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星——小夏

话声本来就小，遇到寂静的空气，瞬间冻结成碎裂的透明冰块，在夜里撞击出清脆声响。

保罗转头，不远处整排房舍的其中一栋，点燃了黄橙橙的灯火，一位中年女人走向面对公园的落地窗，拉上了百叶

窗帘。 ’

 "走吧。 "保罗站了起来。

没什么特别，没什么异样，保罗就跟平常一样。

席显学也站了起来，跟着保罗离开公园。

刚刚的感觉……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两个人都没多想。

天狼星仍是夜空中最闪耀的一颗星，它的出现或许是灾厄，或许是吉兆，它随便世人解释形容，不过唯一能确定的

是，今年的泛滥，绝对是历年无法比较的波涛汹涌，而它即将带来的影响，还没有人知道是好是坏……

"保罗在哪里? "坐在 "坟场 "休息室内沙发上的席显学抬头，冷艳的黛安娜站在门口，只不过今天她的脸上除了冷

霜外，更隐隐散发了一丝即将爆发的怒气。

旁边看杂志的安德鲁摊了摊手， "我不知道，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

安德鲁才讲完，黛安娜就一语不发甩门而去。

 "怎么了? "席显学问安德鲁。

安德鲁耸耸肩。

 "谁知道?大概他又做了什么惹火黛安娜了吧? "

 "保罗在哪里? "

 "大概在后门抽烟吧。 "

 "我去找他。 "席显学站了起来，虽然他知道即使保罗惹火黛安娜，他们之间也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争执

，但他认真的个性还是觉得应该把保罗找回来。

 "没关系啦，你不用…… "安德鲁还没说完，席显学已经走出了休息室。安德鲁看着房门轻轻关上，耸了耸肩。

来到后门，席显学轻轻推开铁门，凛冽冷风立刻从门缝灌了进来。

他缩了缩肩膀，打算将铁门更推开一点时，映人眼里的景象让他愣了愣。

门缝外是两栋矮建筑物间的防火巷，剥落的墙壁与昏暗的夜色使这里看起来陈旧不堪：狭窄的巷道中站了两个人，

面对他的是没见过的年轻男孩，背对他的虽然看不到正面，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保罗。

年轻男孩长相俊美，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看保罗肩膀抽动的样子，他们似乎正愉快地聊着天。

虽然席显学没半点情爱之间的经验，但他也觉得两人亲昵的样子实在很像互咬耳朵的甜蜜情侣。他不懂，轻轻蹙起

了双眉，他知道外国人之间的交往与较保守的东方人不太一样，但他们两人好像有点太过亲密了?

他思考着，也考虑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出声叫唤，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更拉近了，席显学愣了愣，然而接下来

所发生的事，更完完全全震愕住了他。

他们的脸贴在一起了，男孩的手更环抱住了保罗的腰，席显学连瞪大双眼都来不及反应，除了傻地，怔怔地，一动

也不能动!

他呆望着眼前的情景，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保罗?男孩?两个人……

突然，席显学犹如惊吓般回了神，连忙扯动手臂的僵硬肌肉，将铁门关起。

他低着头瞪大著眼，剧烈地喘气，他的心脏怦怦乱跳，紧张得双手发冷，然后倏地转身冲回人群。

房门打开的声音让安德鲁拾起了头，见来人是席显学，于是又垂首看他的杂志；过了几秒后，房里的沉默才让安德

鲁再次拾起头，并且终于发现只有席显学一个人，不禁疑惑。

 "保罗呢?没找到他啊? "

　 在沙发上坐下来的席显学轻轻点了下头。

 "喔。 "安德鲁没在意，埋首看杂志。

又过了一阵子后，席显学才轻启唇瓣。

 "喂…… "他的声音有点空洞。

安德鲁抬头看着他。

 "保罗有女朋友吗? "他的眼神也很空洞。

 "没有。 "安德鲁简短回答，不过又补了一句： "现在……应该不算有吧。 "

保罗对感情的态度 "随意 "，主动送上门的慕名者八成早巳超过一百名预约，安德鲁自动帮他扣除那些拿号码牌等

待的人，想了半天才得出 "应该没有 "这个结论。

　 又隔了一下后，席显学再度发问。

 "嗯……他…… "

 "怎样? "

 "嗯……他…… "

席显学难以启齿，不过他觉得不管多难，他也一定要说出口!要不然他铁定会想到疯掉!

