人口中听说着他的消息,然后各自死去。
就算他的每一张照片都被偷偷藏好,不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带在身侧。
就算他的样子不论多少年,只要想起,一定就像在眼前一样。
就算将来的自己,选择了只有往者,没有来者的道路,一生都在等待时间把那些记忆背走。
迟早有一天,那些东西,还是会消失的。
那天夜里,容若难得地睁着眼过了凌晨。夏夜从窗外涌进的南风到了床前,只能轻轻地吹动纱帐。身下的凉席,在
这样的夜里,实在有些过凉了。
南风·第二十三章
为了表示对支持自己工作的二人的感谢,周五下午去师专打球之后,徐晖决定请客。
龙岩是个很小的城市,真正繁华的地段也就是中山街附近那一带。最近几年城市版图是增加了,人口并没有相应增
加,也就是说,某些偏僻地段的人变得更少了。因为这种不旺的人气,威猛才说不想回来。说一中毕业的多数同学
都在外地,以厦门居多,回去多没意思啊。他寻思着什么时候可以把老婆调到厦门去,从此就可以不需要时常跑回
来了。
人不多,但是由于靠山吃山,由于有煤矿、水泥灰岩、金矿、稀土矿、高岭土的存在,龙岩其实是个矿产和重工业
地带,暴发户很是不少,于是暴发户们的正室、二奶、三奶直至X奶,以及暴发户的少爷或小姐们带动着龙岩虚高
的物价。
龙岩的物价虚高得离谱。服装是最突出的。老哥去年过年回龙岩后,说龙岩的衣服比广州的贵了至少两倍。威猛也
大叫这么烂的衣服还卖这么贵,比厦门贵多了。至于餐饮业,普通的面向平民的餐饮店还好,但只要是有个牌子什
么的,比如XX咖啡厅,或是XX饭馆之类的,就会高额得使人望而却步。
比如徐晖提议要带他们去吃的那家韩国烧烤店,就是借虚高物价浑水摸鱼的典型。
对此,在武汉那种平民美食天堂住过的徐晖自然是很无奈。其实容若看了菜单后,觉得比北京正儿八经的韩国料理
店也贵上那么一截。超越首都的消费水平,低于农村的收入水平。
所以容若还是觉得作为本地的贫民,在家里吃饭就好了嘛。
不过徐晖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决定大出血。
徐晖父母是师专的教授,那一块儿是他的地盘。因为不想被女学生和女老师从旁观瞻,徐晖提出去师专特训,他的
几个哥们可以当对手。
自合并进龙岩学院后,师专已经改称“龙岩学院凤凰校区”,只是他们还是习惯性称为师专。不过听说那块地方已
经转给二中了,今年年底凤凰校区就要搬迁到主校区,而二中高中会迁到原来的师专,二中原址改办初中。
那个韩国烧烤的位置就在师专不远的地方,地段十分偏僻,这家店也很冷清。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清,就越发的昂贵
。那时才七点多,那家饭馆只有他们仨。
他们选择的是靠窗的四人座位。容若先坐到窗边,徐晖在他身边坐下,谢敏坐到了容若对面的靠窗位。
点菜后上菜前那段时间就要了一瓶清酒,边喝边聊天。徐晖在喝了点小酒就开始聒噪,问起谢敏在澳洲那么多年干
了什么,谢敏说自己去到那儿读了十二年级的课程后就考进了昆士兰大学,读的就是分子生物学。大学毕业后又做
了五年的Ph.D,今年刚毕业就回来了。
听得徐晖瞠目结舌,半晌才说:“敏哥,我不明白你干嘛回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谢敏的酒窝那么深,看了一眼对面正在把刚上桌的红薯放上炭架的容若,说:“因为有人等我回来。”
那块红薯不知怎么的掉进了炭架之间的空隙,掉到炭火里,沾了一身的灰。徐晖见状说:“喂,不想吃也不要浪费
啊。”
容若看了看手中的筷子,说:“筷子太滑了。”筷子是银的,又细又滑。
徐晖叫服务员换了三双正常的木筷子上来。想起谢敏的话,很是好奇,说:“敏哥,谁等你啊?女朋友吗?”
“嗯。”谢敏的酒窝就没有消失过。
“她一直在龙岩?这么多年了哦?”徐晖乐此不疲。
“他之前在北京读书读了很多年,最近才回来工作的。”谢敏继续笑。
容若把面前那杯清酒一饮而尽。又开始奋战另一块红薯。
徐晖嘀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用胳膊肘撞了撞容若,问:“喂,跟你一样在北京念书的,认不认识?”
容若笑了一笑,说:“以前见过。”
徐晖马上问:“漂不漂亮啊?”
