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事者,岂能拘泥小节?二哥,这可是你以前常教我的。」池枕月眼角抖挑,对着壶嘴又饮了一口美酒。
池君上一震,竟不别是该喜,还是哀……
心神恍惚之间,听到池枕月唤了他几声,他霍然出神。
「那晏轻侯,你打算留他到什么时候?」
池枕月蹙眉道:「那种厉害人物,如果用不了,还是早点除掉的好,免得养虎为患。」
池君上抛开心头思绪,道:「没错。他若铁了心不肯为我所用,我自然会杀他。现在还不行,他拿着紫金盒,我
若命手下动手,弓箭、迷药、烈火都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就怕他临死前毁了金盒。等他再饿上几天,手脚无力
了,我再动手不迟,」
☆☆☆
天边一轮明月,逐渐隐入黎明。
玄易伫立小院中,日光缓缓浮出云霞,洒落屋舍,将玄易的脸颊也映得微红。漆黑的眉梢,兀自凝苦些微清晨的
水气
「皇上,您要不要回房用早膳?」
裘明走到玄易身边,恭敬地请示。没听到回应,他偷眼打量着玄易沉凝的表情,支吾道:「皇上,卑职看晏大侠
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要不然,皇上跟池女皇商量商量,下旨在都城内外找人……」
玄易叹了口气,都懒得骂这混小子。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跑去池君上府里要人,他还在这里等什么?
已过了两晚,晏轻侯仍无音讯……
他再次深呼吸,蓦然转身走回客房,吩咐裘明收拾起行囊,去市集买两匹快马,等用完早膳便动身返玄龙。
裘明愕然:「皇上,您不等晏大侠回来了?」
「他若回来,自然会去玄龙找朕。若回不来……朕在这里等上一百年也没用。」玄易淡淡道。
此行,破坏句屏和赤骊结盟的目的已经达到,再逗留下去,只会多生变数。他离开玄龙也颇有时日,该及早回去
处理政事。
他那草包皇弟,也就能代他临朝听政,摆摆空架子。手底铁定堆积着山一样高的奏摺等他回去批阅。
谁叫他是玄龙的皇帝呢!玄易揉了揉眉心,驱散着连日来积压的疲倦。突然间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晏轻侯。
一身白衣,潇洒来去。冷眼皇侯,笑傲千军……
玄易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个弧度,做质子都能做到这么神气的份上,比他当皇帝还舒服啊!
☆☆☆
晏轻侯现在很不舒服,
饿到前心贴后背的滋味绝不好受,腹中隐约的涨痛更快将他逼到了忍耐的极限。
人有三急,可是再怎么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他也不可能当着铁笼外一圈弓箭手的面解手。
真是想不到,他居然也会有这么窘迫的一天!都是拜玄易那家伙所赐,等逃出这二皇子府后,他非要玄易好好补
偿他不可……
「晏兄,今天过得如何?」池君上的笑声随人至,打断了晏轻侯的胡思乱想。
晏轻侯抬头,才发现头顶那个破洞中霞光暗红,竟又到了黄昏。
池君上审视着晏轻侯神情,再看看地上未动分毫的饭菜,轻叹气:「晏兄,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知道,你
在这里忍饥挨饿,玄易却在逍遥快活,呵呵。」
晏轻侯一惊,听池君上口气,玄易显然已经显露了身份。不由问道:「他现在人呢?」
池君上笑道:「今天一早就离开赤骊了。」
他转了转眼珠,故作惊奇地道:「晏兄你不会还等着玄易来救你吧?哈哈,对了,晏兄,还有件大喜事,小弟忘
记告诉你了。那晚寿筵上,玄易向我赤骊储君雪影殿下求了亲,过些时日,我便要送储君去玄龙完婚。玄龙和赤
骊已成姻亲,晏兄,你想,玄易怎么会为了救你,跟赤骊交恶呢?」
他看到晏轻侯眼里骤然凝结的冰寒,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奏效,笑了两声,负手离去。
求亲?晏轻侯错愕过后,无名怒火直冲胸臆,好个玄易,怪不得那晚不肯带他同行入宫,还用盗解药为由将他支
开,原来玄易早就打算跟赤骊储君提亲,居然敢去勾搭别人!