 "他喜欢男人吗? "席显学的语气婉转，声音非常非常轻。

与席显学问话的吞吐反比，安德鲁没有花半秒钟考虑这个答案。

 "他是双性恋。 "

席显学一愣，瞪大双眼。

 "双……双…… "

安德鲁替震惊到口吃的席显学接下去： "对啊，双性恋。

席显学的眉头皱得老高。

 "……保罗? "

 "对啊。 "一脸轻松自然的安德鲁微愣，轻蹙双眉歪了歪头。 "我没有告诉你吗? "

 "没有!你没有告诉我! "席显学不可置信地叫道。

看着席显学的激烈反应，安德鲁只是疑惑地将脖子恢复正位。

 "喔。 "

席显学简直不敢相信安德鲁这么轻松的样子。

 "你没有告诉我!你没有告诉我保罗是双性恋! "

 "喔…… "安德鲁微微低下头，并不是愧疚，只是以为自己有提过呢。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双性恋……喜欢同性……这应该不多吧，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但门外的保罗、眼

前轻松的安德鲁……为什么只有自己激动得像白痴!

不对……席显学回想着，自从他踏人此处，认识了安德鲁、认识深海团员、以及接触到这些他所陌生的一切后，变

成异类的反而是自己了!

愈想，席显学愈觉得诡异，身处在这些奇怪的人中，其实他才是他们眼中 "奇怪的家伙 "，回想遇见他们之前的自

己，席显学甚至无法确定说不定他根本也不是个正常人。

此时，房门打开了，席显学转头，吓愣了。

　 "黛娜有来找我吗? "进门的保罗问安德鲁。

 "有啊，她要杀了你。 "安德鲁一副事不关己。

 "啊……真麻烦…… "保罗咧嘴抓抓头。

席显学呆望着保罗，一动也不能动，就跟刚刚撞见那一幕时一样，连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

 "保罗。 "安德鲁唤他。

 "嗯? "保罗停止了抓头，抬头看他。

安德鲁的表情就跟他第一次问保罗这句话时的表情一样。

 "你没对杰弗瑞做什么吧? "

席显学心中一震。

 "啊? "保罗一脸诧异。 "我没有啊。 "

 "真的? "安德鲁微眯起双眼。

 "真的!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啊! "保罗冤枉大叫。

 "你不值得相信。 "这个长相会骗人的随便家伙，男女通吃，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保罗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可能会对杰弗瑞怎么样啊?他只是个小鬼耶，我怎么会对一个小鬼干嘛! "

席显学的心头一紧，他说他是小鬼?他从没被别人说过是小鬼一个，也不清楚自己对年龄与成熟的在意程度，但从

保罗口里说出来，就是让他很不舒服，因为刚刚后门外那个男孩绝对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不理保罗的抗议，安德鲁自顾自地摇头。

 "你不值得信任。 "

 "我哪里不值得信任了!你在说什么鬼! "保罗对安德鲁叫道。

忽然，另一声抗议插人两人之中--

 "我不是小鬼! "

安德鲁抬起了头，保罗也回头看着席显学，席显学认真地注视着他。

第一次，他做出了反抗般的抗拒，这是真的第一次，不是朋友间的嘻闹游戏!此刻的他，正拿着从未使用过的坚定

情感，严肃地对待这件事。

保罗微愣，大笑了出来。

席显学叫道： "我是认真的! "

 "对……我知道……你对每一件事都很认真…… "保罗边笑边说。

什么嘛!他真的把他当小鬼了!保罗的反应让席显学尴尬地困窘。

 "抱歉，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当小鬼的，我的错! "保罗笑着摸摸席显学的头，显然还是把他当小鬼一个。

接着他对安德鲁说： "我得去准备了，快来帮我应付黛娜！ "

安德鲁一听丢下杂志，只想在旁边帮腔看黛安娜怎么修理保罗!

两人说走就走，安德鲁还拉着席显学一起。

 "快，杰弗瑞！ "

钦，他还没说完呢!席显学被安德鲁拉出了房间，他第一次的反抗，就这么完全没被当一回事地抛之脑后了。

这个星期五，他显得有点恍惚。

他一个人呆呆靠着彩绘了鲜艳图案的冰冷墙壁，对震耳的音乐置若罔闻。

保罗这么卓越出众，这么俊逸非凡，这样的他……喜欢男人?这真的很怪，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呢?他

怎么想都想不通。

更令他心烦的是，他说他是小鬼，保罗为什么要把他定位于这个位置?席显学觉得自己好像被推得远远的，离保罗

好远好远，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席显学紧皱双眉，弯身低下头，天啊!他快烦死了!愈想愈多、愈想愈乱，数不尽的脑神经比千年古木还要盘根错节

几千几万倍，胸中的气闷让他想狂吼大叫!