“不太记得了。”容若含糊地应着。
徐晖膜拜地看着谢敏,说:“敏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哦,我还以为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我是啊。”谢敏说,“因为他太倔了,总觉得跟我不可能,害我伤心得换了好几个女人。”
容若低着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斟得太满,溢出了杯沿。
徐晖有点感触地说:“那是,你在国外,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女孩子这样想也正常。不过怎么突然又想通了呢?
”
谢敏看着容若说:“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我心里一直在想他。”
容若喝完那杯酒,站了起来,说:“去趟卫生间。”
徐晖稍微让了让,看着容若的背影说:“今天怎么啦?都不说话,光喝酒。没见过他这样的。”
谢敏低头喝了一口清酒,说:“可能打球打累了吧。”
徐晖切了一声说:“他才没那么不济。说出来吓死你。他体力可好啦,可以从天宫山脚下爬到山顶,大气不出一口
。”
“是吗?”
“是啊。你别看他平常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瘦,我说学中文的嘛,就算瘦,应该是那种排骨一排肉还软啪啪的吧,结
果上次游泳的时候换衣服把我吓死了,八块腹肌啊,胸肌也有,摸了一下还弹性十足。我就说他怎么像个衣架子,
穿什么都显。”徐晖说得口沫飞溅。
谢敏看了徐晖三十秒,说:“你摸了?”
徐晖毫无城府地说:“那是,不摸白不摸。就是参考一下,作为目标。”
那时容若从卫生间回来了,坐回座位上,徐晖拍拍他的肩膀说:“容哥,什么时候跟敏哥秀秀你的肌肉?比比看?
”
容若抬头看一眼谢敏,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笑着说:“那好啊,比比,我又不见得会输。”
谢敏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啊,时间地点我定。”
南风·第二十四章
此前下班是徐晖载他到师专的,容若自己的单车丢在一中车库里。谢敏是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来的。吃过饭之后,徐
晖很自然地认定谢敏会送容若去一中取单车,三人一起走到师专侧门后,徐晖就回家了。
谢敏的车就停在离侧门不远的车棚里。那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学校侧门几乎没什么人出入。二人站在校门内的车
棚边,谢敏也不牵车,只是在没有路灯的夜幕下看着他。
容若转身就走。公车站的话,门口就有。
谢敏拉住他的手。紧紧地。
真的不是做梦。如果是做梦的话,骨头怎么会被捏得那么疼?容若鄙视了自己的失节,反手一扭。
谢敏见他同归于尽的势头,只好松开手,微微苦笑:犯不着用擒拿术吧。
容若继续往前走。
“容若!”
因为谢敏的声音那么急切,因为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因为南来的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角
,吹乱了他的头发,让他觉得,如果这么走了的话,风也许马上就要消失了。
容若停下身子,转过头。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谢敏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容若笑着说:“你在说什么?不要把对象搞错了。她在等你,你为了她回来。我很感动,也很替你高兴。谢敏,我
们不小了,该考虑的事情是时候考虑了。”
谢敏没有在笑,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若不说话了,看着夜色下谢敏修长的身影。
十年了。他以为要变的,他以为会变的。
所以他时常在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更任性一些?
因为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呀。
你教我怎么对你负责?谢敏。
小的时候,在那条叫威猛咬牙的坡上,捡了一只毛色鲜艳的瘸了腿的鸟儿,容若把它带回家,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所
有好吃的东西都放在它面前。它就是不吃。因为喜欢,怎么都舍不得放走。央着爸爸买回一个漂亮的鸟笼,以为有
了窝它就会吃东西了。
可是不是。它出不来,最后就那样饿死在那个笼子里。
谢敏,我不知道那只鸟儿该吃什么,我也不知道怎样它就不欢喜了,我只知道,关在笼中久了的鸟儿,注定要死的
,不管那个笼子是不是用思念做的。
谢敏,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
容若再次转身,他以为自己走得掉。
倘若谢敏没有发现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走掉呢?
当他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的时候,容若明白自己可能错了。
他一直告诉自己,世上无所谓对,无所谓错,今天对的事情明天可能就错了。你坚持的对,可能是他的错。所以,
不要用自己的是非去约束别人。当然,谁也别想用他的是非来约束他。
尽管到了今天他才明白,用对错来看待爱情,本来就不应该。
“没有别人。”谢敏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的,只有你一个。我一直希望在等我的那个人,也只是你一个。
”
那一晚的风特别的大。大到就像是台风要来了。大到刮得他的脸都疼了,像是盐洒在伤口上那种疼。直到谢敏伸手
去抹,抹了一遍又一遍,容若才发现,那真的是盐水。
从身体深处出来的,又咸又苦的水。
南风·第二十五章
谢敏没有送他去一中,而是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在进家门口前,容若回头看了一眼谢敏。安静的路灯下,已经没有
了风。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只要少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胸骨后钝重地疼痛起来,不能止住,不能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