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不再去管他的事情,但唯独晚归这件事我无法让步。
以为经历过早上的最後通牒,今天他会收敛点,但过了十点陈祺睿依旧未回归。
关掉笔记型电脑,看了手表。
十点四十五。
陈祺睿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依然故我半点没有悔意。
怒火攀升到到最高点,脸上却平静无波。
走到玄关处,我锁上门,连同内链也拉上,就算他有钥匙能开门依然进不来。
又打开笔记型电脑,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企划书。壁钟打响了,该在九点回来的人仍然未出现。
过没多久,门外床来开锁声,门把压下,推开,却只开了个缝隙,进不来。
「子尧哥,我回来了......」歉疚的声音从微啓的门缝传来。
不动声色,继续敲打键盘。
「子尧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帮我开门好不好?」
合上电脑,踢开房门,而後重重地甩上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倒在床上,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苦涩而呛人的烟窜入心肺,抚不平我心中的
闷燥,停留许久後才缓缓吐出白烟。
一根又一根地抽起菸,菸头在菸灰缸里愈积愈多。
隐隐地,我听见房外的哭泣声,赫然地揪疼我的心。
陈祺瀚,我这样做错了吗?
因为是你弟弟,所以我忍著不去碰他,我这样做错了吗?若换成别人,我还需忍吗?
「子尧哥......我知道错了,你开门让我进去......我、以後不会再这样了......子尧哥,你开门、你开
门......」他边哭边喊,不停地拍著门板。
捻熄菸头,拉上棉被闷住头索性不听。
听不到,就不会跟著难受。
我早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而且不只一次,要是他晚归我会将他关在外面,我和他讲了很多次,但他的所作所为却
让我心寒。
曾经乖巧的孩子,现在却变得蛮不讲理,连长辈的话也听不进去。
是该给他点教训,该给他教训......
闭著眼,我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催眠自己不该心软。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熬的。
外头的哭喊什麽时候消失我也记不清楚,等我闷得受不了下床时,已是半夜时分。
门外已经没了声音,我想他大概跑去别人家住了。
收拾桌面上散乱的文件,一一叠放整齐。
明知道陈祺睿已经不在外面,但我却还是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打开门。然而,我讶异地竟在大门旁看见他。
他坐在大门旁,抱腿,头埋入双膝中,肩膀一抖一抖地,低涰。
听到声响,陈祺睿抬起头,鼻头红红,时不时地吸著鼻子,眼睛又红又肿,脸颊都是未乾的泪痕。他看见我,嘴
巴一瘪,泪水又哗啦啦像瀑布地倾泄,他跳起身抱住我,死命地抱紧。
心中依旧怒火未消,我扯著他的手臂,「放开我。」
「不要......我不放......要是放开了子尧哥就会把我赶走......我不放、不放......」他抽泣著,抱著我的力
道又加重。
21
看他哭著这麽厉害,在铁石的心肠也终有软下的时候。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想回来,可是他不让我回来......我好急又好怕......我怕子尧哥不要我了......
」
看他哭著这麽厉害,在铁石的心肠也终有软下的时候。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想回来,可是他不让我回来......我好急又好怕......我怕子尧哥不要我了......
」
陈祺睿话中的话让我暖起的心骤冷。
「既然如此,你乾脆别回来算了。」想起昨晚意外撞见的吻痕,和他今天所说的话做联想,我的心都寒了。一想
到他晚归的原因有可能是和他人在床上欢乐,一团怒火不免地又燃烧著,又热又冷。
「放开我。」我扯开抱在腰上的两只手,不打算看他惊愕的表情,转身直接走入住处,只是才走没几步,陈祺睿
从後头又紧紧地抱住我。
他的泪水透湿棉薄的上衣,沾上後背。
「子尧哥......我以後再也不会晚归了,我一放学就乖乖回来......这几天会晚回来都是因为他说这样你就会为
我著急,会为我担心......所以我才、我才......吻痕的事情也是,他说这麽做之後如果你会吃醋、会生气,就
表示你也喜欢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晚归的......我也想回来......子尧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著慌慌忙忙地解释,然而这些话却像是当头棒喝似的击著我的头。
著急?担心?似乎有那麽一点......
吃醋?
这好像也有......
难道──真如陈祺睿所言我也喜欢他?
不,他是陈祺瀚的弟弟,我对他怎麽可能──
慌乱地,我连忙在心里撇清,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不是这样的,但是......陈祺睿伤心的眼泪却该死的让我
心慌。
「子尧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以後会乖乖的、乖乖听你的话......」他继续地哀求著我,感觉沾染在衣
服上的泪水渐多。
他哪来那麽多眼泪流?