受不了了!席显学跑出坟场。

寂静的暗巷中，铁门突然大开，重重关了回去。

席显学喘着气，靠着老旧斑驳的墙壁，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需要结霜的冷空气缓和他的烦闷，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刺骨的冷风，将保罗驱逐他脑海。

 "那个…… "

席显学睁开了眼，往这声试探性的谢问看去：藉着防火巷外的昏黄路灯做为背景，一道人影朝他而来。

 "你是坟场的人吗?年轻男孩看到席显学从坟场里出来，难掩脸上兴奋之情。 "让我进去好吗?我在外面绕好久了!

"

席显学望着男孩，男孩略显焦躁地央求他： "拜托啦!让我进去啦!我真的非常需要进去里面! "

 "我不是坟场的人…… "

 "但是你从坟场里出来啊!拜托你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我保证我不会惹麻烦的! "

席显学这才看清楚男孩身后背了一个放置吉他那类乐器的袋子。

 "我不能，我不是这里的人…… "他摇头。

 "拜托啦，别这样嘛，我真的真的需要进去啦!你不会这么狠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就装做没看到，打开门让我

进去嘛！ "

男孩的年纪与席显学相仿，席显学觉得他可以从男孩闪亮的眼眸中看到纯真稚气的光采，也很希望让他进去，可是

他真的没有权利。

 "拜托啦，让我进去啦。 "男孩说什么都一定要进去坟场，眼前看起来柔顺的东方人似乎在考虑。他双手握住席显

学手臂，即使耍赖也要达成目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你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在外面冷到冻僵吧?门口的保镖好狠!我求他们好久都不答应，后门也锁

了起来。 "

一波波结成白雾的气息诉说着温度的寒冷，男孩的白皙脸颊透着苹果般的红嫩，令席显学于心不忍。

跟安德鲁说说看吧……应该没关系吧……

男孩更靠近了席显学，耍赖中掺了点撒娇。

 "快啦，让我进去嘛，我发誓我一定会乖乖的，只要让我进去就好了，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进去坟场，我大老远跑

来就是为了他，我一定要见到保罗! "

席显学倏地掀开了半垂的眼帘，讶异地看着男孩，他是为了保罗而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见保罗?这个男孩又是谁?这到底……

 "你在干什么? "冷冽的语气划破冻结成霜的夜晚，席显学回过头，男孩希望见到的保罗此时就站在门口。

保罗冷冷地望着席显学，陌生人的距离感愣怔了席显学。

 "你为什么跑到外面来? "保罗冷漠的视线只放在席显学身上，旁边的男孩看也不看一眼。

蓝绿色眼睛仿佛降至零度的深海，好深好深，好冷好冷……

席显学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他们两人的身高明明相差不多，保罗脚下的台阶也没多高，可是保罗却给

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用那双冷酷至极的蓝绿色眸子鄙视着他，让他变得好渺小好渺小。

保罗走向席显学，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回门内。

 "表演要开始了，快进来。 "

席显学愣怔地来不及多看一眼男孩，男孩也被保罗的气势压得无法开口，两脚僵在原地目送铁门关上。

他是怎么了?他做错了什么吗?席显学望着保罗的背影，他拉着他的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走，看也不看他，握着

自己的手始终没放开。

快要表演了，他却找他找不到，走遍坟场每一个角落，最后发现他竟然在外面，他在搞什么?他要表演了，他居然

跑到外面?他要表演了，他居然跑去跟别人聊天?他到底在搞什么!

那个男孩又是谁?为什么这么亲密地握着他的手臂?他是他的朋友吗?是的话他为什么没看过?不是的话他们又为什么

要两个人独自在后门?

保罗将席显学带到休息室，房间里没有人，团员都已经到后台准备，安德鲁他们也在舞台前等待了。

保罗不发一语地脱下身上的运动衫，从杂乱的沙发上翻找上衣，他的沉默令席显学不安。

席显学站在门边，怯怯地开口： "你生气了吗…… "

保罗换着衣服，没有回应，席显学低垂下头，视线落在灰色地砖上。

‘我……只是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 "

 "那个男孩是谁? "

保罗突然出声让席显学抬起头，他准备着自己的东西没有看他。

 "我不认识，我刚刚出去时才遇到他…… "席显学观察着保罗，小心地说； "他说他想见你…… "

保罗马上冷冷拒绝。

 "我不需要。 "

席显学诧异地看着保罗，他不懂保罗怎么会这么冷淡。

那个人要见他?他不需要，他已经有一个可爱的杰弗瑞了，不需要再一个可爱的男孩……整理东西的保罗忽然动作

一僵，心头一惊。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竟然使用 "有 "这个字眼，而不是说 "认识 "，或是 "有杰弗瑞这么一个可爱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