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脑子!能做的事情多得很!……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你金小虎一席之地?”
顿了一下,她又说:“小虎,不混帮会也好!打打杀杀的终究长不了!……跟你姐夫做生意吧!……他前一阵子
还跟我说,他就愁着找不到一个自家人帮忙……你这个小舅子去帮他的忙,是再合适不过了。”
(二十八)
金小虎象学习用左手吃饭拿物一样,跟着陈先生学起做生意来。一切从头开始。似乎长这么大,金小虎就从来没
有象现在这样认真的学着去干什么事情。他努力认真的学习做生意所应该用到的一切知识,积极的掌握商场上的
一切技能。他拼命的去做一切应该做和可以做的事情。陈先生只要一句:这个你还不太清楚……,他就立刻去了
解,去翻资料,去学习掌握。他象小学生一样刻苦勤奋,报了夜校和培训班,参加补习。他学会操作电脑,他学
会财会知识,他学会看股市行情,学会收集情报和资料。他脑子也不笨,真的用起来,还是相当机灵的。陈先生
在金姐面前夸他,说他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人,做起生意来,还蛮有个样子的。金姐听了很开心,笑着说:我为你
找的这个帮手不错吧。
当金小虎整天忙忙碌碌于接触新的知识和生活时,他渐渐开始觉得换了个心情。他每天费心费脑,都没有多少时
间再去想别的事情。而且,这种紧张而有规律的生活,让他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不再象以前一样,天天喝酒打
架泡妞,越过越没劲,越过越无聊。至少他现在每天的生活,还有个目标。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脱胎换骨,重新做
人。他想他以前总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总是觉得不痛快,不开心,大概就是因为太空虚,太无聊了吧。
时间流转,季节更替,却也有光阴转瞬即逝的感觉。金小虎跟着陈先生做了一段生意,渐渐入了行,上了道,从
陈先生带着的徒弟,变成了他得力的助手,最后成了他的合作伙伴。俩个人因为金姐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家人,
现在做起生意来,也是不分你我。金小虎与陈先生一起,周旋于如同战场却不见硝烟的商场之间,性格被磨合的
老练了许多。他穿上笔挺的西装,打着昂贵的领带,拎着公文包,穿梭于高级的写字楼,与老总经理白领握手致
意,问候寒喧。他踏足高档茶餐厅,跻身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喝着咖啡,品着香槟,微笑着与社会名流打交道。
他已经学会了订计划,订时间,踩着准点约会喝茶做任何事情。他学会了深藏起一切情绪,永远笑脸迎人,显得
真诚开朗。他学会了对任何事情见怪不怪,一笑置之。他知道这个社会就是如此,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
你。他不再轻易动怒,他也会说些玩世不恭的俏皮话,他也会选着场合地点做些适当的奉承讨好。他有时候想想
自己以前,许多事情都是不会做的,非但不会做,连看也看不惯,冷眼冷语,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他心里暗自笑
了笑,无奈的感叹那时候真是太年轻,太幼稚,太冲动了。那个时候把一切都处理的糟糕透了。如果换在现在,
虽然不是完全的绝对否定吧,但他也会是另外一种处理方法。他想人总是会长大的,以前是任性,现在成熟了,
就会有责任感了,就知道许多事情不是由着性子就可随便来的。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车子,因为
开车不方便,他还雇了一个司机。当他坐在明窗几净的办公室里,手里的工作告一段落,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揉揉疲惫的双眼,端起秘书新沏的香浓咖啡,放松着酸酸的肩膀,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在大厦的高层俯
瞰眼前这个错综纵横的大都会时,他偶尔会想起以前在青阳时的一景一幕,虽然相隔了仅仅二三年,但却给他一
种遥远陌生、命运无常的感觉。他抿口咖啡,感慨着: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以这种身份身
在此处吧。他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庆幸,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算得到了幸福。什么叫做幸福?
