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出宫一阵……」王说。
今午的事,
一一浮现。
那时阳光很灿烂。
灿烂得有点刺眼……
我烦燥的一抓头。
心绪不再平静了……
要南巡……
回故乡……
和王……
每日对著他……
强颜欢笑……
诃尔奉承……
难得,对王除了这种方法就没有别的了?
为君的,为甚麽总不爱人忤逆,连说个「不」字也不能……
「爱妃,你瞧。」王拥著琼妃,无极亲昵地将花中雅兰簪她如云的秀发上。
琼妃,是若妃未出现前最专宠的妃子。
虽然只有半年。
她取下,玉手轻执兰花,举近琼鼻,轻闻著,又笑:「很香……」她脸上露出迷雾的表情,我发现,她笑的时间,异常的熟悉。
「来,朕给你簪上。」他又取过她手中花。
她悄身退避,高举著花,娇笑著,如银铃:「不要嘛……」
她太无形了,长期的龙恩令她忘了妃子的本份,忘了为臣的本份,居然
忘了……
瞬即,王的脸凝冷下来,如寒冰,没待她撒娇完毕,便拂袖离开。
後来,琼妃打入冷宫。
听说,她疯了。
每天在唱歌。
唱的是王为她而作的歌。
所以,你曾否留意,无论我再任性也罢,我从不拒绝,即使不想,也只是以王为藉口,一切皆为王。
我又想起离山,又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生活是无尽的长巷,长巷是没有尽头,只有开端;长巷是没有光明,只有黑暗;长巷是没有色彩,但有声音。充斥在耳边的是嘲笑声,诸如:「你是个贱种!呵呵~杂种!」「你没爹的!是石头出来的!哈哈~」「你爹爹呢?跟那个婊子跑走啦?」然後是嬉闹声,绕著我跑,困著我,又指著我笑。接著是母亲的在哀求声,求他们放过的我,拉我回那残破的小木屋,那个家。再而,是母亲的饮泣声,她不断地喃:「你要努力读书,考中状元,见著皇上,见著皇上,就没事了……」她不断反覆地喃,也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我安慰?
所以
,我就努力念书了,我知道娘对我期望有多深,有多切,她将一切希望地寄托在我身上了,我不知道她为何非要我考状元不可,但她希望,我就要做,她是我唯一爱我的,珍视我的亲人了……不为她为谁?我只是没日没夜的念,买书的钱是娘辛苦地挣回来的,学的字是娘教的……
我无神到躺在床上,任由思绪漫游。
这阵子太无聊了……
太奇怪了。
生平就枯烦闷的,怎麽突然又感无聊?
愈来愈不像自己……
简直不是自己……
从前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我苦苦思索。
良久,了无印象。
霏霏霪雨,雨细风斜。
我没打伞,任凭雨丝拂面。
我喜欢这种阴凉冰冷的感觉,清清冷冷的,雨丝濡湿我脸,蜿蜓而下,如蛇,带走污浊。
我如幽灵般轻荡著,在王宫里,这清晨,甘露拂面,清香弥漫,轻雾缭绕,彷若梦中。
在天,朝罢,我没往礼部,累了,不想再对著公文,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上司,王大人。我厌恶他,己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粗鄙的见识,下贱的眼神,丑陋的外貌……
我厌恶到极点而皱眉,想吐,我居然被那贱人吻了……
居然被吻了……
被吻了……
真是个可恨的存在呀……
我有些彷佛地茫然四顾,小镜湖……然雾气氤氲,波光敛,波平如镜……彷佛中,飘在舞动……云袖飘忽,如烟起如飞虹如长环,他灿若星辰的凤眼轻瞟,饱含情地轻瞥,樱唇如淡红蔷薇,含笑抿起……人面挑花……
我笑了,举步将行,飘毕竟没有消失,他只是在冷宫,他仍可舞,他仍在小镜湖伴,他仍在等我,他原谅我…….
我轻喊:「飘……」
飘,他凝冷了,冷笑著,渐隐於雾中。
飘呢?
消失了……
毕竟是消失了……
我呆然木立於曲折的镜桥上,挢下,水波轻荡。
远远地,我瞧见对岸桥边一小黑点,仍抱万一地,我欢快地笑了:「飘,
你跑得可真快呀!」我追上前。
风又动了……
再冷的雨,仍是暖的。
那黑点闻声抬首,漆黑圆动眼,不是飘细长的凤目;嫩红的唇,不是飘淡红的唇……
不是飘……
是太子……
他呆呆地抱膝坐在湖边,轻问:「尔待郎,母妃呢?」
母妃呢?
