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要回绝。
他挥了一下手,阻了我的话,说道:“阳儿,我说了要与你讲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你稍安勿燥,待
我说完再表忠心也不迟。”
如黄豆大的烛火把我与哥的身影拉长了无数倍,印在窗棂上,那窗棂上属于我的影子点了点头。
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下了决心要对你说整个事情,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果真不是一个擅于讲故事的人
。”
我笑道:“从十岁那年说起吧?”
哥愣了愣,随即笑道:“我知道,十岁那年我射了你一箭,你一直对我心有芥蒂。这么多年,我们兄弟的关系貌
和心不和,我知道就是那箭害的,对吧?”
我不予置否。
他接着说道:“那箭是我故意射的……但是,当年并不是想杀你,只是那年忽然知道了一些秘密,而那些秘密压
在我的心头,让我乱了神。……龙阳,若是我们兄弟之间只能活下一个,我一直希望是你活下去。”
“哥!”我震惊的开口。
他抬手打断我的话,笑道:“说好了要耐心的。”
我蹙起眉头,只好闭嘴。
他说道:“十岁那年讲起,还真有些混乱,我看我还是从头与你讲起吧!只是,待你听完后,不要怪我。”
他当真从头讲与我听。
从当年我与他在凤翎别宫的时候,并蒂莲花开讲起,有些我是知道的,而有些是我不知道的,比如哥在父皇的御
书房里偷听到了父皇与晖皇叔的讲话,父皇说找个时间送他上路。而他当时第一次对我生了杀念,推我下荷花塘
。只是后来的后来,当在太庙罚跪的时候,看着晨曦照在我的身上,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抱住了我,而我的身上的
体温暖进了他的心里,他放下了杀我之念。
“所以,那个时候,你问我长大了要当什么,我说想当父皇一样的皇帝,你就说你想当闲王,是吗?”终于忍不
住,我还是开口问道。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不仅对你这么说,也去求了母后。只是,母后还没有答应下来,父皇就故去了……”他
忽然冷笑了一声,我有些毛骨悚然。他问着我:“阳儿,你还记得父皇死时的模样吗?”
我摇了摇头:“当时母后不让我们看父皇的模样,怕吓着我们。”
他笑道:“是的,很恐怖。他骨瘦如柴,七窍流血,嘴巴大张呈紫红色,眼睛凹陷睁得大大的,似乎在寻找害他
的人,一口咬断那人的咽喉,让那人偿命。”
冷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哆嗦,靠近了哥几许。
哥淡淡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药,无色无味,服下后并不会让人身体起什么变化。只是,一旦停止服药
,起初会让人头疼,而后眼睛会慢慢的看不见,再后四肢无力,身上所有的感觉慢慢的开始消退,最后七窍流血
而亡。而且,这种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你眼睛瞎前,不管谁来把脉,都只能把出气虚,无法对症下药解了
此毒。而一旦能把出中毒的症状后,那毒其实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六腑,而你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想起了我的头疼之疾,又哆嗦了一下。
哥继续道:“父皇就是中了这种毒。在父皇驾崩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溜进未央宫看望他。当时的他已是气若游
丝,那双曾经洞察天下一切的眸子已经只剩下两个无力的黑洞了。我看着当时的他,很生气,非常的生气。那不
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应该是醉拥佳人,醒握江山的那种豪迈男儿,而不是一个躺在床上任人摆布的傀儡。与其
让他这么痛苦的没有尊严的活着,不如……”他顿了一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找来了一张宣纸,用茶
水沾湿,铺在了父皇的脸上……”
他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烛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庙忽然之间变得很安静。
我觉得很冷,忙拢了拢衣领。
而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又发出了声,声音平静,我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我当时就站在
父皇的床边,看着他无助的挣扎,只是他不能叫,不能求救。我便那么安静的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最后再也不
挣扎了,看着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我想偷偷的跑出去,今日做的一切一定没有人发现,可是我错了,因为我
刚准备要走的时候,我转过身看见了晖皇叔……他睁大了眸子,看着床上的父皇,再看着我,最后就像一只野兽
一样冲向我,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到在地上……”
我手脚冰冷,忙去握紧哥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在轻轻颤抖着。
他说道:“就在我以为我要去见父皇的时候,晖皇叔却松开了我,只是冷冷的瞅了我很久很久后,便走到父皇的
床边,抱住父皇放声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得那么厉害,以前没有,后来也没有,仅那一次……我以为
他会哭死在父皇身边,与父皇一起离去的时候,他却站了起来,平静的收起父皇脸上的那张纸,平静的掏出丝绢
为父皇揩去脸上的水珠,平静的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出去……”
晖皇叔这样做,难道是在给哥毁灭杀父皇的证据?
