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放不开祁钧……如果可以放开,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他能做什么?面对这样的祁钧,他能做什么?
他看着,骤然地伸手,就这样从身后把他环住。
「你──」祁钧一愕,忿忿地挣了数下挣不开,怒地微喘着气。
「我不说话也不问,让我陪你就好。」沈昭阳低声说着,无视于祁钧的挣动,紧紧抱住不放。
「我不要你陪!」执拗地就是想挣脱。
「你要的!」
沈昭阳破天荒地大吼了,一瞬让自己跟臂弯中的人都因意外而愣住,也让所有动作声音都静下来了。
「我──」沈昭阳不知所措似的静默了半晌,才放轻了声调,「你不告诉我也可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一个人
躲起来……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如果,连听你说话都做不到,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祁钧身躯震动后,紧绷僵直地咬着牙关,依然倔得不肯开口。
「祁钧……」放软了声调地唤。
「我──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压抑着地,怨怒悲愤终于从齿关迸出,「对他们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半调子──哈!只是半调子!就只有这样的一句话而已!」
『半调子』──呵,原来这三年他走的路,不过是半调子!
父亲与母亲,他们是站在顶峰的人,于他们而言自己到底算什么?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乎了……可是,那一句话
,却让他剧烈动摇。
弹琴的时候,他的手在抖,无法抑制的抖。
原来在他心里,还是那样地在乎他们的认同,以为脱离了囹圄,但他根本,还没有走出父母的影子!
「为什么……从不正眼看我,从不承认我的存在?」握着拳颤抖,他耗费了极大气力,才不至于让自己软弱地流
泪。
沈昭阳听着,恍惚地,想起了方才祁钧父母的神情言语动作……一瞬间,他好像懂得了,怀抱中这个人终究是要
绽放光芒的,他不该是那么快就敛于平凡。
「他们会看到你的……」他喃喃地道。
因为,当他展露炫烂光华登上顶端时,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
「呵……他们眼中根本没有我!」
「你可以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承认你的存在不是吗?」沈昭阳放开紧抱,轻轻地捧起他的双手,放在唇边一吻
,「你可以,因为你是祁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即使,还要花好长的时间,他才会回归到自己身边,但在自己有能力可以与他并肩前,就应该,放手让他展翅飞
翔。
或许他会因为这时候说的话后悔吧……但是,他更不愿意祁钧后悔。
「我等你。」他握紧祁钧的手,下了决心地深深吸了口气,「不论你要花多少时间去完成你的理想,我都会等你
回来。」
祁钧大大的震动了,没有说话,只是在冗长的沉默后突然用尽全身气力似的回抱住他的颈子。
紧闭的眼睑里溢出一颗水珠,缓缓地,渗入了贴合的脸颊边。而被紧紧回拥的沈昭阳忽然地明白,或许一切就是
这样而已。
无论祁钧的世界里将会有多少的东西,但这个臂弯,可以抱住祁钧的整个世界。
屋顶上的天使(31)
他们在热恋。
这么说或许很怪,都已经是三年多的情侣了,却一直到现在才真正有恋爱的感觉,显得有那么一些好笑。
然而这却是真的,他们,确确实实的在热恋。
半个月来,他们携手玩遍了德国的南部。从海德堡往南,深幽美丽的黑森林之路、云雾中的阿尔卑斯之路、梦幻
如童话的天鹅堡、慕尼黑、充满浪漫气息的城堡大道……没有特地安排行程的随着兴走,每一处,都留下了两人
并肩的足迹。
返回海德堡的前一日,两人停留在符兹堡。这个位在缅因河畔、连通两岸而成的城镇极具中古时期的浪漫气氛,
连通两岸的旧缅因桥上矗立着高大的十二座圣人雕像,后方山坡的葡萄园上方,红砖色城堡要塞倒映在宽广的缅
因河上,不少旅人都会驻足或者回眸观赏这一片美景。
站在桥边,沈昭阳看着祁钧无言地盯着河面,瞧不出他的心思。
「七点多了,要回旅馆了吗?」他柔声地问。
日色已暮,河面上有些风,送来几分凉爽;桥下已经没有运船来来去去,显得安静了许多。
「嗯。」祁钧点了点头,直起身,「走吧!」
「那先去吃晚饭吧。」
准备离开桥上的两人手很自然的就牵在一起,没有特别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虽然说在这里并没有人会特别对同性恋人投以特异的目光,但向来不爱在外人面前表现亲热的祁钧却是如此安静
,而沈昭阳的心思完全放在恋人身上,既然祁钧不在意,他更没有在意的道理。
想的事情或许都一样,只是没有人开口。
回到旅馆后,沈昭阳转着节目不多的电视,一边回想着来到德国后的这些日子。
「帮我擦。」从浴室出来的祁钧,二话不说把毛巾丢给他,侧身就躺上他的膝盖。
自然而任性的态度让沈昭阳忍不住笑了笑,用毛巾裹住他的湿发擦了起来。
电视的声音伴着擦拭的沙沙声,安静自然的笼罩住两人。
他擦着,看着像猫一样趴在膝上假寐的祁钧,忍不住就用手指去拨弄还有些微湿的发梢,更俯下头轻轻地吻了他
白皙的脸颊。
祁钧张眼略睨了他一下,没说话的又闭上眼睛。
「祁钧。」看着他的眼睫,沈昭阳轻唤着。
「嗯?」
「我……」他有些犹豫,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我得要回台湾了。」
祁钧身躯微僵了一下后,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
话题无法接续地中止了,沈昭阳恋恋不舍的抚着膝上人儿的脸颊,心中极希望能够这样一直在一起。
情浓的每一天,像是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一样的美──但那也只是『像是』,因为没有人去提起即将到来的分离。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次的分离,期限是不定的。
舍不得又如何?两个人各有路要走,不可以为了对方停下,也不可能停下。
「你要去英国吗?」
「嗯。」英国跟法国的音乐学院,都是他未来几年预定的目的。
「那么……」
「我不知道。」祁钧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地坐起身截断道:「我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才会回台湾。」
话说得坚定,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看向沈昭阳。
不给期限的等待,究竟有多少人可以有把握持续?虽然过了一个三年,但是若是再一个三年呢?若是还要再更加
久的话,他还会不会等?
