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要不起的东西,也是他无比渴望,却从来不敢奢望去得到的东西。
因为他不配,他是个卑污的出卖者,是个背叛耶稣的犹大,那样的感情是他祈求的,却也是不敢碰触的……
“他们伤害了你——”
好奢侈的一句话……奢侈到他还不起的地步……
坎特瑞拉……不要再说这种我根本就还不起的话……
不要……不要让我的心因为你而动摇……
轻轻抚摩他的肩膀,坎特瑞拉微笑了起来“……蓝,你似乎并不震惊的样子。”
“……因为一开始我的估计里差不多就是这个答案。”蓝说道。
“……跟我想的一样……”坎特瑞拉依恋的更加抱紧了怀里的男人。“蓝,你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次的刺客事件根本就是他传书欧迪尼斯,要远在罗马的美第奇家族借助拉蒙德伯爵的名义进行的——
他自己一手策划的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第九章
蓝在心里苦笑,任凭自心脏蔓延出来的枯涩感情流淌在全身的血脉——
坎特瑞拉忽然笑了一下,他把蓝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让蓝的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紫色的眼睛认真的凝视他。“你知道吗?我的一个堂兄弟曾经有一段让我非常羡慕的爱情……那时侯我的年纪才十几岁,我的堂兄爱上了一个神甫,他们的爱情和智慧震惊了整个罗马,最后,当他们因为被运气抛弃而失败时——这并非是才能不够所造成的,而纯粹是运气太差,他们没有抛弃对方,而是一起离开了……当然,有人说他们被杀了,不过我宁愿是他们离开了,去过着平凡的幸福生活。”
“您说的是西雷索林枢机主教和佛罗多斯候爵吧?”蓝说道“我相信我曾经见过他们两位,他们的智慧和他们的爱情一样伟大。”
“是的……那样的爱情是我想要的……蓝啊……”他吟诵什么似的叫着蓝的名字,这个声音让黑发青年产生了被他亲吻着的奇妙错觉。“我呢……希望做你的佛罗多斯……我希望你做我的西雷索林……我希望你爱我、帮助我,并且陪伴着我……”这么说着他把银色的头颅埋到了蓝的胸口上,呢喃的声音震动着蓝的心脏。
“……”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坎特瑞拉看不到的地方,蓝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掌,直到鲜红的鲜血带着浓烈的腥味流淌进口腔为止——
我无法对你作出你想要的承诺,我能对你做的……只有出卖你而已……
不要来要求我唯一剩下的这些残破的感情……不要……因为它们并不美好,而且是残缺的,永远也不会完整的……
不要……给我可能会爱上你的机会……
因为我是一定会出卖你的人……
这么在心里念着,感觉着坎特瑞拉温柔的在自己耳边说些什么,感觉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的渗透到自己身体里,蓝在一个瞬间,忽然有想要哭泣的冲动——
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这么温柔……
在那个时代的意大利,大部分诸侯都没有常规部队,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都只能依靠雇佣兵带领的武装农民来作战,这样的武装方式有相当程度的弊病,第一,雇佣士兵作战,领主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第二,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才调集士兵相当容易贻误战机,第三,由雇佣兵和武装农民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参差不齐,在实际的战争中非常影响效果,而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雇佣兵忠诚度极低,本来就是被雇佣而来的士兵,只要对方开出的价格比雇主高的话,雇佣兵就会轻易的倒戈——统治着米兰的斯福尔扎一族就是由雇佣兵的队长背叛领主而获得公爵地位的。
基于以上因素,当坎特瑞拉十三岁继承自己的领地以来,他就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常规部队,参考了东方大国中国的军队建制,坎特瑞拉选择了屯兵制为军队的主要构成。大量封赏骑士,但是不给予领地而是赐予按时的俸禄,让他们供职在自己的城堡,培养成军官以及军队中的中枢构成,而整个领地里的农民每当农闲的时候就要轮番到城堡来进行训练,再从中挑选出没有土地的破产农民训练成职业军人,既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军队组成,也形成了随时可以成为士兵的战时预备役,也没有为领地的财政造成太大的负担,就这样,经过十几年经营,坎特瑞拉终于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来。