哥继续说道:“后来,便是他与宁皇叔帝位的争夺。我当时很害怕,不管他们谁当上皇帝,我们两个人都只有死
路一条。所以,我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我要带着你逃跑。”
他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
我赶紧回以一笑,感叹道:“若是当时我们逃跑了,该有多好?”
他苦笑道:“是啊,当时若我们一起逃跑了,该有多好?可是,一开始我们便在别人的算计中,逃不掉的!……
总之,后来是我当了皇帝,而这个结果在当时看来是所有人都乐见的。可当时的我坐在那个位置却终日惶恐不安
。我始终记得父皇死的模样,始终记得晖皇叔是要置我于死地的。”
“可是,兴许晖皇叔早已经忘了那事了?”我说道,“他到今时今日都没有对你下手。”
哥摇着头:“不,他一直都记得。只是他要先利用我除去真正杀父皇的凶手,然后再除掉我。”
我不信的摇头。
哥接着说道:“我十岁那年,我鼓足了勇气,询问他为什么要立我为帝。他说因为我的狠……”他冷哼了一声,
“晖皇叔就是看中了我的狠,所以才藏起了这份遗诏,违背了父皇的意思。是啊,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下手
的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我忙说道:“哥,不是这样的,你只是不想让父皇受苦而已,他不明白,可我明白。”
他微微一愣,继而淡淡的一笑,笑容透明苍白。我上前抱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也一直在颤抖。
他接着说道:“他说若是有一日我不狠了,那江山就要易主了。我问会是阳儿吗?他说不会,因为仁慈的人永远
不能成为皇帝。那时,我对他动了杀机。同样,也是在那时,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哥冷笑:“母后与舅舅拥护我为帝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我不好学,就是因为我淘气,就是因为我去跟母后
说我不愿意做皇帝要做闲王,母后与舅舅一致认为,我比较容易控制而已。”
“什么?”我惊恐的瞪大眼睛,“母后和舅舅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给父皇下毒,真正杀死父皇的人就是母后!!!!”
真正杀死父皇的人就是母后!!!!
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接受哥说的事实,只是反复念叨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阳儿,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这世界有两种感情是会让人疯狂的,一种
是爱,一种是恨。而这两种感情时刻的折磨着母后,让她早就疯了。而舅舅不过是利用了她的疯来达到自己的目
的罢了。阳儿,你当初若是没那么刻苦用功,没说那句想当像父皇一样的皇帝,怕当时的皇位之争还要激烈一些
。”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所以,你给了我一箭,是为了……为了……”
“阳儿,若是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一直都希望是你。”他截了我的话,说道,“晖皇叔想利用我除掉母后和
舅舅,而若我对母后与舅舅服软,那么我立刻就会死,但是我一旦遵了他的命杀了母后和舅舅,那么我也活不长
久;同样,母后那边知道我原来是一匹栓不住的马,自然会寻找另外一匹温良的马来换之。所以,阳儿,你只有
变成温良的马,才能留住性命。”
“所以,当初你给了我一箭,又派采薇来开导我换个性子,就是因为一方面要向晖皇叔证明你的狠心,一方面因
为此事与母后和舅舅决裂了却又要让我成为他们看中的温良之马,对吗?”我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烫。
他平静的点头:“我与你决裂,晖皇叔自然不会加害于你,而你换了性子,母后他们更是不会。”
“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我狠狠的捶了下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每年天气一凉我的肩就会疼;你知不知
道,我对你又爱又恨了七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装的很辛苦,你知不知道!”眼泪还是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
“我知道!”他轻轻的说着,把我拥入怀中,如儿时一般拍着我的背说道,“因为一直以来,你疼的时候,我也
在疼。”
只这一句,便让我泪决堤。
哥,一直以来,原来你承受了这么多,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心眼的咒过你,我坏心肠的骂过你。我恨你
不知道我的爱,我恨你永远觉得我是眼中钉肉中刺,结果我才是真正的白眼狼,难怪采薇,小寒和妹子都说我没
心没肺,原来我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
哥,天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而我即使知道了这一切,也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守着你,护着你,只要你愿意
让我待在你的身边,我便一步都不离开,一步也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仍是被哥拥在怀中,只是没有流泪了。我想现在的我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强,因为我想为哥
哥分担,哪怕这个担子真的很重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嗓子嘶哑的问道:“既然当初你打消了晖皇叔对我的杀念,为何后来他又要派楚楚到我的身边。”
哥说道:“还记得有一年,我让你进宫看汗血宝马生马崽子吗?”