坚定的手臂从他身后环了上来,带着些炙热气息,将他包围住。
「我会等。」他那有些粗嗄的变声后嗓音,靠在他耳边说着:「我一定等你,等你回来。」
那一日许下承诺时他已经明白,原来他并不需要进入祁钧所在的世界,更无需要优秀到与他门当户对;因为那不
是并祁钧需要的,更因为爱情原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他要做的,只是懂得臂弯里的这个人,就像最初相遇时所怀抱的心情一样,保有着最初的悸动。
「……笨蛋。」被看穿心思的祁钧有些脸庞发热地低低骂着,手却不自主的抓住他环着自己的手臂。
看着有些羞涩的恋人,沈昭阳笑着凑过去用唇碰了下他的发鬓,「你绝对不可以变心喔!」
「又在胡扯了。」
「才不是胡扯,谁让你太受欢迎了,我不放心。」他不服气地道,瞬间又变回了那爱撒娇的模样蹭他的颈子。
祁钧回眸瞪了一眼,突然冲口而出,「那你呢?」
「我?」沈昭阳看着他,楞了下,「我才不会有人拐咧,你放心好了。」他又不是美男子,哪会有这种危险啊?
「那可不一定。」他忍不住哼了哼。
当年相遇的十七岁男孩,现在已经隐约有着成熟男人的样子。
方正的脸庞、爱笑的眉眼、热情坦白的个性,其实都是沈昭阳的魅力所在,显而易见地再过个几年,他也会是个
出色的男子。
只是笨狗太笨,笨得浑然不觉。
本来只是为了反驳的话却引起了自己察觉到内心的醋意,祁钧蹙起眉,突然觉得有点不愉快。
「哪有什么不一定,我心里只有你啊!」沈昭阳只管抱得紧紧的,「三年里我总是在想你什么时候给我回信,什
么时候会回台湾,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多接近你一点……我都在想你,怎么可能去看别人?」
给他说得脸热起来,祁钧脸色虽依然努力平静,却不自主低呐道:「你说这种话都不脸红的?」
「因为我比较厚脸皮嘛。我要是脸皮不厚,现在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他抱着人摇啊摇的赖着,想起似的叮
嘱:「你到了别的地方记得给我地址,我好写信给你。」
「写了三年还不烦?」他想起那厚厚一叠的信,想到若是再写个三年后累积起来的壮观,忍不住就笑了。
「谁让你不给我电话,我只好把要讲的都用写的。」沈昭阳凑过去闻他的发香,心满意足地靠着。
「给你电话,时差也搭不上。」
「才六七个小时,我可以在下午打给你,也可以等晚上再打给你啊!想打的话总是会有办法的。」
「国际电话费可是很贵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不过我会打工,而且也存了一些钱。」除了买一些昂贵的专业书籍以外,他平常也没什么消费。
「打工来付电话费?」祁钧眉一挑。
「能听你说话就值得了。」
他认真的话让祁钧眼底的揶揄消去了,剩下来的是连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么醉人的温柔。
「笨蛋……」他侧过脸,吻了下他的唇,「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傻的?」
头一次被主动亲吻的沈昭阳傻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祁钧带笑的唇角,弄不清楚他是不是又在戏弄自己。
「给你电话可以,不过先答应几件事情。」祁钧突然拉开被抱着的姿势,脸色平静地跟他面对面坐着。
「啊?喔,好。」见他突然变得正色,沈昭阳也跟着正坐。
「只有周六晚上才能打来。」
「嗯。」点头。
「每次最多只能说半小时。」
「喔。」点头。
「不管说什么都不准骗我。」
「好。」点头。
「要是敢不打就跟你分手。」
「嗯…啊?」欸~~?不打就分手?