我忘了,原来宫内还有人惦念著他……
又再失去母亲,大概很伤心吧?
我忘了对他的厌恶,飘说过,当太子的,难免娇横嚣拔了点,理所当然的,小小孩童,无谓与之斗气吧?
我蹲下,轻执他手,柔声地:「你怎麽一个人呢?待从呢?还下著雨呢!」
雨虽小,但恐你娇贵之躯受不了。
他又甩我手,看来,他不喜被人握,自负地:「本宫大个了,不要人照顾!」认为被轻视的愤怒,取代了对飘短暂的怀念。毕竟,飘对他的意义仍不及自己认为的自尊......如同我,飘,仍及不上自己的性命......
我失笑,你才五岁呢!大个~~
「那皇上也有一大堆待从,那皇上又说?」
「那父皇根本没长大嘛!」
「没长大?」你没事吧?我忧心地抚他额,你是储君呢!你若呆了,国家怎办?「皇上是你父皇耶!」
「他当然没长大!这麽轻易发怒!」他怒嚷。
你又何尝不是?
我心低语。
「……还把母妃收了……」他又提起飘,心际掠过一片黯然,眼里,泪光闪动。
「收?是甚麽意思?皇上将他收在哪?」
「我怎知?本宫求父皇说!他也不说!不点也不疼本宫!」他气愤地踢脚。
我闪神,没听他的怒嚷,隐隐中,有一人影鬼鬼祟祟地闪过曲院荷塘,
谁?
我细眯起眼,如鬼魅般闪身追出,留下太子在原地怒喊。
王大人?
他为不在礼部?
穿过翰林院,欲往哪?
想干嘛?
为何鬼鬼祟祟的?
我悄跟其後,如影随形,好奇促使我跟踪王大人,复仇心驱使我追查一切------
他在笑,淫秽而婪地笑,涶涎欲滴的笑。
死变态!笑甚麽呀笑?!
让人瞧著讨厌!
他到了紫阳宫,紫方郡主的故宫;她被休後的居所。
他迅捷上前,如鼠般鬼异地笑,那笑,出现在他面上极不合衬,如沐猴而
冠。
他问守门宫女:「小玉,麻烦你向郡主通报一声礼部尚书求见,可好?」
他的猪手摸小玉。
小玉吃吃地笑,轻悄地滑出他手:「哎哟~王大人,干麽这般见外?您还用通报的麽?郡主她想死您了!」
「死丫头!」那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娇叱声多麽的令人怀念呀!
我细眯起眼,望著郡主如紫红闪电般飘飞而至,她羞涩如处子般拍打小玉的头,又叱:「谁说本宫想他了?」
小玉闪躲著,又吃吃地笑:「好郡主~~别打嘛!奴婢知错了~~郡主没想王大人,是王大人想死郡主~~」
「死丫头!」郡主笑骂著:「还不快走?」
「是是!那奴婢不打扰两位『恩爱』了~~」她边笑边退。
「这丫头知道得太多,要不要……?」他做了个斩头的手势。
郡主脸色一沉,冷冷地:「本宫的人,不用你管!」
那凝冷的神情,多麽的像王呀!不愧是一母所出。
她警戒四雍,压低声说:「进去才说!」
他推开门,让郡主先进。
我冷冷地躲在树下,悄望这一切。
想不到,这麽快,王大人就有痛脚给我抓住了。
我仔细四察,确定无人才轻悄地疾步上前,靠近窗框,刺穿窗纸。
他俩在接吻,激烈而淫秽地,褪下尊贵的外衣,人,岂不也只是一只禽兽?
颈项交缠。
王大人低喘著,如狼嗥,但他毕竟老了,花白的胡子颤动著,可望而不可即。
郡主也只怕是清楚这点才和他合作吧?