而现在,这支军队终于派上用场了——在刺客事件五天后,也就是1512年的五月,费迪那斯候爵坎特瑞拉·波鲁吉亚对拉蒙德伯爵领宣战——
把亚诺和蓝留在了后方,亲自带队上阵,坎特瑞拉第一个扫平的就是他曾经在那里遇刺的男爵领,在拉蒙德伯爵还在招募雇佣兵的时候已经攻入了拉蒙德领地——
把自己在外时候的整个城堡都交给了蓝和亚诺,蓝负责内务以及协助法赛学习怎样管理战时的城堡,亚诺则负责补给以及后方的物资传递,这样的安排充分表示了坎特瑞拉对蓝和亚诺的信任,而这两个人的表现也没有让坎特瑞拉失望。
拉蒙德伯爵并非庸人,更何况他本来就出身世代的雇佣兵之家,如果说坎特瑞拉一开始的奇袭让他慌乱了好一阵子手脚,那么等他腾出工夫来的时候,坎特瑞拉的进军就变的相当的困难,可以说,在接下来的行进中,坎特瑞拉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死亡和牺牲。
战争进行了半个月,就在坎特瑞拉的军队即将前进到拉蒙德伯爵领的首府之时,一个绝密的消息传回了费迪那斯城堡,让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觉得灵魂似乎也被冻僵——坎特瑞拉伤重、命令蓝立刻带着法赛赶到前线——
这个命令代表什么,蓝和亚诺都很清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个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掠过“遗嘱”这样两个字——
当蓝带着法赛赶到前线的时候,已经是在接到命令的四天之后了,一路上人不下鞍马不停蹄,两人和侍卫总算是在最快的时间到了前线。
现在坎特瑞拉的军队已经到距离拉蒙德首府只有不到50公里远的地方了,军队整齐而严密的驻扎在附近的制高点临时建起来的营房里。
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自己的领主身负重伤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在战场上杀敌,把大把的战利品装入口袋,和俘虏的娘们睡觉,大口的喝酒而已——在战场上,他们也只需要如何按照军官的指示冲杀就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坎特瑞拉的死亡与否和他们毫无关系。
从马上跳下来,蓝拖着因为长途跋涉而几乎站不住的脚在士兵的引领下走进了坎特瑞拉在的地方。
士兵们驻扎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相当破旧的防卫用的小城堡,不知道什么时候建造的城堡地面塌陷,蓝的马靴踩在上面时不时发出一种危险的不稳定声音,这样的声音在潮湿而腐败的空气里传递着,让人不由得疑心下一秒这个城堡就会倒塌。
城堡的墙壁很薄,能听到外面士兵们粗俗的笑骂声,浓重的烤肉味道、劣质烧酒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被湿润的水气包裹着,低低的荡漾在空气中,粘腻的挥之不去。
也许是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地面很泥泞。蓝有几次都因为走的太急而险些滑倒,越来越接近坎特瑞拉,他拉着法赛的手也越掐越紧。感觉着蓝的指甲陷到了自己的肉里,法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任凭坎特瑞拉牵着自己的手。
因为空间很狭窄的缘故,即使是坎特瑞拉也没有单独使用一个房间的权力,他也只能睡在作战讨论的会议室里用行军帐篷围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已。
走进了狭窄的作战会议室,一张摆着沙盘的桌子就占去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剩下一半空间的三分之二被一顶绿色的帐篷所占据。
防雨的缘故,高挑屋顶上的窗户是关着的,一点都不通风的空间里充溢着难闻的药味,几只动物油脂的蜡烛在潮湿的空气里暗淡的闪烁着光辉,勉强照耀着地板塌陷的不平地面以及上面堆放的杂物。
好不容易找到了下脚的地方,蓝和法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帐篷的前面,坎特瑞拉的随身侍卫举高手里的蜡烛向他们晃了晃,确定是自己主人要见的人之后,默默的拉开了帐篷的门,让他们进去。
侍卫费力的在满地杂物里移动着被锁子甲包裹的身体,腰间的长剑和锁子甲碰撞出沉闷的声音,在被湿气围绕的房间里格外的刺耳。
“少主人和里安少爷到。”他唱着,听到他的声音,从帐篷里面退出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军,他们向里安和法赛鞠躬致敬之后离开。
随着帐篷的掀开,一股接近腥臭的味道在空气里扩散开来,蓝拧起了眉毛,努力向内部窥探着——