以前他以为自由、痛快、无拘无束,就叫做幸福。现在他知道了,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无拘无束,只要活在这
个世界上,人就有他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如果一定强求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称得上
幸福。
后来,陈先生的公司还是把房地产做到了青阳。金小虎全权负责的这件事情,那天,当他签了协议回来,顺路在
青阳兜了一圈。因为道路窄滞,路人又多,汽车也开不快。金小虎也有好久没有到这地方来了。他坐在汽车里,
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看到沿途那些熟悉的街道和房屋,熟悉的热闹喧闹,甚至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金小虎有
些许感触,毕竟眼前的这一切都将要消失了。这里将要开发成商业区,所有的居民将要迁走。记忆里的东西,往
昔的青春岁月,想追寻,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接着,他又看到有许多居民举着牌子和标语,抗议拆迁,里面有许多老人,他们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养老送终,却
不料要被迫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许多人聚在公司的办事处门口,示威抗议。牌子上写着要房子,要学校,要
给孩子们一片天空,不要大商场,不要露宿街头等等。还有些记者在旁边采访拍照。金小虎将视线转回车内。如
果是以前,他恐怕也是那些抗议示威的人群中的一员,说不定比他们更激烈,早就开始扔汽油瓶了。他以前也遇
到过房地产商的拆迁,那种愤恨和无奈,还有对没有良心只知赚钱的房地产商的憎恶和鄙夷,他还犹记在心。可
如今,角色全换了个个,他成了幕后老板,奸商祸首。
突然,有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汽车窗户的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立刻碎了。金小虎和司机都吓了一跳。司机猛
的刹车,立刻下车查看,恶狠狠的骂:“哪个混蛋要死了?!立马给老子滚出来。”金小虎也下了车,周围已经
有人围观了。金小虎问:怎么回事?司机指着旁边几个偷笑的小孩说:就是这几个小王八蛋捣的鬼!他一把上前
抓住一个没有跑掉的小孩,恶狠狠的说:臭小子,送你到警察局!
金小虎皱起眉头问那个小孩:你干什么?为什么砸车?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放开他!车子是我砸的!
他们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个头高高的小孩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捏着一个瘪了的足球,他直盯着他们说:踢球不小
心踢过去了!我们的球也坏了!你们得赔!
司机一听,就火了,说:你这个小无赖!还想讹诈不成?分明就是你不知用什么东西故意砸的!臭小子……他说
着就要捋起袖子上去揪住那个小孩,被金小虎拦住了。
眼前这个小孩,穿着背心短裤,趿着人字拖,黑黑的皮肤,眼睛晶亮着,透着一股倔强和不服输的劲。金小虎仿
佛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的样子。他走过去,说:小兄弟,胆子不小嘛!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哼了一声:你管那。
金小虎笑了笑,他回头冲司机问:有零钱吗?司机犹疑了一下,说:有……老板,你不会真想给这小子钱吧?他
分明是敲诈……,金小虎没理他,只是伸出手,说:都给我。
司机不甘心的掏出钱包,把钞票抽给金小虎,金小虎接过钞票,在那小孩眼前晃了晃,说:都给你,就冲你有这
胆。小孩一把接住钞票,嘴里嘟哝着:有钱了不起吗?别以为我不敢接……老子胆子大得很呢!然后掉转头,飞
快的跑掉了。金小虎看着他飞跑的身影,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女人一把揪住他,骂到:小
虎,让你看店,你又跑到哪痞去了!每天就知道玩!玩!玩!以后你就当痞子混子算了!……说着拖拖拉拉的两
个人消失到屋里了。
金小虎看着,回忆起了同样喧嚣不羁的往事,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过了一会,他才转过身,对正在骂骂咧咧
心疼车子的司机说了一句:走吧。就向车子走去,正要打开车门上车,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金小虎?
金小虎回头一看,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女人,打量着他。看到他回头,展开满脸的皱纹,笑着说:真得是金
小虎啊!我看着就象,又不太敢认……,金小虎疑惑的看了她半天,才终于想起来,原来是小米的嫂嫂。二三年
没见,小米的嫂嫂变了许多,看起来更黑更憔悴了。金小虎笑着与她打了招呼,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小米的嫂嫂
指指不远处一个卖鱼丸的小摊,叹口气说:没有办法了!这个地方要开发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小店也早盘出
去了!只能守着小摊渡日。金小虎无话可说。小米嫂嫂看到金小虎坐着配着司机的豪华轿车,又穿着一身笔挺的
西装,打着领结,就知道是混得不错了,又清楚他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小米嫂嫂忽然叹口气,说:小虎……,欲
言又止。金小虎以为她是在向自己寻求帮助,便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小
米嫂嫂说:小虎……现在小米在家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说这话时,犹犹豫豫的观察着金小虎的神情。
金小虎听了,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什么都已经冲淡了。再提起小米,也只是一个
以前认识的熟人的感觉了。金小虎说:好啊,有空我去看看她……她现在怎么样?