献上美色他也不可能得到。
郡主,毕竟是王妹,同母所出,再笨也笨不到哪里。
王大人粗短的指抚上她脸,吃吃地笑:「你呀你~你这小妖精呀~~真美!」
她格格娇笑,笑声如银铃般抖落开来,慵懒而妩媚地半斜依在他怀,悄目飘忽,边翘辫子边笑说:「再美,只怕也及不上王兄吧?」
「哎哟~~怎麽可以这般说?两兄妹各有各美~呵呵!美极了!」他吻上郡主如王般英气挻拔的眉[自由自在]。
哦~~~~原来他想一箭双雕啊~~我笑得开怀,幻想王被王大人如猪般的身体压下,在身下扭动弯曲呻呤的样子~~悄目含情,桃腮樱唇……呵~~说郡主和王不相上下?哼~虽然我不爱王,但也不能不说王是也所罕见的美人,郡主,怎能和他比呢?
扭动呻呤~~王~~我想到差不多笑出声来,忙以手掩嘴。
「郡主~~你究竟何时才~~?」他急色地问。
「哦?~~你问甚麽呀?」
「嘻嘻~~这事~~大家心不宣啦~!无用明说吧?」他笑著搓手。
「哦~~?你明本宫可不明哦~甚麽心照呀?心照甚麽呀?」她又格格地笑,故作不知地,看他犯难的窘相。
「唉呀!我的好郡主,就是那事呀!」
我不耐烦地,这王大人真是的!平时己经够拖拖拉拉的啦,想不到连事
此也是这样!想睡王就直说嘛!
我又笑弯了眼,若非你是我仇敌,我倒是极愿帮你的!毕竟,我也想看~呵~将王压在身下~~是真是个不怀的主意耶!王大人~~真怀你的猪头能想出此等大胆之事。
郡主又窘他:「那事呀?你不说,本宫不知,本宫不知,那不能助你的哦!」
「那事呀!」他窘得不得了,忽又含蓄起来。
「算了,你和王兄的事-----那事你处理成怎样?」温柔妩媚的风韵又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仇恨如火灼的眼眸。
「那……进行得差不多了。」他有些吞吐。
哼!看他那死样,只怕甚麽也没做吧?不知是那事?竟令郡主如此痛恨?
「哼!」她推开他:「本宫看你甚麽也没做对吧?」
「有~~当然有!」他上前,欲拥她柳腰。
「是麽?」她冷问,如寒冰:「那为何本宫不曾听过他又倒下或负面的消息?」她挥手,止著王大人欲张的嘴:「别以为本宫在宫内就甚麽都不知!尔卓群愈来愈得势是不?」
「别气嘛~~只是表面风光罢了~~我会令他不得好死的。」
「真的?」她双眸发亮。
「真的!」他拥她入怀,又吻了。
我苦笑,想不到,我居然重要到连高高在上的郡主也不惜为我如此。
「你有何行动?」她软声地又变得甜腻如丝了,又加:「实质的!」
「後天吧!一定成功打击他的!」他坚定,但我却捕捉到他眼内的慌乱。
後天?只怕明天你也过不了。
「怎样?」她推他胸。
「嗯……」他支吾以对。
真笨!不知郡主为何选他?猪头猪脑的,要找也找吏部尚书吧!起码他具
些威胁,而朝中暗中针对我的……虽是多如过江之,但也数他最精明了。
可是,如果真的聪明,恐怕也不会被她利用吧?
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我,居然这般屈辱自己。只是被休罢了,却怒恨如
斯,连宠爱你的王兄也不惜出卖……和王一样,冷酷。
「哼!」她冷笑,又推开他:「只怕没吧?别忘了,本宫知你一切。」
「哎呀呀~~」他慌忙拥她,哄骗著:「我保证。」斩钉截铁。
「嗯……」她满意颌首:「那事,本宫明天就成全你。」
郡主,你又笨了,最起码,也该确定我是否被击倒才送王与他嘛!那有未
收货先付账的道理?
而王,他这般英明,疑心又大,你又有信心令王任凭摆布?
又是一团迷乱。
隐隐中,我听到宫履之声,忙退离,耳後,又传来娇笑声。
又不知商议些愚笨的步骤了。
我穿过回廊,渐闻轻泣之声,我抬眼,瞥向那方。
那爱吃吃地笑的宫女不笑了,反而在哭。
那含屈受辱仍要强颜欢笑的神情……实在太像了。
她闪躲在朱梁後,依墙,雪白的宫纱,轻轻挄动。
我移步,立於她身前,轻执素娟,递与她:「别哭了。」
她抬眼望我,星眸带泪,星星点点,语:「公子,您……?」
她不敢接,我轻柔地替她。
她被动地,不以置信地,蓦地投入我怀,忍不住,又哭了。
太概,此生,也没人待她好,在意过她吧?