他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逃离的欲望也升到顶点。如果池君上所言不假,那么玄易不可能会来救他,要想脱困,
只能靠他自己。
他冷然看着照进楼内的光线慢慢灰暗,又逐渐换上银白月色。
监视他的弓箭手也轮换了人手。众人几天下来,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囚犯放松了警惕,不像起初那般看守得紧,有
几人连弓箭都收了起来,聚在一起自顾自地说笑。
晏轻侯终于缓缓地把手伸出铁笼栅栏,去取昨天的饭菜。
他似乎已经饿到无力,仅仅端起碗白饭,手就不停地轻抖。还没拿进铁笼,碗便掉地碎成几片。
弓箭手们哄笑起来,有个人存心羞辱晏轻侯,拿了碗萝卜走向铁笼,隔着栅栏在晏轻侯面前晃动,故意道:「要
不要我喂你吃啊?」
晏轻侯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那人听不清楚,把头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我说……」晏轻侯猛地伸出右掌,五指如铁钩,紧锁住那人咽喉,对着那人凸出的眼睛冷笑道:「你可以去死
了。」
他手指骤然收紧,伴着几声骨节碎裂轻响,那人喉骨被捏得粉碎,气息全无。
余人大惊失色,刚要放箭,晏轻侯用力一甩,将尸体抛向众人,顿时撞倒了数人。
趁着对方混乱的瞬间,他双掌左右力击,已将那天扳得弯曲的两道栅栏打开个可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足尖轻
点,窜出了铁笼。抓住一人腰间麻穴,反手从空隙里抛进笼中。
他出手快如闪电,那些弓箭手根本没看清晏轻侯的身影,就一个接一个被他封了穴道,叠罗汉般塞进铁笼里,很
快将大铁笼挤得满满的。
挥了挥衣衫,晏轻侯挑起根火把,飞快自屋顶破洞里逸出,衣袂飞扬,遮蔽了身后月影。
「谁?」在木楼外值守的侍卫发现有异,人声吹响啃笛。
晏轻侯长笑,将火把往楼边枝叶最茂密的那处树丛里一扔,在屋顶了接连借了几次力,已掠过王府高墙,将吵杂
人声抛诸身后。
依着他的性子,本该立刻去找池君上算帐,但现在,全副心思都已经飞到了玄易身上。
等向玄易问个水落石出,再来跟池君上报这几日铁笼囚身之仇,
借着夜色冲进条僻静小巷,他停住身影,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小小的紫金盒。
那天刚拿到盒子就入了铁笼,被人用弓箭指着日夜监视,他还没时间看一看,盒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屏住呼吸,打开了盒子。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整的纸笺,晏轻侯展开看了几眼,见上面除了「硫磺、硝石……」许多小字外,还画有几
款奇形怪状的工具。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纸上记载的,应当是赤骊火器的制作秘方。
秋色尽,寒风萧瑟,携着枯黄落叶,飘过玄龙京城的城楼。
一个白衣人步履悠闲地走在青石大街上,对着宫城方向遥望了一眼,静静地继续往前走。
逃出池君上的王府后,他回客栈问过掌柜,得知玄易和裘明两人确实离开了客栈。为了赶在一月毒发的期限前回
玄龙京城找到玄易,晏轻侯日夜兼程,自普安走了捷径。
沿途所闻,普安国主和后妃在玄龙兵临城下之日,自缢殉国。王族三百人,均被当众绞杀,普安自此成了玄龙治
下州府。
这,才是玄易真正的铁血手腕吧……说起来,玄易当初被他凌辱之后,居然没有迁怒炎雪。
那个霸气凌厉的男人,想当然也绝不会容忍那等奇耻大辱。若非因为情丝之毒,恐忻玄龙铁骑早已经踏平了炎雪
河山……
他低头看了看食指上那道牙印,千头万绪,徒然上心头,但惆怅只在胸口打了个转即被收起,轻哼一声……