不过,比起自己的心意,更让我在意的事陈祺睿口口声声说的「他」。
「你说的『他』,是指谁?」
「就、就是我之前、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男生,建、建议煮生蚝给你吃的的那一个......」听到我愿意开口和他
说话,他马上回答我,讲得又急又快,结结巴巴。
脑海里兜了一圈,很快地就想到让我痛不欲生两个晚上的始作俑者。
「子尧哥......你还生气吗?」
不可否认的,听完他杂七杂八的解释後,汹汹怒火顿时浇熄不少。我冷哼一声,「下次要是再晚归,就真的把你
锁在外面。」
「我再也不敢那样了。」他压低声音,歉疚地说。
「那就好,赶快去睡觉吧。」
他没松开手,依旧力道不轻地抱住我。
「小睿?」
「......」
「小睿,放手了,回房去睡。」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脸贴在我的背脊上头,肌肤的温度透过湿答答的衣服传了过来。
很温暖。
「子尧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他突然说道。
「嗯?」
「你真的、真的──有吃醋吗?」他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但室内太过安静,我完整无误地把他的话全听了进去
。
我沉默。
过了很久,由於我的不语似乎使他不安了,环在腰间的力道略微松脱。
叹息了一声,我终究不舍得他伤心。
「有。」
我感觉到他震惊地颤抖著身体。
「子子尧哥......你的意思是......」
「我说,有,那几道吻痕确实让我吃醋了。」
坦白後,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压抑在胸口上的闷消失不见。
他放开我,奔到我面前,眼里满满是不可置信,又惊又喜,「真的吗?真的吃醋?」
我微笑,兴起想对他恶作剧的心情,「你要不肯相信也行。」
「不不!我相信。」他害羞地红了脸,瞅著我,嘴角边的弧度上扬。
看他又喜又甜的笑,我揉著他的头发。「笑什麽?」
他抿著嘴摇头,随即掩了唇,我想八成是在偷笑。
不过是一句话就让他开心成这样。
陈祺睿的愉悦也带动了我的心情,弹了他的额头,他轻呼摸著受疼的部位,「像个傻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
笑的。」
陈祺睿摸头,嘟著嘴回道:「恋爱的人本来就是傻子。」
哦,所以你现在谈恋爱了?轻哼了一声,我又朝他的额头弹了一记。「我可没说我对你也有意思。」
他甜滋滋地笑,满足说:「没关系,感情的事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让子尧哥喜欢上我的。」
扬眉,「这麽有自信?」
「当然,我可是哥哥的弟弟。」
脸上三条线。这和你是陈祺瀚的弟弟有什麽关系?
摸不透他的思路,我推开他,往房里继续补眠。
「子尧哥,我可以和你睡吗?」他的眼里充满期盼。
「几岁了还要和别人睡?」我拒绝他,进了房连带锁上门,就怕某小子半夜突然偷袭,对我有非分之想的人还是
防著点好。
22
恢复了以往的关系,但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经过这件事後,我开始意识到,陈祺睿已经不是个小男孩了,他都长大,连下面的毛也长齐,发育完全了。
他对我的肖想也变得相当明显,从时不时就出现在饭桌上的「生蚝大餐」就能看出来。
高三的他即将面临大学考试,门禁由原本的九点限制到放学後立刻回家,考生的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把试考
好,考上一间不差的学校。
对他的程度到哪我早摸得透,我不求他考上明星大学,只要他尽全力考,达到平常的水准我就很满足了。
晚餐後,是我和陈祺睿一对一的教学授课时间,感觉又回到了五年前,我每天到陈祺瀚家里,边读书边教导他课
业。
高中课业比国中艰难许多,恩,这似乎是废话,我花比五年前更多的心力及时间教导他。我以前的程度似乎真的
挺不错的,五年未碰高中书本那些题目仍然难不倒我。
我用浅易明了的方法教他,他却仍是听得一知半解,他气馁了,泄气了,直敲自己的脑袋瓜不受用。
陈祺睿这样的举动让我想起五年前,他委屈地说自己和陈祺瀚不同父亲,所以脑袋才会这麽笨。好怀念的往事,
那时候的陈祺瀚也还活著......