我点了点头。
哥笑道:“那日,你喝醉了,我过去扶你,却不想你把我按在地上,一阵亲热。……我气恼你,把你赶出了皇宫
。但是没有想到,当时我的身边有晖皇叔的亲信,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隔日,他进宫要我以亵渎圣上之罪名将你
法办。……那么多年,我第一次拂逆了他的意思,而他大约在那时知晓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他安排了楚
楚到你的身边,便可以处处以你要挟于我。而我知道,他对楚楚下的命令是,一旦他死了,而我没死,那么就要
下手杀了你。因为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真正的连一块软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握紧了哥的手,却是疑惑的问道:“可是,晖皇叔昨日说让我别怪他,还有他让我小心。”
“在你之前,我去见过他。”哥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告诉了他,我与你的关系很像当年父皇和他的关系,我看
见他有片刻的失神。阳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知道我赢了。而且,我还留了一手。当初我与采薇商量着要安排
一个亲信到你的身边,却又要让你不知觉让他们不知觉,于是就设计了张让那出戏让你入套。张让其实便是我安
排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他冷笑了一声,“晖皇叔有两样制我的砝码,一个是你,一个是你手中的遗诏。可惜
他都没有了,自然要输于我。”
我咬着下唇,心里难受的厉害,半晌我才敢问道:“晖皇叔其实是你下的杀手吧?”
哥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当初穆易寒来宫行刺,我看出他并非真正的想杀我,可是我却利用了他刺伤了晖皇叔,
待我追出去的时候,为了让晖皇叔不起疑,也在自己的胳膊上下了一刀。晖皇叔怕宫中出现刺客的事情传出去打
草惊蛇,我便顺了他的意思。我与他去西山的时候,他的伤全是我为他处理的。他也放心的很,于是我在药物中
做了一点手脚……”
我难过的低下头。
父皇,晖皇叔,堂兄,甚至还有被下毒的子衿……
我能理解哥这样做的动机,但是却还是不能接受。
艰难的开口,我说道:“哥,不要再造杀戮了,好不好?”
“杀戮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止的时候,除非大家都死了。”哥冷漠的说着,并把我推出了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走到父皇的灵位前,执起三根香,表情凝重的点燃,“阳儿,现在你知道了,在你身边没有一个好人。我,晖皇
叔,母后,舅舅,我们站在权力的最顶端,却同样被权力吞噬着。如若不是……我真的希望你能离开,但是现在
不行,你必须留下来,你懂吗?”
我站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坚强:“哥,我明白,我会留下来,只到我不能再留为止。”
他对着父皇的灵位拜了三拜,把香插入沙鼎中,淡淡的一笑。
只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笑容苍白透明,像他随时都要随风而去一般。
他轻声说道:“晖皇叔活不过今晚了,而帝国怕是真的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了。”
81.太后番外——颠恋
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楚湘看着镜中的自己,抚着眼角边新近爬起的皱纹,忽然就幽幽的念叨起儿时经常唱的歌谣:彼泽之陂,有蒲与
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她愕然的发现她的人生似乎错过了很多次的春天。
是最初最初的,她没有把握好;还是最初的最初,根本就不存在的呢?
她拔下一根白发,唏嘘了一声。
忽然就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春梦.少女情怀
好借月魂来映烛,恐随春梦去飞扬。
那一年,她十五岁,是当朝丞相楚幽的长女,才华容德传遍神州。
那一年,前来求婚的世家把她家的门楣都踏坏。爹爹说,她可以有权利自己选自己的夫婿。她捧着一本书,读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诗句,幻想着有日能骑着白马,踏着晨曦前来接她。
那一年,太子丧偶无子,皇家张罗着要为太子重择一位太子妃。皇后生辰,特邀她入宫。她见了当朝贤淑温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