玄易究竟想什么,他懒得理会。他只是,不想看到那个男人再去跟别人颠鸾倒凤。
玄易,只能是他的。
☆☆☆
入夜,九重金阙雄踞黑暗中,巍峨大气。
晏轻侯轻车熟路,潜进了重华殿。
珠帘轻摇,檀香缭绕……一切都跟他闯人的那晚相同。唯独原先那张龙床被刺客炸毁,换过了新床,同样的幔帐
半开,没有人。
晏轻侯在寝殿内扫视一圈后,冷哼着飘身而出。
殿外廊檐树丛间,不少侍卫手扶刀柄,分散各处穿梭逡巡。
借火光看清其中一人面目后,晏轻侯足尖轻挑,弹起一枚小石子。
「噗」,肩头突然被异物砸中,裘明警觉地回头,看到十几步外枯木阴影里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眸,忙把已经滚到
了舌尖的呵斥又咽回肚子里、
皇上说得果然没错,晏大侠一定会回玄龙找皇上的。他惊喜地走近晏轻侯,低声道:「晏公子,你在赤骊没遇上
什么凶险吧?皇上说你不会出事,又挂念着政事,就先回来了,皇上还说……」
晏轻侯根本没耐心听裘明罗里罗嗦地解释,打断了襄明,「玄易人呢?」
裘明被晏轻侯语气里的冷漠吓了一跳,嗫嚅道:「今天是冬至日,皇上跟几家王爷照例去了祖庙祭祖先人,还要
在祖庙斋戒两天,为玄龙祈福。」
晏轻侯静了静,转身道:「告诉玄易,两天后下了早朝,去城外小孤山找我。」
裘明还想问清楚些,却见晏轻侯白衣飞扬,脚底奇快,几个起落已遁人漆黑夜色中。
晏轻侯出得宫城,夜空乌云压顶,倏地,一朵雪花悠然飘落眼前。
紧跟着,千朵万朵,簌簌下。
一场早冬初雪,无声至。
第八章
「小孤……?」
玄易从祖庙摆驾回宫,已是夜间,守跟玄晋踩着满地雪层到御书房,脱下沾了雪花的风衣,就听裘明说起晏轻侯
造访过重华殿。
「是啊,皇上,卑职看晏大侠似乎有点不高兴……」裘明吞吞吐吐地道。被皇上一个人丢在了赤骊,也难怪晏大
侠会生气,
玄易低笑两声,想到晏轻侯不会驾车骑马,光靠两条腿奔波数千里,火气必定不小。两人相识以来,他一直都被
晏轻侯吃得死死的,这次总算扳回一道,甚是得意。
玄晋在旁,听到晏轻侯的名宇,那晚被晏轻侯伤得鲜血淋漓的情形便叉浮现脑海,忍不住目露怨毒。
他伤愈后曾向皇兄提过几次,要皇兄发兵灭了炎雪,可是皇兄不知道怎么想的,每次都顾左右而其他岔开了话题
,迟迟不肯发兵。
他咽不下那口气。
☆☆☆
京城外,小孤山。
顶峰寒梅映雪,淡影稀疏,几办落英随飞雪缝蜷飘零,掠过晏轻侯身旁,却翩然不沾衣。他双手负背,孤独又倨
傲地挺立山巅,眉眼冷冷,望着雪花里一点点放大的身影。
墨色披风与长发在风雪中飘飞,汉白王冠映着雪光,折山令人目眩神移的玉晕。
男人身上,便只有这两种天地间最纯粹的颜色。
可晏轻侯依然看得入了神。天下万物,姹紫嫣红,百媚千娇,也比不上他眼里这个人。
也或许,远在金銮殿上那照面后,他已经被这个男人吸引……
玄易终于踏上山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晏轻侯,在相隔丈许处止步,凝眸相望,淡淡笑:「你回来了。」
晏轻侯没有笑。分离不过一月,他却恍惚错觉,自己和玄易已极为陌生。
良久,他还是开了口,冷冷的,震飞了四周飘雪:「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拿去!」
双指夹住了紫金盒,轻甩,金盒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下面托着,凌空平平地飞向玄易。
玄易伸掌,接住金盒,打开盒盖对里面的东西看了两眼后,点了点头,关上盒子收进了怀一畏。「辛苦你了。」
晏轻侯冷眼看着玄易一举一动,寒声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池君上府里藏的是赤骊火器的秘方,骗我去盗,你就