我问:「你是……?」
她致诚地:「我是公子的人!」
「那,你是文鸾。」
「我的人。」
终於,有人是我的人了。
我望她,犹自带泪,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让你再流一滴泪,我低语。
******************************
在轿上,我无聊地,想:我该帮王避过此劫吗?毕竟王大人是我仇敌;而我该助王大人得逞吗?毕竟王待我如此。还是,甚麽也不管?当甚麽也听不到看不见?顺其自然?如果王被睡,我会高兴;同样地,如果王大人的阴被揭破,我又会快乐……唉~~真希望能一箭双雕。
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我细眯起眼,想:怎办?如果有人能替我分析商议就好了……
陆大人?
不,他只善政事,不善於此,何况,他讨厌这事……
平之?
不,他是样单纯,一心的只想帮我,而我,忍心也把他掀入这烦恼的旋涡
中麽?这事,我自己沦落好了,不想累他。
茗烟吧?
不,他太急燥了,又,不知此事。
最後,只剩下浣纱。
轿至府前,我便听到鸡鸣之声。
瞬即,我抬首望天,咦?烈日当空,清晨的雨早己不复见,为何……鸡鸣了?
我奇怪地掏出怀表,仔细地看:酉时,再看,仍是酉时。
我想这表大概不会坏吧?王赐的东西,再差也差不到那里。
那麽……
我问家丁:「你可听到鸡鸣?」
他疑惑地:「好像听到耶!」
那麽,我府中肯定鸡飞狗走了。
我大喊:「茗烟!」向彻云霄。
岂有此理!又将府中弄至鸡犬不灵!
我冲入府,冲至後园,太大了,跑得大些气促,毫不意外地,他在树下,又
不知做甚麽了。
我气呼呼地:「茗烟!你干嘛呀你?」我指那鸡,鸡在叫:「干嘛抓它?」
他笑嘻嘻地:「浣纱想喝鸡汤。」
我气结:「那你叫厨房弄!」
他无辜地:「我无聊!」
「真是的!」
「那你又不杀了它?」
「我要等它多交配点。」
「为何?」
「留後嘛!」
「啊?你疯了?」我摸他额。
他甩我手:「你才是!」
真是愈来愈恣无忌弹了,大少爷脾气又发作:「既然一条生命即将终,
那就应在死前多制造生命,算来才有赚嘛!」
我没好气地:「说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干嘛?想出书呀?」
他双眼发亮,积极地:「正时呀!你怎知?咱俩真是心有灵犀耶!」他亲
昵地熊抱我。
我滑出他怀:「那你想怎甚麽?」
「作我如辛苦地,历尽千辛万苦地,呕心沥血地追到浣纱,令他臣服於
我脚下的过程呀!」他两手合十,状似凄苦又如梦地说。
我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好笑地望向他。
他温暖地笑。
大地溢满温存。
冷冷地,如一根綉花针似地,划破这温厚沉实的颜色。
浣纱站在远远柳树下,腰笔直地挻立,双眸如,清清冷冷地:「谁说我
爱上你了?少自作聪明!」语毕,拂袖离去。
留下清冷的气氛。
茗烟尤自温暖地笑,彷似未尝听过他的话。
香渺渺,烟,如娉婷的女子,弱柳扶风地,袅袅娜娜地,向上攀腾,吹飘
上屋梁,不知原因地,终至烟飞灰灭,芳信杳然。
我慵懒地,斜依在软塌上,微眯起眼,如新月,弯弯的,有些无神地,仰望
屋梁,细看那雾白如云的烟,把玩手中怀表,怀表滴滴溚溚地向,随我手恍动而恍动。
我轻问:「怎样?」
「怎样?」
「你认为怎样?」
「那你想怎样?」浣纱挑眉,无关痛痒的淡应。
真恨他的淡然!
我郁闷,如果我也像浣纱般淡然处世……
「甚麽我想怎样?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我故作委屈地:「谁知你
这般无情……」
「我那有无情?」他无柰地轻瞥:「我在提供意见耶!」
「你那有?」我回视他。
「那你心里想怎様?」他引导我:「想王大人得偿所愿呢?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