看他傻眼,祁钧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戏弄我。」看他笑得倒上了床,沈昭阳只能哀怨似的趴在他身边看他。
「谁说是戏弄了?」他侧身含笑看着他,眼瞳闪亮闪亮的,「每一条都是认真的,你要是违反了就走着瞧。」
沈昭阳眼神锵地亮了起来,学他侧起身,「那我可以打电话?」
「嗯。」
「你不会挂我电话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除非你超过时间。」
「可是一礼拜才半小时……」
「没得商量。」也不想想国际电话多贵,他还只是个学生而已。
上诉不成的沈昭阳趴了下来,可怜地瞅着祁钧;给他这表情一逗,祁钧又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摸他的头。
摸了两下,沈昭阳却突然抓住他的手,直视着他低声而认真地问:
「你会回来吧?」目光里,隐隐含着不安。
「……我会。」祁钧敛下笑,承诺似的道。
「我很舍不得你。」他说着顿了一顿,「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
「……傻瓜。」他满怀感动得有些酸楚,却仍忍不住这么说。
「笨蛋、笨狗、呆子、傻瓜……你总是这样说我。」沈昭阳扁了下嘴,不满似地说:「我真的有这么笨吗?」
「当然有。」祁钧答得毫不犹豫,轻揽住那听到答案而有点郁卒的人笑道:「不笨的话,你怎么会爱上我?」
沈昭阳楞了半晌,才哑然失笑地凑过去吻上带笑着的唇瓣。
深深的吻,是情是爱,也是不舍。
他们,又要分离了。
屋顶上的天使(32)
「先生,只剩下这些了吗?」
祁钧从窗边回过神,看见货运工人递过签收单子,便接过来签下名字道:「就剩下这个了,多谢。」
最后一件行李被扛出屋后,祁钧吐了口气,靠在窗台看着客厅的一景一物。
家具都还是留着,只是用白布罩了起来,所有东西都也收拾起了,打包装箱送往英国去,所以,显得有些空荡。
一个礼拜前沈昭阳回台湾,而现在,他也要离开这屋子。
聚散离合,谁又能料想得到今日会是这样景况?
但,这样的决定,他不后悔。
抬起步伐走入琴室,他揭开琴盖,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滑过,流洩出一串乐音。
他迳自笑了笑坐下,双手按上琴,随意轻奏起一首『梦幻曲』,思绪有些飘扬地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唇
角,隐隐含着笑。
「Encore!」
乐声渐歇,思绪未回之时,突然一阵掌声从门口传来。他倏然回过头,见着黎靖伟笑正靠在门边拍手。
「不好意思,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他挑眉一笑,拎个纸袋走了进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舒曼的曲子。
」
「兴起而已。」祁钧淡淡说着阖上琴盖,为钢琴上了锁,「有事吗?」
「你今天就要走?真让人觉得寂寞啊~」
「你又不缺人陪,不是吗?」
「你不一样嘛。」黎靖伟眨了眨那双充满魅力的眼,「他回去了,你寂寞吗?」
「寂不寂寞,又与你何干呢?」祁钧站起身,未曾否认,也不正面回答,「有事情快说,我得走了。」
「啧啧,Jim还是一样无情啊,来,东西拿着。」他说着将手上的牛皮纸袋交给祁钧,提醒道:「上飞机再看,
保证不会害你。」
「最好也是如此。」他走出门口,提起已经准备好的简单行囊后回头,笑了笑,「保重了。」
「能在最后看见你这表情,也不枉我来送行了。」黎靖伟夸张似的感叹着,双眸却透着真诚,「保重了,Jim,
期待再见面时的你,会更快乐。」
「──你也是。」
手互握后,他转过身,大步踏往自己的行程与未来。
机舱内落坐,祁钧靠着椅背吐了口气,这才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纸袋。
Allen神神秘秘的非要他在这时候打开,虽觉得他动作诡谲或有所图谋,然而在这分别的一日,他也就睁只眼闭
只眼过了。
难得的,他竟开始对分别一事感伤──就像数日前在机场那离别场景中送别的人换成了是他时,他竟有些的依依
不舍,若非沈昭阳的不舍表情比起自己来是那么的明显,他说不定就忍不住显露出来了。
这样,算是软弱吗?
揭开封口,先看见的是一叠纸张,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条列整齐分明。
──合约?祁钧眉峰一蹙,在眼眸瞥见文件的角落上贴的小纸条时不由得一哂。
『虽然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不过这是我这个破坏者的赔礼──P.s这份合约绝无限期!』