小米嫂嫂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年,病了好久了……医生说是抑郁症……得慢慢休养着些……小虎,有空的话
,还是去看看她吧。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有些恳求的意味。她恐怕是看到小米在眼里,觉得很可怜。
金小虎点点头,说:我这就去看她。
小米嫂嫂说:那你等我一会,我把摊子收了,陪你回去。
金小虎说:不用,你忙吧。你告诉我你们现在住哪,就行了。
小米嫂嫂就答应了,他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一天落下也不行。金小虎记了地址,与小米嫂嫂告别,便上了车。
小米家其实也不远,只是越往里走越破败,街道越狭窄拥塞,完全的贫民区。车子根本开不进去了,金小虎下了
车,拎了路上买的东西,让司机在车内等着,徒步向里面走去。找到地址,是个十来户聚集的大杂楼,小米家在
顶上的一间。金小虎几乎是跨过层层障碍,翻山越岭的才到了门口。那些各家各户的闲人突然看到来了个这么光
鲜的人物,纷纷探出脑袋使劲瞧着。金小虎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了门铃,过了一会,有人来开门,是个陌生的年
轻女孩,金小虎一看她的气质和打扮,就大致猜出她的身份:不是个社工就是个老师。
金小虎说明了来意,自报了身份。那个女孩一听,脸上露出又吃惊又高兴的神情,还不住的把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她笑着说:小米在家呢!快快进屋吧!你能来看她,她一定很开心的!说着把金小虎让进屋,接过他手里的东
西,放到一边。她自我介绍,说她是这个社区的社工,小米家里挺困难的,需要帮助。
房间里昏暗狭小,满目的寒酸。这时另一个房间里小米的哥哥听到动静,在床上欠起身来,满脸笑容的打招呼,
完全是把金小虎当成一个稀有的贵客。金小虎心里一阵发酸。
接着,那女孩把金小虎带到隔壁的一个房间里。虽然这个房间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靠阳台一面全是斑驳的玻璃窗
,但这里光线还是不太明亮。在玻璃窗下,坐着一个苍白清瘦的女孩,正面对着桌子上的一堆原材料,认真的串
着鱼丸,神情非常专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社工想要上前去,金小虎拦住了她,他就站在门口,静静
的注视着小米。她显得更加苍白脆弱,因为太瘦,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一种相当突兀的感觉。她
小心而细致的串着手里的鱼丸串,把这种手工活当成了制做工艺品,一丝不苟,专心致致。过了好一会,她数了
数串好的支数,大概是完成了计划的份额吧,才伸了伸懒腰,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笑容,抬头看向门口,她突然僵
住了。
“呀!”她叫了一声,“小虎!”她站起来,一脸开心的笑容,“你来看我了?”她跑过来,又象是一只灵巧的
蝴蝶。
金小虎也笑了,说:对,小米,我来看你了。
小米拉住金小虎的手说:小虎,你来看我,我好高兴啊。过来,到这边坐吧。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金小虎,走到桌子边,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社工在旁边笑着说:小米,我就知道你会开心的。
小米回头对社工笑了笑,说:杜老师,麻烦你能倒杯茶吗?我想跟小虎多聊一会儿。
社工说:好啊!好啊!
然后就出去倒茶了。不一会儿,端着杯子进来。小米正在跟金小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真得很高兴,兴致也
高,回忆起他们以前的美好时光,一脸灿烂幸福的微笑。无论看到什么,她总是会想起来一些往事,都是轻松愉
快的,有的甚至很搞笑。她总是这样开头:小虎,你还记不记得……。金小虎便点点头,说记得。
一开始,金小虎觉得小米并不象有病的样子,她显得开朗活泼多了。金小虎想:看来时间果然是抚平创伤的良药
。但是过了一会,金小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小米说起话来,虽然有条理,但是她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思维是跳跃似的,她虽然知道面前是金小虎,但她似乎在跟一个幻想中的金小虎说话。有时候金小虎说了
什么,她都没有反应,茫然的坐了一会,仿佛在想什么心事,又突然回过神来,冲着金小虎歉意的笑了笑。而有
的时候,她又几乎是带着病人似的执拗,如果金小虎说记不太清楚了,她就会很急,说:怎么会记不清楚呢?那
么重要的事情……,非要逼着金小虎恍然大悟的说记起来了,她才甜甜的放心的笑了。每到这个时候,金小虎就
会抬眼看看杜老师,杜老师都会了然的点点头或摇摇头,表示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金小虎才起身告辞。小米倒没有过多挽留的意思,只是笑着说:以后常来看我哦。仿佛是一
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她也没有送他,看着他笑了笑,又坐回桌子前专注的串起鱼丸来。杜老师把金小虎送到门口
,又跟小米的哥哥告辞。当金小虎出门时,杜老师喊住他,对他说:你来看小米,我也觉得很欣慰……这对她的
病情有好处……她现在有自闭倾向,又很忧郁……我就是想让她开心一点,打开心结,对外面的事物多注意一些
,总是很难……不过你看今天的效果就很好……有空,你就多来看看她吧,跟她聊聊天……她现在几乎跟以前的
朋友断绝来往了……她只是常常提起你,说你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提到你时总是一副很幸福开心的样子……我总
觉得她在潜意识里只想记住开心的事情,而努力回避着什么……你以前真的是她男朋友吗?
金小虎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