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玄易笑一笑,反问道:「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晏轻侯被男人言语里的轻描淡写激怒了。「你居然向赤骊国雪影殿下求亲。」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气冲冲地来找我兴师问罪。」玄易恍然,好笑地扬起了双眉。「两国联姻,对玄龙、
对赤骊都是桩美事,我何乐而不为?」
晏轻侯盯着男人脸上笑容,第一次觉得冬风凛冽如刀,忽然也轻声笑了。
早在金銮殿初次相见,他就看穿了玄易。这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怎会舍得放过任何开疆辟土的太好机会。
他和玄易之间,也不过是靠看不见的情丝之毒牵绊着。除此,无他。
只有他,才会对玄易生出可笑的期盼。
「好!你想联姻只管去。」
他冷然听着自己的声音被风刮过耳际,毫无起伏。「那情丝之毒呢?你我日后总不能在你的重华殿内相会吧,呵
!」
玄易的黑眸,隐在风雪后,很模糊,隔了一阵才又低笑:「晏轻侯,你就只担心情丝毒发吗?」
「你以为呢?」晏轻侯冷笑着漠然仰头,遥望天穹鸟飞绝,因此错过了男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异样神情。
玄易黑衣下的胸膛起伏着,深深呼吸,热气和雪花交融形成了白雾。眉毛耸动了两下,终归平静。「晏轻侯,你
尽可放心。情丝之毒永远都不会发作,你今后也无需再来找我。」
什么意思?晏轻侯用冰寒的目光直刺玄易,等着玄易解释;
玄易轻松一笑,竟带三分狡桧。「我骗你的。世上,根本就没有情丝这种毒药。」
他看到晏轻侯冻结成冰行的表情,又悠悠地加了一句,「晏轻侯,你武功过人,人却实在太蠢。我说什么,你就
信了?哈哈……」
「嘭」!满含怒气的一记拂袖,卷着劲风从他身边扫过,震开无数碎雪,溅得玄易黑袍、头发上尽是雪屑。
晏轻侯白夹和黑发狂飞,眼底血气暗涌,一字一顿道:「果然是在骗我?」
「当日走出地宫后,你一心想取我性命,我当然得设法自保。」玄易一脸的理所应当,淡然道:「你对我大不敬
,我借用你一身武功破阵杀敌,盗取火器秘方,也不为过吧。晏轻侯,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他低沉地笑了几声,竟再不看晏轻侯,潇洒地转身,迈步下山,
☆☆☆
晏轻侯浑身都在发抖,紧紧扶住了身旁侮树、足下雪地,已凹进两个极深脚印。
借用!借用而已!他在玄易心目中,不过是件可供利用的东西!
一缕鲜红的血线,倏忽就从他深陷进树身的指尖挂落。
愚蠢?呵!从开始,他就没有完全相信过那神乎其神的「情丝」,在发现紫金盒里放的只是火器秘方后,他早已
怀疑「情丝」之毒,子虚乌有。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拒绝去承认这个事实。
世间,或许并没有「情丝」这种毒,可玄易本身,就已经成了令他销魂蚀骨的剧毒。
「情丝」入骨,纠缠着他……叫他明知道那男人在欺骗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与之沉沦。
每次燕好之际,看着玄易润泽失神的黑眸,他总以为,男人也跟他一样地忘情沉溺……
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五指在树身越嵌越深,他双肩剧烈颤栗着,呼吸却逐渐平稳下来。
静默许久,晏轻侯蓦地收手,硬生生从树身抓落一掌木屑,扬手急射身后。
「啊……」风中响起几人惊呼声。
六七个蒙面人手持利器,侧身避开了那些木屑,缓步向晏轻侯包围上来。众人手中兵刃,闪着冰冷无情的光芒,
盈满杀机。
「是谁派你们来的?」晏轻侯寒声质问,目光比声音更冷,知道他在这里约见玄易的,除了他、玄易、裘明,没
有旁人……
心脏猛地像被什么戳了一下,他竭力维持着冷漠镇静。「是不是玄易要你们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