莫名的伤感起来。
每当想起才刚过世不久的陈祺瀚,心里头还是难受得紧。
那是我年少轻狂的回忆,我的回忆里有他,每一幕场景都有陈祺瀚的陪伴。如今再次回首的时候,却全都不一样
了。
曾经灿烂欢笑的记忆还在,只是陪著我大笑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消失在天堂的尽头。
我知道人生无常,可骤然而至的事实让我没办法接受,即使陈祺瀚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月,我依旧接受不了这件事
。
或许我比陈祺睿还要放不开,也看不开。表面上看不出踪迹,心里却是痛得喊疼。
失眠一整晚,我边抽菸,边沉浸於从前的回忆当中,连菸灰烫著了手背仍不自知。
一大早,陈祺睿进来房里的时候,被满天烟雾呛了好几口,他咳红了脸,手拼命挥动。「子尧哥,你怎麽没睡在
抽菸?」
我连忙回神,应诺说:「想些事情。」
他拿过我手里的菸捻熄,「这东西吸多了不好。」
「我知道,平常没在抽,昨天突然闷,就多抽两口。」我起床,拍著落了一身的菸灰。
「小睿。」我喊著他。
他忙著清理床头上满是菸屁股的菸灰缸,分神回应我:「什麽事?」
「这星期假日,去祭拜你家人吧。」
手边的动作停止,过了一会儿他点头,「恩,好。」
准备了三束花,星期六一大早就开车南下,一路上沉默著,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
高速公路非常顺畅,没多久的时间就回到中部。
先回家和妈妈打了招呼,顺便把小灰带给小毛和小花照顾,上大学後各自往南部发展的双胞胎也回家,冷清的家
里多了欢笑。
大概是寂寞怕了,看到我们兄弟都回来,老妈脸上多了开心和愉悦,在厨房里忙上忙下,说要好好为我们补补。
我进入厨房,发现记忆中年轻的老妈不知何时已迈入中年,脸上的皱纹变多,心里头感伤,尤其在经历过陈祺瀚
的事情後,我对「生离死别」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这麽大了还和我撒娇喔?」妈妈笑著拍我的手。
低头,瞧见光滑的手却因操劳而粗糙,心里更加不好受。「妈......」
「干麻?突然肉麻起来?」
我摇头,抱著妈妈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我要去祭拜陈祺瀚了,晚点才会回来。」
「好,快去快回。」
我深睇了老妈忙碌的背影一眼,才收起目光。
陈祺睿在院子里头和小毛玩飞盘,小灰在外头奔跑著,和其他狗兄弟互相扑倒对方身体。
陈祺睿看见我,收了飞盘,「子尧哥。」
「走吧,去找你哥。」
23
乡下的传统,下葬的方式是不鼓励火葬,所以陈祺瀚一家人使用土葬,墓地在邻里的人烟荒凉处。
我打了桶水,陈祺睿捧著花束,走进墓园里,依著记忆寻找陈祺瀚和他父母的墓地。
一下子就找到,我站在坟墓前,眼睛顿时间又酸又涩。
陈祺睿拿著花一一拜过。
我则是将清水各自洒在已长出些杂草的三座墓土上。
陈祺睿紧抿著唇,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我想我也和他一样。
眼眸渐渐泛起热液,鼻子酸酸涩涩的。
我们俩没有说话,静静地看著眼前的坟墓。
我望著墓碑上刻著「陈祺瀚」的这三字,好像有什麽东西从我企图紧掩的心门倾泄,慢慢地垄罩我整个心头,揪
得酸楚。
我想,那是悲伤。
「子尧哥,你别哭......」
哭?原来我哭了?
这才发觉热液从眼眶滚落。
「我没哭。」我说。
「哥哥看你这样他会难过的。」
「他背叛了我。」我说。「讲好要当兄弟一辈子的。」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陈祺瀚他没有背叛我,因为他的一辈子只到二十三岁,因为他的一辈子并非我的一辈子。
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陈祺睿突然抱住我,「子尧哥,你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
「可是你哭了。」
很想理直气壮的反驳他,有时後哭不代表难过,也有句话叫喜极而泣。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确实难过了。
难过得心快死掉。
在中部逗留一天,星期日晚上才开车回北部,我把小灰扔在中部没有带回北部。
我花了好一番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那天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
陈祺睿拼命和我说著「他会陪著我一辈子,永远也不离开」。
我说,「如果我早你一步先离开呢?」
「我会和你一起死。」他讲得认真,而我相信了,因为我知道依他的个性真会这麽做。
「那我在天上等你,再和你一起经过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天空。」我又说。
他点头,微笑,「好。」
陈祺瀚的事在我心里慢慢淡化,偶尔回想起过往的事,还是闷得难受。有时候我常想,为什麽老天爷要带走他,
我不能明白。
他品学兼优,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缺点。
老一辈的人常说「好人有好报」,可这句话却没有应照在陈祺瀚身上。作奸犯科的人仍在世上逍遥自在的活著。
这就是命运?
老天爷的安排让我不服气,很不服气。
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我时常想起陈祺瀚。
我不想忘掉他。如果我把他忘记了,陈祺睿把他忘记了,那麽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他,我为他感到悲哀。
对这麽一个曾经用尽全力活出希望的人感到不值得。
所以我不想忘记,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记得他了,可我还记著,记著和他在一起的哭与笑。
因为他是我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24
又开始一连串忙碌的日子。
我每天忙著逼陈祺睿读书,忙著教他功课。
最近发现陈祺睿很喜欢赖皮。我帮他订定了读书计画,哪天该做什麽事、该读什麽书都帮他规划得清楚,而他对
於他头疼的科目,会想尽办法赖掉不读。
之前藉口是没吃过北部餐厅的菜,要我带他去见识见识。在之前是兴冲冲的拉我去逛夜市,在在之前......太多
太多,不知不觉间被他赖掉了许多天。
我看了读书计划表,今天有他讨厌的物理,倒是想看看他能再掰什麽理由来逃避念书。
「小睿,该读书了。」
他慢吞吞的从房里踱步出来。「喔......」
看了他两手空空,我问:「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