里面的光线倒是相当的明亮,一张占据了一半以上面积的卧榻出现在他们面前,坎特瑞拉正靠在上面,拿着军用地图的手在旁边蜡烛的映衬下现出一种接近于透明一般的颜色,这种透明非常的不祥,就仿佛是蝉死亡之前遗留下的蝉蜕似的。
坎特瑞拉看到是他们进来,只是抖动着苍白的嘴唇微笑了下,这个微笑反而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灰白不堪。
“叔叔……”法赛小声的叫着他,黑发少年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烛光缭绕着,有着一种奇异的苍白,他轻轻的翕动嘴唇,一种要哭的感觉而非声音在空气之中飘荡着。
坎特瑞拉又笑了一下,他挥了一下手,做了一个手势,苍白的手指在蜡烛不稳定的光辉里散发出奇妙的纤细感觉,他叫来侍卫,然后吩咐法赛“法赛,现在和他一起去外面看看,看看真实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就走。”
看着侍卫把几乎呆在当地的法赛拉走,帐篷里立刻安静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坎特瑞拉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他轻轻拍拍自己的床榻,紫色的眼睛凝视着蓝,柔和的声音震动着空气“……蓝……过来……”
“……”不做声的走近他,蓝坐在他身边,一靠近坎特瑞拉,一股无法掩饰的血腥味道和药物的味道流窜进蓝的鼻子。
很难闻的味道,但是却让蓝觉得心疼的味道。
坎特瑞拉的手捧起了蓝的脸颊,因为握剑而粗糙的手指划过蓝的脸,刺激着他被夜风吹的生疼的苍白容颜“我很想见你……所以让你带法赛来……”坎特瑞拉柔和的说,美丽的紫色眼睛凝视着蓝,带着温柔的光泽,在蜡烛的光芒下显现出润泽的水晶似的光泽;那时,连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他才会把他叫到身边来,就是为了在死前看他最后一眼。
现在看到他了,就觉得自己象是又活过来了一样呢。
“……伤势怎么样?”没有理会他的话,蓝只是问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他伸手,褪下坎特瑞拉身上宽松的衬衫,露出其下一层层交叠的绷带。
白色的绷带在蜡烛的昏黄下现出惨白的色泽,上面隐约的红色看起来格外的触目,蓝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划着,黑色的眼睛流淌出她都不知道的哀伤神色——
好多的伤口……被绷带包住的看不到不算,露在外面擦了药的小伤口却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心脏在眼睛每划过一道伤口时就用力的抽搐一下,最终疼的几乎要淹没了蓝——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他心疼,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控制自己那不断抽搐的感情……
他难道就不能爱惜一点自己吗?!他难道就不能少受一点伤吗?!这么多的伤啊……
“……实际上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恐怖啦……”坎特瑞拉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轻柔的托起他的容颜,看着他黑色眼睛里那流淌着的担忧。“你在为我担心吗……”他问道,然后灿烂的笑了起来。
“……你说呢?”蓝的口气越发的阴沉下来,但是坎特瑞拉却没有发现。
“你在为我担心。”坎特瑞拉笑了起来,紫色的眼睛荡漾起美丽的光泽,他忽然稍微坐直了身体“……前些日子中了埋伏,回来的时候落到马下,虽然被侍卫队救了回来,但是也被砍的象是血葫芦似的,虽然流了相当数量的血……不过没有医生写的信里那么严重就是了。”
“……多少伤口?”语气已经阴沉到一定程度了……
“比我哥死的时候少多了……一共才二十多道伤口。”说着,坎特瑞拉开心的捧起蓝的容颜,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而在被那对缺乏滋润的嘴唇轻轻叠压上的瞬间,蓝能清楚的感觉到坎特瑞拉嘴唇上干裂的痕迹和他一身混杂着药味的血腥味道。
抚摩上他容颜的手指也因为握剑而粗糙不堪,蓝轻轻伸手,握住了那双曾经抚遍他全身的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在掌心用力——
面前的男人苍白而憔悴,不再是优雅的使用智慧与阴谋获得胜利的坎特瑞拉——他可以想象坎特瑞拉言语之间那轻描淡写的状况该是怎样的危急,更能想象他被救回来的时候情况又是多么糟糕——糟糕到连坎特瑞拉都认为自己活不下来了,而要他和法赛到前线来——
这个男人在临死之前想要看到的人里有自己呢……
觉得感情在心脏里沸腾着,无法形容的疼痛嘶咬着蓝的心,他只能颤抖着颤抖着,握紧手中的手指,似乎要把自己的生命力也压进去一般的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